“博望侯夫人到了!”
門外侍女的聲音傳來後,衛青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陳瓊拼着一口氣拉住了心腹侍女的手,強撐着說:“你要答應我,發誓,對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我今日見過天子,尤其是大將軍,你記住了嗎?”
侍女一邊抽泣一邊使勁點頭:“記住了,夫人,奴婢記住了,奴婢一輩子都不說,對誰都不說。”
陳瓊已經沒有力氣了,終於放下手欣慰的出了口氣,看着身側襁褓裡的衛不疑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趙無心走進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問,她看着臉孔慘白的陳瓊,立刻伸手在她脖頸、手腕處試了試,神情一變,試過鼻息後終於嘆了口氣回身對急切等待的衛青道:“大將軍,請節哀。”
衛青怔怔的看着趙無心,眉心緩緩蹙起,好像還不能明白趙無心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但他眼中失去神采的茫然已經映射出了冰冷的事實。
冷靜下來的劉徹獨自坐在回宮的馬車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蕭索的冬景出神。
陳瓊,陳瓊說她僞造了阿嬌了香囊……劉徹輕輕出了口氣,瑞鳳眸微微眯起。
劉徹的多疑已經融入了他的血液,在堂邑侯府時他想到陳嬌那日不甚明白的眼神就氣昏了頭,當時一心只覺得陳瓊利用了他,可是現在仔細想來這件事還有不少疑點。
一個懷孕的女人想要留住自己的夫君被感情一時衝昏了頭腦不難理解,可是劉徹自知他對陳嬌的心思滿朝皆知,陳瓊難道不清楚僞造皇后香囊嫁禍衛青與皇后有私情會引來他的雷霆怒火嗎?這種涉及滿門性命的事她都會感情用事如此草率嗎?
如果不是,那難道這個女人是在爲了衛青說謊?
劉徹的目光尖銳起來,但是轉念想起陳嬌的反應又疑惑了。她那時的反應很真實,憑自己對她的瞭解她也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再隱瞞。想來想去劉徹竟把自己繞進去了,香囊的真僞一事讓他有點煩躁。
劉徹手一揮撩開車簾道:“曹小北,明日以皇后的名義宣旨讓長平侯夫人入宮,朕要親自審清楚。”
“喏,小人明白了。”
華麗的馬車一路暢通駛入安遠門進入建章宮宏大的主殿建築羣。劉徹下車才換了御攆,守在二道金安門外的蘇一就跑了上來:“啓稟陛下,丞相李蔡大殿求見。”
“自從李廣將軍領兵前往朝鮮戰場馳援兵力不足的平遼侯,朔方郡後方就十分薄弱,如此一來驃騎將軍雖在河西連連取勝卻始終不能長驅直入匈奴復地,畢竟後方隱患難防,匈奴右賢王一部對朔方郡虎視眈眈,時常探聽虛實出兵騷擾,城下戰事屢戰不止民心不穩,還望陛下早做決斷,再派熟悉匈奴作戰的將帥鎮守。”
李蔡年紀大了,說起話來全是套路,這一番話說完就等着劉徹反問他們臣子的意見,其實這些臣公早就私下擬定了幾個人選,只等天子金口一開就擬旨。
但是劉徹今天心情不是太好,就是不想按套路出牌,擺擺手道:“朕知道了。”
一把白鬍子的李蔡這下有點傻眼:“陛下,陛下的意思是……”
“你有話就直說,不然就退下。”劉徹橫了李蔡一眼。
像李蔡這樣熬資歷上位的兩朝老臣,就喜歡說半句留半句等着別人問,可要是不讓他把話說完,憋在嗓子眼裡回頭他們出了大殿搞不好就能一口氣上不來憋死。李蔡也看得出天子今天心事重重不加掩飾,本以爲又要碰釘子,沒想到天子還給了他一個臺階下,連忙從寬袖中取出竹簡呈上:“這是臣與汲黯等幾位大人商議的主將擬選名單,還請陛下過目。”
劉徹隨手拿起李蔡呈上的竹簡粗略一看就嘩啦一聲合起來道:“這名單上爲何沒有衛青?”
“呃,這,大將軍……汲黯確實首推大將軍衛青出征,只是陛下聖恩讓大將軍休養,臣等認爲……”
李蔡話沒說完劉徹就擺擺手道:“丞相下去吧,朕知道了。”
李蔡走後劉徹又拿出那份出征名單細細看了一遍,而後冷笑一聲將竹簡甩在了長案上。
李蔡正經本事不大卻是個明哲保身的狡猾老狐狸,在他的提點下很多事都是按照劉徹最順手的方式來處理,可是如果到了推將作戰的這個時候他們都還只是一味溜鬚迎合,那麼這個朝堂還真是該洗一洗了。
劉徹的臉色沉下來,慢慢在殿中踱步。
當年最先向劉徹提議限制衛青軍權的人就是汲黯,不過這個老頭素來最分得清,還是他說的沒錯,現在最適合領兵朔方的人就是衛青。這一點劉徹調走李廣的時候心裡就比誰都明白,衛青最穩妥也最能打,可是他卻不想用衛青。
劉徹心裡亂的很,剛巧又趕上劉麟因年節不必去博望閣,特地跑來建章宮拜見他和陳嬌,劉徹只得按下心中諸多不快並未前去影嵐殿,而是在主殿陪了兒子一晚。
劉徹暫時不想讓劉麟見陳嬌,只說不知陳嬌在何處,哄得兒子到建章宮的三大島上自己去找,也是讓他讀書之餘遊玩一番。
第二日曹小北去長平侯府傳陳瓊入宮,不想回來就給劉徹帶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陳瓊昨日早產血崩,過世了。
劉徹聽聞也是一驚,不過之後便更糟心了。陳瓊這女人是死是活劉徹真不在意,可是她一死,那香囊的事確實就真問不清了。
劉徹不悅的坐在主位上,手指有以下沒一下的敲打着長案。
其實當他聽陳瓊說那隻香囊是她僞造的時候,劉徹雖然暴怒,可是內心最深的地方還是悄悄鬆了一口氣,從他的角度來說,他真寧願那隻香囊就是陳瓊僞造的。
想想陳嬌當時聽他提起香囊時的反應,說實話,劉徹覺得陳嬌那麼氣他,也知道他不能把她怎麼樣,要是她當場承認直接就能把他氣個半死,可是這樣狠狠報復他的機會陳嬌都沒有用,而是又恨又鄙視的說他找‘藉口’。這麼說來,陳嬌送香囊給衛青這事又好像真的不存在。
想到這裡劉徹忽然站起身,下定了決心一般吩咐道:“來人,去影嵐殿。”
劉徹走進寢殿的時候老宮女正在爲陳嬌梳理長髮,看到他連忙躬身退開了。
劉徹從陳嬌身後環住她的肩,手指輕撫她肩頭的長髮,看着銅鏡裡映出兩人曖昧的身姿輕聲淡笑道:“昨晚朕在想朔方調動守將的事,想的太晚就沒過來,你休息的好嗎?”
陳嬌偏開視線不再看向銅鏡,一言不發根本不想回答劉徹。
劉徹得不到她的迴應也在情理之中,他不生氣還是微微笑着:“今天,麟兒要來看你,高興一點,不要讓我們的事影響到他。”
陳嬌終於有了反應,回頭側看劉徹道:“麟兒在何處?”
“你想見他,朕現在就可以讓人去傳,他就在建章宮。”劉徹將她臉旁的一縷碎髮溫柔的撥於耳後,“不過在這之前要先回答朕兩個問題,很簡單,不會讓你爲難,但是要說實話。”
“你說吧,即使沒有麟兒我願意回答你的問題也不會騙你。”陳嬌轉過頭看着銅鏡,聲音平直沒有任何起伏。
劉徹點點頭,扶着她的肩膀柔聲道:“你到底有沒有給衛青送過香囊呢?”
陳嬌冷笑,好像這個問題本身就很荒謬,她道:“沒有。”
劉徹心中一喜,不禁將她的身體又抱緊了幾分。
陳嬌有些厭惡劉徹的動作,不耐煩道:“還有一個問題,快點問,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費精力。”
“第二問題是,朕打算在西北與匈奴做一場決戰,你的話代表上天的意指,你來告訴朕,如果在霍去病掛帥的同時朕啓用衛青,這場大戰會不會贏。”
陳嬌沉默的看着鏡子,半晌道:“會贏。”
“哦?真的嗎?”劉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笑了,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你可不要爲了救衛青活命來騙朕。”
“既然不信,何必問我。”陳嬌冷淡的說,“與匈奴大戰六次,所有的行軍戰術都是你事先佈下的,你自己心裡明明很清楚,如果衛青與霍去病一同出征都打不贏,那誰可以打贏?”
劉徹不打無準備之戰,但凡漢軍數十萬出關必要有一場準備持久的大戰,如果沒有六成以上獲得勝利的把握,他絕對不會勞民傷財白白讓漢軍大舉出動,而在六成勝率裡,最好的將帥就要佔到兩成。劉徹這麼問本身就是有心要用衛青。
“有道理,不愧是朕最愛的阿嬌,這麼瞭解朕。”劉徹聽了陳嬌的話還是微笑,“不過大戰贏得了並不代表衛青贏得了,朕兵分幾路很難說衛青就一定會立功。”
陳嬌忽然心中一震,劉徹的這個意思是,他要利用衛青詐引匈奴故意讓他死在戰場上嗎?
“朕跟阿嬌打個賭吧,就賭衛青所部能不能大獲全勝凱旋而歸。如果可以,朕就放你離宮,如果沒有,你就留在這裡陪朕,永遠陪着朕,怎麼樣?”
“你的承諾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分量。”陳嬌說。
“這一次朕一定不食言,等朕安排好朕就帶你一起去朔方郡北巡祭天,讓你親眼看一看朕的大漢雄獅如何踏平匈奴。”
是親眼看到衛青戰死絕了心思吧,那個時候劉徹就可以不必在意任何政治影響用戰爭除掉衛青,然後以勝利者的姿態堂皇的贏得賭約,帶她再回到這座金絲籠裡。
陳嬌哼笑一聲,想得真美啊,可惜你無法遂願了,劉徹。
“你也知道我的話代表天命,那你一定輸定了,這個賭,我跟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