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派出去的人也有同樣的話回來,不過因爲這件事孰真孰假還不能斷定,如果是因爲夫妻不睦所致,管岫筠就是兩國的罪人:“這件事只怕是長公主最是清楚不過,皇上何不問問長公主?”
“你不提朕倒是忘懷了,想想也是,畢竟只有是岫筠最清楚。”皇帝想起一件事,皇后早膳的時候提過一句:“昨兒,岫筠也去了?”
諸葛宸愣了一下,點頭:“是,長公主駕臨寒舍。”
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看來不止是丞相夫人要給那人難堪,恐怕管岫筠也難辭其咎,真是這樣的話,還是趁早會南中做她的番婆子去。皇后言辭閃爍間,也隱約說出姐妹間不爲人知的隱情,看來還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你說的事情朕在琢磨琢磨,這兩道摺子放下朕看看。”皇帝把批好的摺子遞給諸葛宸:“朕有得忙,你也不閒着。沒事的話,就散了。”
“微臣告退。”諸葛宸辭出了御書房,門外的小黃門太監給他披上厚實的貂皮大氅打了個千兒,看他出去。
皇帝看着諸葛宸寫的摺子,神智一片清明。諸葛宸雖說很多地方惹人心煩,不過作爲一個宰相他是合格的。顧慮周詳,很多旁人無法預料的地方他都會在各色奏本中提及,也有很多最佳解決的法子,除了厭惡以外,倚重居然也是少不了的。這種交織在一處的矛盾,就是一個君王無法擺脫心魔的根源。
“丞相好興致。”管岫筠攏着火紅的狐裘站在從御書房出宮的必經之路,諸葛宸要想出宮必然要從這裡經過,否則也不會在朔風冷雨中等了這麼久。
“微臣見過長公主。”諸葛宸聽何熙說起管岫筠說過的那些話,看不出來這位雍容華麗的公主還有那麼多張面孔。相反家中那個就要好很多,哪怕有時候叫人捉摸不透,甚至不理人。端着一張冷臉,不過她是真實的。喜歡不喜歡,都可以說出來。
管岫筠淡淡一笑:“丞相好生健忘,當初在未央宮是怎樣答應了岫筠。如今見了,彷彿是陌生人一般。我本有心託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做了那麼多,反倒不如筠兒給丞相生下一個兒子。想想,真是替自己不平。”淚水掛在臉上,看上去楚楚動人。
諸葛宸看着她精緻動人的臉,豔麗的紅脣吐出的每個字都在空曠的殿宇間迴盪,似乎是想要人聽清楚她說的,叫人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公主此言差矣,稚兒是我夫妻的骨肉豈有不愛之理。只是母愛而子抱,我若不愛她,會在乎孩子?”諸葛宸慢悠悠地,有意要讓管岫筠聽清楚:“只是這內中情由,原不是公主能夠體味的。”
“丞相當日何等決斷,怎麼如今爲了當初無論如何都看不上眼的一個管雋筠大失方寸?難道丞相是爲了背棄當初與我的承諾嗎?”管岫筠紅脣親啓,說出來的話比時時呼嘯而過的北風還要鋒利。
手套在暖袖裡,爲何總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嫁的男人不愛自己,爲了一個小丫頭,居然要廢黜正妻。當初跟自己信誓旦旦的男人,更是把那個代替嫁過去的女人當成了掌心裡的寶,爲什麼處處不如人?
“背棄承諾?長公主可能說出承諾就係何言語?這承諾從何而來,我竟不知。公主從蠻荒之地而來,自然是不知中原天朝之地還有禮義廉恥四字,公主說出這話不會有人笑話。微臣卻不敢妄談此言,公主明鑑。”諸葛宸緊抿着脣:“君臣之分,男女有別,請恕微臣不能久站內廷,微臣告退。”打了一躬,倒退着出去。
管岫筠臉頰漲紅,在雪地裡變得異樣刺眼。所有人毫不例外地背棄了她,從小就是這樣。當初是二哥爲了攀附富貴,就把自己送到皇太后身邊,換回了皇太后的內侄女。後來爲了把管雋筠留在身邊,就把自己扔到了蠻荒之地。就連曾經信誓旦旦的男人,都不承認對自己有過心。
這些仇恨一樁樁一件件,說到底都是那個好妹妹鑄成的。不就是因爲二哥知道皇帝對她有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才能趁機進讒言?
“丞相等等。”管岫筠快走了幾步,趕上已經到內外朝交界地方的諸葛宸:“丞相這麼相信夫人,豈不知着夫人跟皇上舊年之事?恐怕丞相頭上這頂官帽,該要換個顏色了。只是丞相夫人素來聰穎過人,瞞過了丞相也未可知。”
“有勞公主提醒,微臣知道該如何處置。微臣告退。”諸葛宸微微一笑:“公主留步。”衣袖一擺,大步出了兩道朱門。
管岫筠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我過不好,你們誰都別想過好。不是人人都說管雋筠千萬般的好,你諸葛宸甚至爲了她不惜跟生母鬧翻,看樣子不下狠藥是不成了。這件事要是被皇太后知道,恐怕就不是張薇那種微末本事的小懲大誡了。最後名聲掃地的時候,諸葛宸爲了自己的前程還會這樣護着你嗎?
“夫人,可舒坦些?”王夫人走了,貞娘就跟如意一起侍奉管雋筠起居。比起王夫人身邊的清冷孤寂,管雋筠身邊可是好了太多。
“嗯。”管雋筠身後多了個軟枕,比起直直僵坐着舒服很多:“正院那邊收拾好了?”
“遵照夫人的吩咐,已經收拾好了。”特意選出個適宜挪屋子的日子,管雋筠叫人把王夫人住的正院好好收拾出來,這是諸葛宸說的。好好的正院空着,年下等那些來賀年的人看了,豈不要笑話相府連這點傢什都拿不出來?
“嗯。”喝了口紅棗茶,管雋筠拿起筆在卷冊上寫着什麼。仙兒漲紅着臉匆匆進來,也不及行禮便附在管雋筠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
“可打聽準了?”放下筆看着仙兒:“打哪兒聽來的?”
“榮立回來說的,就在龍光門那兒候着丞相的時候,這話聽了個八九不離十,聲響特別的大。只怕不止是榮立一人聽見,就是那些黃門太監也都聽見了。”仙兒氣鼓鼓的說道:“這不是給人添堵是什麼?”
管雋筠眉毛猛地一跳,冷笑了一聲:“好啊,這話傳得越遠越好。”手裡的筆重重擱在筆架上:“今兒晚上我就搬到正院去,明兒叫人送白摺子進宮,就說我要進宮給皇后貴妃請安。”
“小姐,如今可是有孕之身,動不得大氣。”仙兒扶她坐起來:“再說着寒冬臘月的,過不了幾日就是臘八,再進去也不遲。”
“你給我打聽清楚了,若是明兒長公主在皇太后跟前侍膳,我就去給皇太后請安。皇太后不是一直都說要我進去請安的。”擺擺手,添堵這種事沒有誰不會做,只是想不想而已。既然是做了,那就讓人不痛快好了。
“是。”仙兒點點頭,這件事交給人安排就行了。宮裡的事情也瞞不過人的,小姐不是說了,只要是能用錢辦到的事兒,就沒有什麼大不了。
“啓稟夫人,丞相回府。”外頭賴嬤嬤正好過來回事,看到諸葛宸回來忍不住高聲道。
“晚飯擺在前面院子的花廳,把莊子上新送來的惠泉酒燙一壺。”貞娘跟在她後面出了後院花廳,剛穿過遊廊水榭,諸葛宸已經換了家常衣服過來:“朔風冷雪的,你這是忙什麼呢?”
“迎接丞相回府啊。”笑着迎上去:“丞相一日勞乏了。”
“這就不敢了,誰敢勞動夫人?”諸葛宸笑着把她露在暖袖外的手渥進掌中:“今兒好些了?可吃了什麼沒有?”
“吃了不少,比懷着稚兒的時候好多了。對了,方纔果兒叫人送信來說,過會兒就把稚兒送回來,想着妹婿也要過來。叫人預備了惠泉酒,等會兒沒事夫君倒是能跟妹婿一醉方休。”被他半籠在懷中,身邊跟着丫鬟都後退一箭之地:“我叫人把前頭大院子收拾出來了,要是夫君覺得好,等會兒晚上就能搬過去。”
“索性都住過去好了。”諸葛宸點頭:“何必當作正經事兒來說,這些事兒你做主就是了。”
“還是擔心夫君住不慣,大院子太空曠了。”管雋筠想了想:“說是今兒夫君被皇上在御書房詔對,可有什麼麻煩事兒?”
“能有什麼,不過是一些瑣碎的事情。”諸葛宸拍拍她的手:“你就少操點心,這種事我能應付得了。”揮退了身後跟着的丫鬟們:“皇上問起母親回鄉的緣由,皇太后皇上之間也是如此母子情狀,爲何相府就容不下。”
管雋筠不語,這件事實在是意料之中的。皇帝跟皇太后母子間淡漠得只剩下以天下養的尊貴,好在皇太后沒說要把自己家那些三四門子的親戚給皇帝做妃嬪,要不皇帝自然是無可無不可,只是皇后姐妹就容不下了。
“這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見,可見天底下的事情原本就是一樣的。不會因爲是小民百姓還是帝皇貴胄就有所區別。”諸葛宸低聲感慨了一句:“說了一大篇,皇上好像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