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簡雍應召入宮,在一座小小的偏殿之中,見到了大漢王朝目前的主人——靈帝劉宏。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在外界風評差到極點,幾乎可以和夏桀商紂媲美的昏君,對待自己卻是很客氣。
“你叫簡雍,劉備那邊來的?”劉宏隨意地指了指自己身邊不遠處的錦墊,“坐吧。”
看到簡雍有些畏手畏腳的樣子,陪坐的張讓也溫和地笑了起來,“聖上不是那種裝腔作勢的人,讓你坐你就坐。”
是啊,反正自己在進宮之前,已經被從頭到腳搜查了兩三遍,渾身上下連個帶尖的東西都沒有,皇帝自然放心了。
就算自己暴起發難,門外還有頂盔貫甲的侍衛呢,隨便來兩個就打發了。
想到這裡,簡雍索性放下心來,對劉宏鄭重地行了一禮,然後坦然坐下笑道:“山野村夫,不識天家威嚴,讓陛下見笑了。”
“你送來的東西朕用過了,很好,只是宮中有宮中的禮制,當着外人還是得用這個。”劉宏說着,拍拍身下的錦墊,有些無奈地說道。
簡雍消息靈通,早就打聽到靈帝劉宏喜好書法辭賦,於是在入宮覲見的前兩天,他已經通過張讓,把一整套書桌,皮椅,文房四寶以及茶杯鎮紙等小玩意都送了進來。
至於儒家經典一本沒有,皇帝不喜歡這個。
爲了這次覲見,簡雍早有準備,送來的東西都極其華貴,遠遠勝過這個時代主流的質量,自然而然的獲得了劉宏的歡心。
“聖上昨日在御書房,用憲和你送來的筆墨紙硯,將五十章《皇羲篇》寫了一遍,期間可是讚不絕口呢。”張讓笑着說道,讓三人之間的氣氛更加融洽。
“是啊,孤這三十年來,還是第一次將筆意施展得淋漓盡致。”說起這個,劉宏就有些得意,他自認治國理政沒什麼本事,但一直以書法爲傲,簡雍送來這個,不啻於將寶刀贈予英雄。
簡雍也不謙虛,當即拱手說道:“使君聽子幹先生說,今年是陛下年滿三十之大喜,於是特意派草民獻上這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爲陛下賀壽。”
“盧植也在幽州?是了,他是涿郡人,自然要落葉歸根,這一師一徒都是身具才學的忠貞之士,殊爲難得。”劉宏自問自答了幾句,不禁唏噓起來,他是昏庸,不是白癡,分得出誰有本事。
劉宏慨嘆了幾句,把注意力轉回簡雍的說法上來,“筆墨紙硯,文房四寶,這稱呼不錯,以後就這麼叫吧。”
有了皇帝的認證,文房四寶這個稱呼,便提前數百年出現在了華夏大地。
三人又聊了片刻,彼此熟絡起來,話題也漸漸從眼前之物,轉到了千里之外的幽州大地。
當初劉備選擇簡雍前來洛陽,並對他委以重任,一個原因是簡雍擅長打聽情報,坐鎮洛陽傳遞信息是再好不過;另一個原因就是簡雍口齒伶俐,急智過人,正適合和士人打交道。
此時簡雍動起三寸不爛之舌,從漁陽張純張舉叛亂講起,一直講到劉備平定叛亂,遠逐烏桓於塞外,並在遼東收納流民,發展產業,廣開商路,聽得劉宏和張讓二人如癡如醉。
聽到白馬義從寡不敵衆,公孫瓚血戰殉國,饒是劉宏沒心沒肺,也在簡雍聲情並茂的講述之中潸然淚下。
聽到劉備坐鎮幽州之後,讓百姓安居樂業,同時整飭軍隊,厲兵秣馬以防備外敵入侵,劉宏又擊節叫好,只恨自己不能親眼目睹。
“今年年初,使君巡視到遼東之外的極寒之地,遇見一個上古部族,自稱歐冶子之後。”簡雍神秘兮兮地說道:“彼處之人久未現世,卻知曉當今天子登基已有二十年,特獻名刀一把以爲賀。”
劉宏震驚了,張讓也震驚了。
歐冶子,那個傳說中的鑄劍大師,爲越王勾踐鑄造出湛盧、巨闕、勝邪、魚腸和純鈞五柄寶劍,有爲楚昭王鑄造出七星龍淵、太阿和工布三柄神劍的奇人?
只是歐冶子距今已有七百餘年,他的後人怎麼會從吳越一帶,遷居到了遼東那邊的極寒之地,並且避世不出?
“等下。”劉宏的直覺告訴他,這畫風有點不對勁,“歐冶子是鑄劍的,他的後人爲什麼獻上寶刀一把?”
簡雍臉上微笑,心中卻在流淚,這也是我當初質問劉備的話,“歐冶子一族向有以身殉劍,溝通天地的慣例,至於成品是刀是劍,就要看上天的意思。”
“哦,這麼回事。”劉宏不愧是封建時代的君王,具有迷信的傳統美德,聽了這個明顯就是胡謅的解釋之後,他居然信了,“寶刀呢?”
“在殿外。”簡雍答道。
劉宏一聲令下,片刻之後,一名心腹侍衛雙手託着個鑲金邊的長方形木匣進入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之後又轉身出去。
“咔噠。”一聲輕響,木匣被輕輕打開,只見裡面是黑色皮革裹着個彎曲的物體,劉宏伸手將其取出,幾下解開皮革,然後就不說話了。
展現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把彎曲如眉的長刀,刀鞘上裹着一層漆黑的蟒皮,接合處由一排細密的金色小釘固定,深邃的黑、耀眼的金,形成了詭異的和諧。
金色的刀鐔寬有二指,邊緣被鏨刻出繁複的雲紋,劉宏視線繼續下移,只見刀柄也是漆黑,不過入手粗糙,不像是蟒皮。
“據說刀成之日,天雷滾滾,空中落下不明之物,歐冶子後人盡取其骨與皮,作爲刀柄材料。”簡雍適時解說道。
劉宏點點頭,雙手用力,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刀身與刀鞘之間有某種吸力,拔刀出鞘卻是悄無聲息,幾乎在一瞬間,整個刀身就滑出刀鞘,無比光潔的刀身猶如一泓秋水,令人無法直視。
這是真正的寶刀!
“吳鉤。”劉宏在狹長的刀身上看見兩個篆字,想必這就是寶刀的名字了。
簡雍欠身道:“刀匣之中還有物件,請陛下過目。”
劉宏戀戀不捨地收刀入鞘,這才發現在木匣角落還有一個白色紙卷,他雙手將其展開,徐徐唸了起來。
“趙客縵胡纓,
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
颯沓如流星。
……”
許久之後,劉宏纔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望向簡雍,澀聲問道:“此詩是何人所作?”
簡雍俯身下拜,面帶微笑,朗聲說道:“劉使君見此寶刀,豪氣陡生,於是賦詩一首,名曰俠客行,以應和吳鉤之名。”
“好刀,好詩,相得益彰。”劉宏嘆道:“想不到玄德竟有如此大才,真乃國之棟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