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雋筠不論是走到哪裡,身後總會有人跟着。這些人或者驚慌失措或者面無表情,在他們看來,自己就是王妃,因爲沒人會分得出真真假假。只是覺得王妃這次回來跟以前不一樣,王妃不發脾氣不說話,對什麼人都是淡淡一笑,神情間帶着一絲冷意的恍惚。
“小姐。”綺娟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她身後,好像那一長串無所不在的尾巴一樣,一定要跟着她盯住不放好像纔算是做到了孟優說過的話。
“怎麼了?”管雋筠故作無意間看到她一樣,手裡還拈着一串盛開的忍冬,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花的香氣。每次嗅到,就好像是到了藥鋪裡,聞着永遠都沒有盡頭的中藥味。
“奴婢有件事要跟小姐說,只怕是小姐知道了不歡喜。只是若一直瞞着小姐,有於心不忍。”這次是銜命而來,孟優居然想要斷掉她回中原的心,這是孟優對自己說的原話。只要她一心一意留在南中,什麼都答應。
好像是找到綺媗也變成了芥豆之微的小事,上次說起來的時候,孟優一臉不屑。口口聲聲決不願插手中原的任何事情,但是時隔數日以後,就變成了只要管雋筠肯改口留在南中,所有的一切都能依了自己。
“說吧。”不知道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還有什麼是聽到會有不歡喜不高興的,一切不都是聽憑上天的安排?就是自己想要爭想要去改變,也必須要看老天高興不高興,開了一線之恩的話,什麼都能做到。若是不高興,恐怕一切都是徒勞。
“奴婢聽說,丞相的眼睛再無復原之日。皇上找來所有的名醫都治不好這個痼疾。”綺娟沒有任何徵兆,只是平淡的說出這番話:“反倒是大小姐,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仙方良藥,居然有了身孕,這一下都有了兩個多月了。看來是鐵定了心腸要跟丞相過日子了,唉大小姐在南中這麼久,都沒有懷孕的樣子。怎麼剛回了中原,就有了好消息了。算算日子,倒好像是丞相的孩子。”
“是麼?”管雋筠漫不經心地扯下一支忍冬花扔在腳邊,厚實的鞋子踩上去瞬間化爲泥土:“這是極好的事情,我怎麼會不高興?如今她可是丞相夫人,諸葛家的後續香菸都在她的身上。應當如此纔算是對得起丞相的一片厚愛,不是人人都有這段大福的。”
太醫已經說過,管岫筠想要懷孕不吝於難於登天。至於諸葛宸恐怕還在軍中呆着,就算是有喜也不會是諸葛宸的,說不定就是她身邊那兩個死士中的某一個的。
反倒是綺娟方纔說的那句話,他的眼睛再無復原之日,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一生都要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度過,那會是怎樣的難過?
想起那年懷着暉兒的時候,他跟自己半夜裡睡不着。坐在屋子裡等着人送來一碗暄軟可口的清湯麪,兩人說說笑笑的情形,一切歷歷在目卻又恍若隔世。下意識擡起手,看着光禿禿的手指,本來應該有一枚流光溢彩的琉璃指環,匆忙間就那麼遺失無蹤了。若是時光能夠倒轉,那時候就不要跟他彆扭,只要是他好好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好像當初發火的時候,毫不猶豫將第一枚琉璃指環摔成了粉碎,然後一切都是置之不理,甚至見他不想了,任憑他病着或者軟語哀求,或者是用強都懶得理他的情形,都變得異常珍貴起來。
綺娟見她在這裡默默發呆,想着有些話一定是聽了去並且記在了心裡,可見自己的計策還是奏效了。只要她聽進去,那麼就對中原會自然而然的心生厭惡,到時候再被孟優軟語慰藉的話,是不是真的答應留在南中。
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下濺,本來一個丫鬟想要越過主子小姐,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話,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又想那個男人一心對自己,甚至還要什麼都能答應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可是爲什麼自己不能要這個?
真心不知道爲什麼,孟優會對二小姐這樣子。一直孟優對所有女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而且二小姐也不是那種輕薄之人,哪怕有時候跟孟優說話看上去笑語喧喧,其實那都是裝出來的。那種笑容裡面除了敷衍塞責以外,什麼都沒剩下。難道就是這樣,孟優纔會覺得得不到的東西就是最好的?
如果說二小姐對孟優是敷衍的話,那麼還有誰被她放在心裡?是諸葛丞相嗎?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二小姐也沒有想象中的憤怒,還是淡淡中帶着默默發呆的樣子,無窮無盡的心事都寫在臉上。這偶爾的恍惚是因爲什麼?
“奴婢倒是替小姐不服,怎麼會出了這種事?”綺娟試探着想從她口中聽到一絲憤怒或者有意要挑撥她的不高興:“一母所生的親姐妹,何至於此?”
“各歸各位,挺好。”管雋筠微微一笑:“你要跟我說的,就只有這個?還有什麼,能讓我不高興不歡喜?這個可不算。”
“奴婢聽說的時候已經是氣得了不得,小姐還能這麼大度。奴婢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要是小姐覺得這件事無所謂的話,奴婢也就是無所謂了。”綺娟有些頹然,說的話居然一點效用都沒有,她還是這樣一幅平淡到了極致的樣子。
以前管岫筠就常說,她好像是天生就沒有喜怒哀樂的樣子。不論身邊發生了什麼,他都能夠穩如泰山。然後就是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不該有的情緒,只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和淡漠。像這樣的人不知道該說她是天生的木訥還是沒有感情可言。
“生氣有用嗎?”扔掉手裡的忍冬花,目光落在不遠處那一簇盛開的英雄花上面,孟優對這個英雄花可算是愛護備至,只能遠遠看着。要想走進一睹究竟,一定會被周圍的執戟侍衛嚴厲喝回,別人倒還好說。就是綺娟所生的兩個孩子,他目前唯一的骨血想要靠近都不行。
一下又想到從前在家的時候,稚兒想要的東西,哪怕諸葛宸再寶貴再珍視,只要是稚兒喜歡,沒有絲毫遲疑都會給了他。即使是轉瞬間被稚兒抓過去扔在地上,或者撕個粉碎都不打緊。那個人常說,只要能換來你跟稚兒的歡喜,什麼都不算是寶貝了。
想到這裡,嘴角不經意間泛起一絲笑意,男人很多時候都是不一樣的。只是說過無數次,不要輕易再去想他念他,就放任他跟孩子們留在心底,偶爾進到心底去看看的時候,會看到他們鮮活的存在就夠了。至少這是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夠回去。
若是一生都要被鎖在這兒,豈不是跟那位從未謀面,最後被刺骨寒風凍死在露臺上的母親一樣,只能是在午夜夢迴去看看自己的親人。因爲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生模樣,記得大哥說過,他剛出生的時候,母親就把他交給了娘,然後終其一生再不復見。好在親孃對大哥一向視如己出,也算是感激母親當年所做的一切。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落到這個境地,不過自己比那位母親有福氣。至少跟看着稚兒長到兩歲,又能跟暉兒相處那麼久。要是還有什麼奢望的話,就是既然做了母親,爲什麼不讓自己陪着孩子一起長大?
若是老天聽到自己的心聲,就讓自己跟那個人有一天能夠重相見,哪怕他一輩子都要在黑暗中度過,也會陪着他一輩子。什麼樣的榮華富貴都不要,也不要那些封妻廕子的爵祿之位,只要能夠相守,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就比什麼都有用綺娟看她愣愣的,不知道方纔說的話到底是聽進去沒有:“怎麼會不生氣,要是我夫君也這樣,只怕奴婢早就氣壞了。”
“你氣壞了,還要替南王來做我的說客?”管雋筠悠悠轉身:“你要說什麼我清楚得很,別做這些徒勞無功的事情。我還是我,就算是做了南王妃也還是一樣。我說過各歸各位,只是這各歸各位不代表我會做那些爲人所不齒的事情,你可以將我說的話告訴南王,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沒聽見,自己看着辦好了。”
綺娟愣了一下,看看左右的人,幾乎都是聽不懂漢話的南中土人。一下捋衣跪在管雋筠面前:“小姐,奴婢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跟姐姐做的這些事情,小姐寬宏大量不跟奴婢計較,奴婢除了多跟小姐磕頭以外,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不必說這些。”管雋筠一擺手:“這世上還有什麼花,能夠開得跟那英雄花一樣好看?”
“有,曼陀羅和虞美人。都能夠開出這麼豔麗的花朵,特別是虞美人。除了沒有英雄花那種能夠治病止痛以外,所有的一切都跟英雄花一模一樣。”綺娟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
“虞美人?”管雋筠看了綺娟:“哪裡有這種花,我很是喜歡英雄花,偏生大王不許人碰。若能有了虞美人的話,我也就不會眼饞肚飽了。”
“這個好辦,只要小姐一聲令下,明日自然會有人弄來小姐想要的虞美人。”綺娟自忖,要是孟優知道她要什麼,還會不隨了她的心?
“你替我去吩咐吧,最好是能夠跟這花圃種顏色一樣。”管雋筠一臉不勝其煩的樣子,彷彿是不想再提起這裡頭的任何事情,而這花的事情也不過是偶爾提起而已,只是喜歡跟不喜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