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會是這話在等着人,皇帝心底嘆了口氣,看向一邊的諸葛宸:“那既然是這樣,就讓丞相去一趟好了。有什麼還是要說清楚的好,總是這樣子叫人心裡不踏實。再說丞相也清楚中間到底是些什麼糾葛纏繞,說清楚了以後大家都好過日子。是打是罰,你說了算好了。”
“是,微臣遵旨。”諸葛宸還真是沒料到當面頂撞了皇太后,把老太后氣的手腳亂抖,以爲最後肯定會是背了個大不是,兩人灰頭土臉出來的事情,最後居然這樣的結果,不僅沒有當面罰過,反而是要皇帝來婉轉說情,才讓身邊這女人消氣,真是天下奇聞。
“是。”聽到這話管雋筠也沒有執意糾葛下去,謝了恩緩緩起身一眼都不看皇太后那張氣急敗壞的臉,福身退到一側。
皇太后難以嚥下這口怨氣,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軟硬不吃,好壞都是拿她沒辦法。最後只好是自己找個臺階下來:“你也別給哀家臉色看,你這丫頭的脾氣哀家心裡清楚得很。要是不順了你的心思,你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情來。你也別急着回去了,丞相去冷宮見她,你就在哀家這兒等着。晚上吃了元宵再走。”
“臣妾不敢叨擾皇太后。”輕飄飄地一句話,好像是喝茶不喝茶那麼簡單,只是一點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那就是想要再說什麼,拿太后之尊的大帽子壓人是做不到的:“臣妾敘舊不曾進宮給皇后請安,擾了皇太后半日神已然不該。豈敢再留在長信宮要吃一頓元宵,皇太后恕罪。”
皇帝還是第一次看到皇太后臉上那種尷尬至極的神情,從來都是人人依着皇太后順着皇太后,這一次就是皇太后自己給自己惹了個**煩,還要拿着這丫頭莫可奈何。最後想要宛轉過去,還是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不過此時皇帝也不好繼續開口說下去,等下她再頂自己一次,那就真是沒人給她說情了。
“那就這樣子好了,丞相去把這些情由說個清楚,了了一樁心事。你到昭陽宮去,皇后許久不見你也是常常念着你。”話音剛落,正好對上管雋筠微微擡起的眼簾,皇帝心底咯噔了一下。已經說過這一生跟她都不會私下相見,只是此時當面相見還是按捺不住,那種少年時就會消磨掉的情衷“是,臣妾遵旨。”管雋筠扭過頭看向諸葛宸,嘴角微微一抿。
諸葛宸作勢瞪了她一眼,真是拿着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還不自知。不過對她也是毫無辦法,本來虎着臉的神情,一下卻又柔和下來,輕輕搖頭叫她不要擔心。
皇太后老眼昏花看不見什麼,皇帝卻看到兩人神情間的親密,心底滿不是滋味。這是沒法分割開的神情,好像自己跟後宮中任何一個妃嬪都得不來這樣的神情。
諸葛宸走在冷宮的甬路上,在此之間根本不知道金碧輝煌的皇宮中還有這樣一個去處。至少冷宮不陌生,只是不知道皇帝會對不受寵甚至犯罪的妃嬪會做怎樣的安置。還好在他身邊永遠都不會發生這樣的故事,他的女人始終都只有她一個。好像剛纔在長信宮中,已經是要豁出去了,那女人出了任何事情都不會留下她一個人受委屈。
皇太后不辨真假,就要她來做她最不願做的事情,放任在任何人身上都說不過去,何況是她?
“啓稟丞相,到了。”負責帶路的黃門太監拿着鑰匙開啓了厚重的大門,蛛網纏繞在雕樑畫棟間。以前說不定是哪位受寵妃嬪的住所,隨着歲月的剝蝕已經成爲了後宮中所有人都不願提及的隱痛,這是一個會吞噬掉所有人憧憬的所在,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擺脫掉命運的束縛。
“嗯。”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諸葛宸揮舞掉面前的幾縷蛛網,跟隨太監慢慢往裡走。
“是誰?”尖利的聲音從一扇半掩的木門中傳出,緊接着一個人影緩緩出現。諸葛宸看着不算陌生的身影,最後一次見她應該是她出閣的時候,上次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君臣之分,沒有任何私人的交情在裡面了。
“你來了?眼睛好了嗎?怎麼,皇上讓你來接我回去?”管岫筠看到他,有一絲欣喜若狂:“我知道你會來接我走的,我們是夫妻不是麼?”
諸葛宸扭頭的時候,黃門太監已經退到了外面。孤寂的冷宮中只有他們兩人,管岫筠已經是過來拽住他的衣袖,不讓他有任何退縮的意思:“你到底還是來了,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不理我的。那天管昕昀來說了好些話,好像是我做了什麼大不該的事情一樣,難道我們之間還不知道對方的心思?他是局外人,我們不是的。”
“我也是局外人,相對於你來說。”諸葛宸一把甩開她的手:“還要騙你自己到什麼時候?”
“我騙自己什麼?我們是夫妻。”管岫筠看着他的臉:“你到了軍中,我一直在相府中等你回來。就算是你一輩子都看不見了也不要緊,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看得見,只要我們在一起就足夠了。”
“諸葛宸受不起你這份深情。”諸葛宸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管岫筠頓時皺起了眉頭:“你不要這樣子說話,我不要看到你跟那丫頭一樣的神情。你跟她是皇上錯許的婚姻,皇上不想她遠嫁南中。就拆散了我們,讓你娶了她是爲了讓她留在京城。難道你還以爲這就是什麼天作之合嗎?”
“是麼?”諸葛宸撣撣衣襬:“這件事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用掖着什麼話了,我跟她確實是你說的那樣子,那又如何。她是我的妻,這就足夠了。我認定這一生要跟我一起走下去的人也是她,不會再有第二個。當然這個人更加不會是你”
“爲什麼你要自己騙自己?她對你是不會有真心的,她始終是皇帝的女人。”管岫筠瘋了一樣,頭髮披散着:“爲什麼你跟管昕昀一樣都受了她的矇蔽,都認定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她不好又與你什麼相干?縱然是千萬般不好,我也只有她一個。”諸葛宸泛起一絲冷笑:“她不會做出爲了達到一己之私,縱火害人的事情。也不會去謀害自己的親手足,而這些你全做了。不要再打着什麼我跟你之間曾經有過什麼割捨不掉的情意,我想這也是你給自己蒙上的一塊遮羞布吧。你總說我跟你少年相識,我只想問問是誰當初做了哪些李代桃僵的事情。把自己的親妹妹推到萬劫不復的地步,只是爲了博得皇太后的另眼相待?這不會是別人吧?如今爲了自己活命,又在皇太后面前造謠生事。說你自己不過是無心之失,絕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是嗎?”
管岫筠看着諸葛宸極盡冷酷的神情,冷肅間沒有任何溫情可言。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好像是這一生中最不願看到的東西:“我從未想過你說的這些。”
“好,那就當做是我要說的。由始至終,我從來不覺得你會跟我有什麼。就算是當初也是一樣,因爲我認定的女人是那個在趙王府後院跟諸葛果分食一塊艾草青團,會笑起來讓所有花朵失色的女子,絕不是你這樣一個爲達到一己之私而不擇手段,甚至是殘害親手足的長公主。不要再說什麼你是爲了跟我在一起才這麼做的。我自認爲自己並沒有那份閒情逸致,陪着你被世人唾罵。”
忍耐了一下,諸葛宸擡起頭看着她:“當我眼瞎的時候,你確實是在做她該做的事情。只是你別忘了,作爲一個男人,我是可以分辨出身邊的這個女人是不是我枕邊的那個人。你不是,從你張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諸葛宸眼睛瞎了,心並沒有瞎。”頓了一下,看着她:“知道醫好我的眼睛,最要緊的一味藥是什麼?就是要我女人手指尖的鮮血滴進我的眼睛,化解掉所有的陰霾,才能讓我重見光明。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我不想你那污穢骯髒的血液沾染上我,而你也不會爲了任何人犧牲掉自己的絲毫利益。你永遠也做不了她。”
管岫筠接連倒退了好幾步,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在騙我,你根本就是在騙我。我知道你是受了人的矇蔽,你一直喜歡的女人是我。”
“事已至此,我何必再騙你?”諸葛宸冷冷一笑:“醒醒吧,我跟你之間什麼都沒有。上次我就警告過你,不要碰我的女人跟我的孩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他們,我不會放過你。只是沒想到,你居然做出了更過分的事情。不說是皇上因爲你的種種悖逆而不會饒過你,就是我也不會放過你。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
“不,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管岫筠尖叫着哭倒在地。外面的風還是很大,將窗戶上破敗的窗紙吹得呼呼作響。沉重的木門一道道闔上的聲響傳出好遠,迴盪在殿宇裡格外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