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滄桑的聲音在江蘭耳邊好似驚雷:“你父親是我的恩師,是我們機構的驕傲,他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英雄,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江蘭被男人的話驚呆了,恨了這麼多年的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那個母親從不願意過多提及的男人,那個害母親憂思一生男人,竟是一位民族英雄?這個世界是怎麼了?這難道是真的?我是應該爲之感到驕傲還是該爲自己多年的怨恨感到悲哀?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此刻都不足以形容江蘭心情的複雜激動。
好一會兒,江蘭:“我母親一直是知道的,是嗎?”
男人點點頭:“當年你父親離開家四年以後,你母親纔開始突然發病的對嗎?”
江蘭回憶了一下,肯定了男人的說法。
男人繼續說道:“那一年你父親在執行任務時犧牲了,你母親是因爲參加你父親的秘密葬禮後才憂思成疾的,事後我們背地裡安排了你哥哥的工作,這件事你哥哥都不知情。”
江蘭久久無語,中年男人和女人陪着她,三個人沉默的站着,心裡面都在想着同一個人,那個揹負至親罵名十餘年,那個曾經爲國家做出過傑出貢獻卻只能默默無聞的男人。
江蘭終於從思緒中回到現實,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問:“你們希望我做什麼?”
中年男女互相對視,最終點頭,男人:“我們希望你能繼承你父親的遺志,爲這個歷經苦難,至今仍在列強包圍中,艱難圖謀崛起的國家貢獻力量!”
江蘭:“你不覺得我的政治立場不夠堅定?”
中年男人笑:“你父親當年跟你的看法是一致的,他的犧牲已經證明,黨的利益和國家的利益是一致的,你的政治理念符合我們的要求,我更願意相信,你最終會在我們的機構裡找到你實現理想的舞臺。”
那天那件事之後,江蘭的生活就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隨後的日子裡,她被招到國家軍事戰略情報局第五處簡稱軍情局五處,成爲了一名情報工作者。現階段她的任務就是斷絕一切跟外界的關係,接受軍情局的特訓。
江蘭現在已經知道中年男人叫福達平,那個女人則叫林木春。他們都是江蘭他們這一批新成員的教員。
從理論教育開始,重點講述保密戰線工作的特點和殘酷性。福達平的聲音在耳畔響徹:在未來,你們的工作將要面臨的不僅是兇險的地下鬥爭環境,在一些特殊情況下你們還有可能面對至愛親朋和上級領導的誤解,到那時你們除了以堅定的信念默默忍受外,將別無選擇,不管你們爲此付出多大代價!到最後無論你們曾經做出多傑出的貢獻,你們永遠是無名英雄。
“殘酷的鬥爭環境,有苦難言甚至衆叛親離的心理摧殘,我們拿什麼來支撐我們將事業幹下去的決心?信念!強國的信念!對祖國絕對忠誠的信念!對黨的事業絕對忠誠的信念!”
葉皓東在西疆的監獄想念江蘭的時候,江蘭正在訓練駕駛技術,葉皓東惦記江蘭給江威打電話時,江蘭在訓練射擊;葉皓東在夜裡夢到江蘭時,江蘭在接受各種西方禮儀撲克技巧辨識酒類等特殊技巧訓練;無論葉皓東怎麼思念江蘭,一個不爭的事實正在發生着,他們彼此間正漸行漸遠。
九九年二月份,西疆地區爆發了大面積的雪災。
二月十八日這一天,大漠上颳着遮天蔽日的白毛風。棉廠中隊隊部接到緊急通知,幾戶放牧到南山窩子,暫時在那定居的牧民通過一位旅行到那裡的俄羅斯人的手機向石圍子墾區發出了求助請求。
接到師部通知後,中隊立即聯絡部隊幹部,同時召開緊急會議。部隊方面由於指導員回家探親,連隊裡的幹部只剩下連長和副連長兼排長的陳宏。監獄方面的幹部則更少,連續幾天的白毛風監獄值班的幹部回不去石圍子,石圍子那邊的人過不來監獄,現在當班的中隊幹部只有何若秋一個人。於是陳宏就成了唯一帶隊執行營救任務的人選。但他執行這個任務卻有一項爲難的事,他不熟悉這一地區的地形路線,在這樣的天氣裡,如果不熟悉地形貿然就走進大漠,那下一批需要營救的人員肯定就是他們。想來想去,何若秋手上居然只剩下葉皓東這一個合適的人選。
南山窩子地區位於棉廠中隊駐地的北方八十多裡的地方,那裡的地形有些像螯鉗形,平常沒有雪的季節裡,那裡是牧民放牧時避風定居的好地方,但就怕下雪的季節,尤其是這些日子裡的暴雪和狂風,白毛風颳起,那裡就成了雪窩子,大漠上的積雪被風送到那卻被兩個螯鉗爪攔住,雪自然越積越厚。如果這時候有牧民在那定居,其下場可想而知。
暴風肆虐的大漠上,雪坨子被成坨成片的吹動,迎着風走,人基本睜不開雙眼,車輛更是無法使用。零下三十度的低溫裡,葉皓東走在隊伍的最前頭,陳宏緊跟在他後面,其餘兩個班的戰士都穿着皮大衣,深一腳淺一腳,一個跟着一個的緊跟在兩人後邊。戰士們每人身上都揹着一小壺柴油和一袋子炒麪。葉皓東則懷揣着以權謀私弄到的一大塊醬牛肉和一軍用水壺的白酒。
風向是由西向東吹,葉皓東他們略微有些頂風走得很累,每個人都眯着眼睛縮着脖子,眼睫毛上掛着冰碴兒,嘴邊的胡茬上也掛着一點點亮晶晶的冰粒子,人人的臉都被風吹得通紅。
葉皓東出發前吃了一肚子的牛肉,還喝了兩大口燙的熱乎的白酒,這會兒走的渾身發熱,這廝豪氣上來了,居然打開軍用壺喝了一大口後,唱了起來。
橫斷山,路難行,天如火來水似銀……軍民魚水一家親那,跟在後面的戰士連凍帶累早沒什麼勁頭兒說話,這會兒見一個勞改犯人都有這等無懼風雪的豪情,大夥兒心氣兒高漲,拿出了天下第一鐵軍的威風豪氣,跟着葉皓東一起唱了起來。
說也怪,風雪裡,他們的歌聲彷彿有着刺頭天幕的作用,連續肆虐多日的白毛風就在他們歌聲響起後,不大會兒,奇蹟般的停了下來。見此情景,葉皓東和陳宏格外興奮,一邊大罵着賊老天也是個欺軟怕硬的賤骨頭,一邊帶領隊伍加快腳步,快速趕往牧民被困的山窩子。
知易行難這句話用在這特別合適,熟悉的道路,被大雪覆蓋後,走起來卻異常艱難。經過八個小時的艱難跋涉,他們終於在第二天的中午趕到了牧民們求助的地方。雪窩子外圍的積雪已經沒腰深,葉皓東走在隊伍最前面承受了最大的前行阻力,依舊豪情不減的瞎吼着,只是這回卻聽不出他吼的是什麼了,同樣累的氣喘吁吁的戰士們自然也就沒跟着一唱一和。趟出了一條雪路,衆人終於來到被困牧民居住的地方,這裡一共有三戶牧民,算上那位俄羅斯旅行者,總計十四口人。這些人已經被困多日,能吃的已經全吃了,斷糧都兩天了,能燒的牛馬糞雖然還有一點,但也不敢太過使用,氈子做的帳篷裡溫度低的跟外面沒多大區別,在這樣的氣溫下斷糧兩天,人們需要承受的煎熬可想而知。
戰士們拿出一路上都不捨得用的柴油和炒麪,扯下幾大片氈子,浸透了柴油,將爐火升上,然後拿出炒麪來就着剛燒開的雪水給牧民們吃。葉皓東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個矮個子的俄羅斯人。
總算等到這些人吃飽了,葉皓東好奇的問那個俄羅斯人:“聽得懂中國話嗎?”
俄羅斯人居然點點頭,一字一頓怪腔怪調的:“聽,得,明,白,但,說,的,不,好。”
葉皓東哈哈一笑:“哥們兒,你夠可以的啊,說說你叫什麼名啊?”
俄羅斯人用母語發音:“維克托!”怕葉皓東不理解又用漢語說道:“我,的,名,很,長,你,們,可以,直接,這,麼,叫,我。”
葉皓東重複一遍:“維克托,三個字叫着也夠長的,不介意我就叫你托子吧。”
維克托點點頭。
葉皓東跟他打聽:“大老遠的,這個季節你跑這兒幹什麼來了?”
維克托說他是來旅遊的,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同伴,但白毛風颳起來後,他們走散了,他稀裡糊塗的走到這裡來的。
葉皓東本來想多跟他聊兩句的,但這傢伙說話實在太費勁了,陳宏又對這個傢伙似乎有所懷疑,葉皓東也就只好作罷。幾個人吃頓飽飯後,葉皓東提出不能在這裡多呆,趁現在風停了,大夥兒應該立即上路趕回監獄去。牧民的牛羊已經顧不上了,只好由着它們自生自滅,好在這裡是大雪窩子,狼是不敢靠近的,牛羊也出不去,日後天氣好了雪化了,再回來趕也不遲,現在還是顧命要緊。於是一行人剛過中午就匆匆上路了。回去的路有些小順風,走的要比來的時候輕鬆一點,直到快到監獄時,大漠上纔再次風雲突變,再度颳起白毛風,好在衆人已經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所有人吃過晚飯之後,中隊部內,感激的熱淚盈眶的阿穆爾江大叔緊緊握住葉皓東的手,激動的:“阿拉派來的大救星啊,真神保佑你,黨的好乾部!”
葉皓東一開始聽着還挺高興的,可老人家最後一句一出口,這廝臉上頓時變得極其不自然,哎,誰讓咱還是個勞改犯呢,狗日的,受到歧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