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塗山深嶺近千里,兇禽猛獸漸多起來,溪澗奔流,風吹林嘯,禽鳴獸吼隱隱,藤草看上去也格外的詭異,隱藏兇險。
即使是剛晉入還胎境的強者,也極少孤身一人,闖入遠離滄瀾城千里的深山之中。
陳尋注意到蒙氏兄弟等人不再追擊,而是在一座石崖上停了下來,想必已經發現他在故意誘他們進入塗山深處。
石崖孤立深谷之中,月光照下,光禿禿一片亂石灘,沒有密林的掩護,陳尋也無法靠近石崖,暗感蒙氏兄弟等人真是打家劫舍慣了,野外落腳也無半點破綻可尋。
陳尋能猜測蒙氏兄弟等人中必有一人,極擅長追敵尋蹤之術,不然鐵心梅也不可能被他們盯上那麼遠,還無從發覺。
想到這裡,陳尋也就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狂奔,繞過數座高峰,再從西首潛回,爬上一座高峰,遠遠的監視蒙氏兄弟等人一舉一動。
“他就這麼走了?”蒙衝問盤膝而坐的陳川。
陳川胸前憑空懸浮着一枚四方青玉小印,此時正散發青瀅毫光融入如水月華之中。
青玉印上佈滿細密的花紋,但細看這些花紋,赫然竟是石崖周遭的地形。
“我功力有限,祭煉追魂印也只能觀察周遭十許裡的動靜,他脫離這個範圍,就非我能覺察!”陳川說道,待要收起青玉小印。
“不,”蒙衝阻止那人收起追魂印,說道,“那小子故意誘我們,我們停下腳步,他必然會返回看我們的動靜……”
陳川知道蒙衝的意思,只要那小子折身潛來,他們設下陷阱,就能將他捕殺。
只是追魂印在符器當中要算頂級,但終究不是入階的法器,要想持續祭用追魂印搜索敵蹤,需要源源不斷的注入真陽玄氣,以靈識感應……
不過,真要能在那小子潛到近處,成功捕殺,這趟的收穫想來也是極豐。
陳川從懷裡掏了兩枚真陽培元丹就塞嘴裡,繼續將追魂印祭在身前,渡入靈識,探察周遭二十里範圍內的一草一木,卻是不知道陳尋恰恰就在追魂印能搜索的範圍邊緣,蹲在一處崖洞,看着他們這邊的一舉一動。
雖然僅能看到數點黑影,但對陳尋來說已經足夠;只要蒙氏兄弟等人不分開,就沒有他下手的機會,只要能監視到他們的動靜,何必冒險靠近?
陳尋能在書齋枯坐九個月祭煉虛元珠,耐心之足,絕非蒙衝、陳川等人所能想象。
大家就這樣乾耗了一夜,蒙衝、陳川等人都未見那黑臉小子潛回來,當真以爲他已經遠遠走掉了。
這裡深入塗山,說不定會有強橫荒獸出沒,蒙衝等人也不能久留,當際收拾收拾就踏入歸程。
沿途遇到幾拔散修都結伴而行,沒有十足的把握,蒙衝他們也不會將性命押上去相搏。
將到左騎衛府設在隘口的哨壘時,蒙氏兄弟與陳川等人分道而行。
陳尋琢磨着蒙氏兄弟有可能將他認出來,當即撇開蒙氏兄弟那一行五人,而是遠遠綴在另三人之後。
走過隘口,這邊就算是滄瀾城的範圍,城南有左騎衛府的監視,散修都極少在此尋釁滋事。
陳川在城南有一處銷金窟,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次什麼都沒有打劫到,不找機會放鬆一下,就這麼回去,怕是要再過兩三個月纔有機會出來。
從哨壘取出寄託的座騎之後,陳川就與另兩人分開,策馬揚鞭,往東南奔馳而去。
葛異等人以鱗馬爲座騎,主要還是在戰時借鱗馬之勢衝殺,能形成極強的刺殺之勢。說到腳力,九重巔峰的蠻武狂奔起來並不見得比鱗馬會慢,畢竟力有極限。
陳川所乘的這匹白色駝馬,比鱗馬還要差一些,陳尋施展御風術,藏在山嶺的另一側,跟起來自然不費力,過了片刻,就抄到陳川的前頭。
數千白尾牛散在草坡上放養,這爲陳尋接近陳川提供極佳的掩護。
陳尋讓膽小的阿青先逃到山嶺間,不指望才一歲多的它能幫上什麼忙,他藏身白尾牛羣中,悄然走到山坡之下,牽過一頭白尾牛,冒充牧戶,衝策馬而來的陳川緩步走去。
陳川看見牧童牽着一頭尾牛竟敢不給他讓路,掐起法訣,虛空現出一道巨掌虛影,就朝牧童抽去。
陳川也只是要給牧童一個教訓,想看將人跟白尾牛抽翻的樣子當樂子。
陳尋卻當露了行蹤,閃身避過那道橫空劈來的巨掌虛影,暴起就斬出一道暴烈刀芒,朝陳川劈斬而去。
玄寒刀芒脫刀刃而出,就暴長三丈有餘,暴烈無比,空氣像被撕開一般,發出“呲呲”的撕帛之聲,下一瞬就斬到陳川身前。
陳川駭然失色,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那黑臉小子有這麼大的耐心,竟然跟他們身後一天一夜,就在他忽視大意之時暴起殺來。
陳川避讓不及,心念轉瞬之間,只來得及激活身上的玄甲,就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強力,從側前面衝擊而來。
玄甲暴出金光,擋下這道刀芒,但陳川整個人被撞橫飛十數米。
雖沒有受什麼重傷,但五臟六腑被撞得移形錯位,叫他險噴出一口血來,體內氣血也是一陣紊亂,心裡驚駭、臉露驚容:此子昨日竟然留了餘手!
他有玄甲護,還給餘勢撞飛十數米,就算是宿武尉府真陽境九重巔峰的玄衣弟子,劈斬之威也不過如此吧。
再看他跨下那白駝馬,赫然叫黑臉小子斬出的刀荒餘勢,劈成兩半,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嘶鳴,就轟然倒地,血涌如泉。
陳川情知玄甲再難抵擋對方一擊,瘋狂摧動氣血,要注入玄甲之中。
然而陳尋動作更快,踏步而上,似一道流影撲面殺來,僅身形就振動氣浪尖嘯,下一刻又一道暴烈刀芒斬來。
陳川還沒有見過有哪個真陽境的武修,力道能強到僅身形跑動就能推動氣浪的程度,心裡驚駭:這黑臉小子運轉氣血,難道就不需要點時間嗎?
然而他避無可避,又叫刀芒斬了個正着,玄甲暴起一道微弱金光之後,就連同他身上的法衣,被刀芒餘勢劈碎成無數碎片。
陳川也有真陽境八重修爲,肉身淬鍊到骨硬如鐵、肌堅如石的地步,擋住這道刀芒的餘勢沒有問題,但刀芒餘勢之中的無盡玄寒之氣,透體而入,瞬間叫陳川的氣血冰僵……
陳川玄功數轉,剛將玄寒之氣逼出體外,陳尋又是一道凜冽刀芒劈來,他絕望得只能將周身玄勁都運轉一處,硬碰硬朝那道刀芒攻去。
轟然巨響後,陳川直覺有萬斤之力,將他整個人撞飛橫飛而出,人在半空中就滿口鮮血狂噴,五臟六腑都在這一劈之下,差點就被攪成粉碎。
陳川重重砸落地,藉着僅剩的一點氣血,撒腿就逃……
陳尋想着要殺人滅口,但此時已經有數騎從遠處呼喝而來。
陳尋沒想到左騎衛府的動作會在這麼快,知道剛纔他劈出三刀,只是眨眼間的工夫,心想這個傢伙還真是命運,正好趕上左騎衛府有人在左右巡視。
陳尋見地上掉落一顆小印、一隻皮囊,撿起來就往山嶺狂奔逃去。
陳川看到左騎衛府的武士,放聲呼救:“宿武尉府弟子陳川,遇大寇劫殺,請上卿援救……”
陳尋聽得陳川在遠處大呼小叫,暗暗頭痛:他原以爲蒙氏兄弟等人,怕搶劫散修之事,即使被人搶,必不敢聲張出去,哪裡想到這般不巧,恰好遇到有左騎衛府的人在附近巡視。
不過,他也管不得太多,埋頭就鑽進密林之中。
左騎衛府的三名騎士瞥了赤身裸體的陳川一眼,他們雖然已經看到縱逃山林的陳尋,但陳尋跑得太快,轉瞬間就鑽入山林之中,離得那麼遠,他們的靈識也鎖不住半點氣息,更無從追起……
陳川跑回剛纔激鬥處,地上除白駝馬的兩半血屍跟無數碎片衣甲之外,追魂印與腰囊全都不見蹤影,又氣又急,差點一股熱血衝上頭腦,將他衝昏過去。
宿武尉府的弟子竟然在他們的轄管區域內被人劫殺,左騎衛府的人也是眉頭深皺,問陳川道:“你可看清楚劫道之人的相貌……”
陳川憤恨道:“那小子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來!”
“那行,你先隨我們回城。只要你能認得人,畫下圖像,到時候律令府自會向諸府發佈海捕緝文!就算他逃到天崖海角,必能將其擒獲!”左騎衛府的人說道。
陳川急得心頭一陣發黑,暗想那小子搶得他的追魂印,還不立即遠走天涯,此時不追,拖過半日,又從哪裡去追?
就算事後查到是誰下手又能如何,他們還能將打劫散修的秘密也捅出去?
他僅是宿武尉府的青衣弟子,還沒有資格喝令左騎衛府的人替他賣命,心裡有什麼不服,也只能通過宿武尉府找左騎衛府交涉,當下心知追回追魂印無望,也只能先隨左騎衛府的人回城再說。
在律令府折騰了半天,陳川才得以返回弟子別院,但他在途中被人打劫的消息已經轟然傳開。
有同情者、有冷眼旁觀者,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的人。
符器雖然不入流,但青陽境修者能有一件,無不是異寶,何況陳川的追魂印,要比尋常符器有更玄妙的神通,差一步就能晉身入階法器之列,就算還胎境的強者都未必能有一件。
陳川以往仗之在弟子別院耀武揚威,與蒙衝等人結黨營私,連玄衣弟子都未必放在眼底,這時候看到他吃這麼大的苦頭,幸災樂禍的弟子自然不在少數。
陳川臉色灰敗,有如喪親,走進院子,將看不順眼的侍婢抽了兩耳光,趕了出去,人在靜室絕望得想哭。
“陳川,”蒙衝兄弟衝進來,拉住絕望的陳川說道,“我知道那黑臉小子是誰?”
“是誰?”陳川像是溺水抓住一根稻草,抓住蒙氏兄弟的手,問道。
“對方來頭不小,但這事可找四爺替你做主!”蒙氏兄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