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此時再度幾分神情激動的再次問了一句道:
“你真肯爲我做這件沒有爲海易做過的事?”
蘭蕊再一次毅然的點了點頭,寶玉又行了回來,很是感動的專注看着她道:
“其實我說這話,只是爲了試探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你去不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誠心答應我。”
蘇小小聽得這種對白,她心頓時若墜入了冰窖那樣一般的冷了下去,只聽寶玉繼續道:
“…你肯點頭答應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你爲我做這冒天下之大不諱的事情,你就留在這裡多陪陪我吧。”
他再次伸手環住了目瞪口呆的蘭蕊的腰,這一次,蘭蕊俏臉通紅,略略偏過頭去不敢與之對視,卻沒有拒絕於他。蘇小小在一旁急得幾乎哭了出來,但她能有什麼法子?也只得耐心等待,卻聽得蘭蕊幽幽的道:
“…我對你好,你若是將我當作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子,那就是大錯特錯,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是喜歡你這倔脾氣…”
寶玉微埋下頭看下去,只見夕陽掩映下,淑德面頰上映襯着餘輝,泛起一團紅暈,分外的豔麗不可方物。此時的她溫馴若一隻伏在懷中的小貓,哪裡是素日裡那刁蠻惡女?只可惜這個形象維持了不到半刻,淑德立即想起一事,本性萌發,掙脫出來雙手叉腰疑惑道:
“你今日是不是聽說了淑文被阿瑪教訓了,這才巴巴的找了我來替她說情!”
看她面罩嚴霜的逼問目光,寶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
“你這醋罈子唱的是哪一齣?我明明一直在外面,哪裡知曉你們宮裡的事?你這也太離譜了吧?”
他越是掩飾蘭蕊越是懷疑:
“你當我不知道?你同二哥兩人一直都鬼鬼祟祟的!淑文有什麼事,他自然會來給你通報了,再說,你寫給我的信還不是由宮女遞送進來的!”
寶玉的神情越發不自然了,勉強笑道:
“你多心了,好妹子,你看那邊風景多漂亮。”
蘭蕊此時一心都放在關於淑文的方面上,如何肯任寶玉將話題岔來,又急又氣地道:
“原來你想利用我,才跑來和我巴巴地說這些混話!”
說着掩面大哭,這女子越想越氣,這一哭便如滔滔江水,絡繹不絕,寶玉卻微微一笑。
…這一笑極快極速,一隱即逝。若非刻意留意之人絕難看得出來。
…那是一種胸有成竹的微笑。
看着寶玉的微笑,蘇小小的心中浮起一陣寒意。到現在爲止,她同面前這個男子每會面一次,這種莫測高深的感覺就越深。在金陵她本以爲這只是一個風流才子,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隱藏身份被一個個的揭示出來。他所做的事也越做越大,越做越驚人。
面對哭泣的蘭蕊,寶玉卻非象以往那樣剛硬,他扶住她的肩頭,自抽出一張潔白的絹帕,擡起她的臉。輕輕的擦拭着,他的每個動作都是那麼小心細膩,就彷彿面對着的是一件精美的瓷器那樣小心翼翼。蘭蕊顯然也感受到了寶玉的溫柔,之前還象徵性地推拒了一下,後來就樂在其中的微閉着眼享受着。兩人間本來生澀的氣氛又因爲這個親密的舉動變得微妙而甜蜜。
良久,寶玉才無限溫柔的喚了一聲:
“蕊兒。”
對於這個新稱呼,蘭蕊沒有提出異議,只是垂着頭彆着臉。以細若蚊鳴的聲音“恩”了一聲。
寶玉接着道:
“我真的沒騙你,我壓根就不知道淑文受責的事。”
蘭蕊沒有說話,埋頭不語,眼裡卻又水汪汪起來,一副不信的模樣。
寶玉嘆息一聲道:
“其實說真的,你知道我們京師裡四公子都是貌合神離,眼下納蘭容若被皇上傳召進宮整整一日,我和他之間有些私怨未了,心裡實在有些惶恐,惟恐他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所以方纔就這樣說來,看看妹子是否得空幫我瞭解一下消息。”
滿心醋意的蘭蕊聽得寶玉這樣說來,又是有理有據的牽扯到納蘭身上,最關鍵的是同淑文無關,心情頓時好轉,偏轉過頭來看着寶玉似笑非笑地道:
“你真是想問這事?我可真的要去問哦?要是皇阿瑪那裡沒有納蘭,哼哼,看我怎麼收拾你。”
蘇小小在心中暗自歎服,眼見得這蘭蕊心眼甚小,回宮之後定然就會立即去證實寶玉所說的是真是假,到了雍正處見寶玉所說是真,歡快之下,定然就會盡心竭力的爲他打探。這樣經過幾方轉折,就算事機泄露,就算是蘭蕊也不會疑心到寶玉的真正目的上來。由此可以推論出這賈寶玉的心機,城府乃是何等縝密深沉,滴水不漏。
這淑德公主果然神通廣大,同寶玉分別之後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從幾乎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的內宮中傳出消息來:
“皇上震怒,直斥不肖,納蘭跪立當場,惟求一死以謝皇恩。”
蘇小小看了這張幾乎給她以絕望的紙條,眼前一黑幾乎就暈了過去。寶玉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沉靜地道:
“不要慌,我看還有希望。”
蘇小小面色慘白的搖首道:
“你不用騙我了,你方纔既然對淑德那樣說納蘭是你的敵人,無非就想讓她傳遞迴最真實的信息…已是這般模樣,還能有什麼指望?”
寶玉審慎地道:
“皇上若是要殺,何必延誤這許多時間,早就下旨賜酒!你可覺得今上乃是優柔寡斷之人嗎?再說,當日我還被打入天牢,納蘭與我近況彷彿,而家世更盛,我想皇上就算有心要殺,也得想想當年明珠大人的擁立之功吧。”
蘇小小聽寶玉所言的,心中稍定,寶玉卻還是得給淑德回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密信來撫慰這位刁蠻公主,兩人出得行宮門外,只見街頭已是一片冷清,只有幾點稀疏黃火在搖曳。寶玉望着憔悴的蘇小小,忽生感慨道:
“不知道我有朝一日鋃鐺下獄,會有幾人似你這樣爲了納蘭那樣,不顧一切的來爲我奔走?”
蘇小小眼睛平視前方,淡淡地說:
“你若以真心待人,他人自然會以真心待你。”
寶玉肩頭微微一動,忽然道:
“納蘭可知道你我之間的那段牽扯?”
寶玉口中所指的牽扯,無疑就是他與蘇小小曾經有過的情事。蘇小小語聲轉寒:
“我絕不會再讓你碰我的,絕不會!”
寶玉容色一斂:
“那你告訴我,你們聖女修習的武功,是否絕對不能對世間男子動心?如果發生此事,後果又是什麼?”
蘇小小微微一窒:
“是誰告訴你的?”
“你不要管是誰告訴我,先回答我的問題,是,還是不是?”寶玉說這個話的時候,神色難得的凝重,蘇小小欲待不答,奈何還要在納蘭一事上有求於他,嘆了口氣道:
“不錯,一旦動心,多則三年兩載,快則大禍只在頃刻間!”
寶玉顯然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
“什麼大禍?說詳細一點。”
蘇小小忽然直截了當地道:
“你是不是問的關於柳夢攜手於羅洪川之事?”
寶玉略一遲疑,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她也是逼於無奈啊。爲了壓制心火反噬,不得不移情寄物。”蘇小小脣角旁露出一抹慘淡的笑意。“沒想到我和她鬥了半輩子,爭了半輩子,結果連遭際都一模一樣,白白便宜了那個賤人!”
寶玉心中一動,蘇小小口中的“那個賤人”實在耐人尋味。他方欲開口相詢,蘇小小卻已料得機先,搶先道:
“你想想我們一共有幾名聖女便知道了。”
是了,寶玉猛然警醒起,這大羅教中一直都有三名聖女,只是還有一名,始終都披着神秘的面紗從未浮出水面。蘇小小所指的莫非就基於此?
他正出神間,蘇小小已飄然離去,直到身影快要消湮在黑暗中的時候,纔回頭過來傳了一句話過來:
“教主無恙,你好自爲之。”
寶玉聞言,頗爲驚異的哦了一聲。
可是他口中雖然淡淡地說了一句“哦”,心中的起伏跌宕又何止簡單一個“哦”字形容得了的?羅遠天既然未死,定然能夠判斷得出朝廷的猜忌之心,在這內憂外患的政局中又添上了一抹不容小窺的變數,而那些來自蜀中訓練有素的武林高手,那幕後穿針引線的神秘組織者…這千頭萬緒穿插在一起,實在令人難以將思緒整理清晰。寶玉長嘆一聲,按了按發漲的太陽穴,緩緩向歇息之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