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冬。
出身於四世三公的高貴名門、深受天下士人推崇、身負血海深仇、高舉義旗,被諸侯推舉爲反抗董卓暴政之盟主的袁紹袁本初,應冀州牧韓馥之請,率領他的兩萬大軍前來鄴城,拯救身處苦難之中的冀州百姓來了。
在數十人聲嘶力竭的宣傳聲中,鄴城百姓們有些不情不願地簇擁在街道兩側,這樣的冷凍寒天,他們待在家裡都擔心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卻被半強迫地趕出家門,前來迎接什麼袁盟主。
換什麼人來當官,對於他們這些平頭小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
“敢問兄長,那個袁紹袁盟主,到底是什麼來頭,需要這麼多人來迎接他?”一名身穿麻布衣服的青年撞了撞身邊的中年人,壓低聲音問道。
“沒聽見這些人說嗎?四世三公,血海深仇,帶着兩萬大軍過來了。”由於現場過於喧鬧嘈雜,那些宣揚袁紹豐功偉業的人還都是外地口音,這中年人也聽不太清楚,只能把自己能夠確認的幾句話複述出來。
“娘哎,莫不是要殺我們的頭?”麻衣青年不懂什麼四世三公,可是他知道什麼叫血海深仇,什麼叫兩萬大軍,當即被嚇得面色慘白,掉頭就往人羣外面擠去,怎奈人羣擠擠挨挨,根本擠不過去,反倒惹得衆人大怒,七手八腳地將他揍了一頓。
這出鬧劇就像是水塘裡落入一塊石頭,瞬間打破了被勉強維持着的平靜,一時間喊叫聲、哭鬧聲、呵斥聲響作一團,特意被騰出來供袁紹等人經過,還用清水和黃土裝飾過的路面也未能倖免,鬧哄哄的人羣失去了秩序,不顧那數十名士人的攔阻,肆意在路上踩踏起來。
在城門附近,荀諶等人正和一羣投誠的冀州官員、士人領袖、豪強家主站在那裡,恭候袁紹的大駕光臨。
城中亂成一團,他們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
此時盟主的大旗已經出現在衆人視線之中,估計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進城了,本來應該是歡天喜地迎盟主,如今卻鬧得哭聲震天,活像出殯一般。
這可如何是好?
“汝南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郭圖面色鐵青,手上青筋暴起,恨不得轉身衝入城中,把那羣拍馬屁都拍不好的蠢材一個一個地掐死。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袁紹來的時候,有冀州各級官員和各界士紳們前來迎接,也就夠了。
可是就在昨天,許攸帶着數十名汝南士子先行抵達,對各項迎接工作挑剔了一番之後,又大言不慚地提出,爲了體現冀州的熱情,要加上一個“萬人空巷喜迎盟主”的戲碼,也就是讓城中百姓夾道歡迎袁紹入城。
荀諶不是跟人吵架的性格,便由着許攸胡鬧,於是那個馬屁精和幾十個馬屁精跟班就搞了這麼一出鬧劇。
“公則,你去找到許攸,告訴他,盟主還有半柱香時間就到,這事若是搞砸了,我就把他勾結劉備的事情通通說出去。”眼看着遠處的旗幟不斷靠近,荀諶也有些壓不住火氣了,他叫過郭圖吩咐了幾句,便又恢復了瀟灑從容的姿態。
也不知是許攸用了什麼法子,當袁紹來到城外,與前來迎接的冀州義士們言談甚歡的時候,城中百姓已經全部被疏散完畢,只剩下一地破鞋。
等到袁紹一馬當先,昂首進入薊城,踏上直通州府的大道之時,城中變得空空蕩蕩,原本散落了一地的鞋子也毫無蹤影,唯有許攸帶領着數十名士人站在道旁歡迎。
“嗯,不錯。”袁紹向許攸遙遙點頭致意,對策馬走在自己身邊的荀諶低聲說道:“許子遠這個人做別的不行,用來跑腿送信,迎來送往倒是一把好手。”
荀諶身後的郭圖恰好聽見這句話,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栽下馬去。
與此同時,由文丑和高覽兩名大將率領的袁軍主力沒有隨他入城,而是繞城而過,徑直向北走去。
他們要先行前往邯鄲,在那裡匯合冀州豪強的私兵,然後共同北上,粉碎劉備染指冀州的陰謀。
“別人喝酒吃肉,我們喝西北風,真是晦氣!”高覽顯然是對這個安排很不爽,他揉了揉那碩大的蒜頭鼻子,用力打了個噴嚏出來,恨聲說道。
高覽身邊的文丑卻似乎很享受行軍的樂趣,對他的滿腹牢騷也是充耳不聞。
自從投奔到袁紹麾下,他就沒有和人交過手了,在河內、在酸棗,每天喝酒行樂,無憂無慮,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確實比之前浪蕩江湖的生活要滋潤許多,但是,這樣的日子,過得實在是沒意思。
或許高覽很享受之前的生活,一年不到,他越發膀大腰圓,臉盤子都大了兩圈,那顆酒糟鼻更是紅得發亮,早已不是當初能和文丑戰上幾十回合,被袁紹讚歎不已的勇士了。
可是文丑不行,在他內心深處,始終是把自己當作一個真正的武人來看待,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寂寞,他現在迫切需要跟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
只可惜幽州軍的主力還沒有南下,他們這次只是要面對一些商販,搶奪一些糧草,對文丑這樣的勇將來說,或許連出汗的機會都沒有。
“聽說幽州軍猛將如雲,真想和他們過過招,領教一下。”文丑喃喃自語着,心思早已飛向了遙遠的北方。
“你也想效仿那飛將呂布和幽州三英?”高覽冷笑一聲,“不過是幽州人胡吹一氣,還當真了!”
之前劉備妙筆如花,把河陽津三場單挑化成了文字,又在幽州商會內部挑選出一些口舌如簧的傢伙,授意他們走到哪裡講到哪裡,在這些人孜孜不倦的吹噓之下,飛將呂布和幽州三英儼然成爲了天下武人的代表,把其他人映襯得黯然無光。
關東聯軍之中不乏勇武出衆、桀驁不馴之人,但是他們對於幽州方面無恥的自吹自擂也是毫無脾氣,誰讓關東聯軍只知道龜縮在酸棗,敢於出戰的王匡和曹操都落了個全軍覆沒的慘敗,唯有那“三英戰呂布”,纔是爲數不多的平分秋色呢?
“不打一場怎麼知道是真是假?”文丑悠然說道。
高覽鼻孔出氣,化作兩股白霧,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