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腰在迴廊上慢慢走着,這兩天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了,能夠看到兒子已經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這都要怪那個男人太緊張,好像自己是盞美人燈,風吹吹就壞了似的。任何可能引發以外的事情都不許做,哪怕是要端杯茶來喝,都要看看是不是需要用力。
“娘”稚兒跟暉兒兩個從遠處跑來,在距離大約一箭之地的地方就開始躡手躡腳,恐怕走快了會撞到做孃的,這是做爹的再三交代過,一定不能讓娘磕着碰着,擰着蹭着。稚兒悄悄問過娘,要是妹妹出生以後,是不是也要這樣?
管雋筠不知道那個做爹的跟兒子究竟說了些什麼,是不是連自己肚子裡可能是個女兒的事情都告訴了兩個格外懂事的兒子。
“下學了?”不好繼續站着往前走,倚着欄杆坐下。兩個跳脫不羈的兒子一左一右挨在母親身邊:“今天都跟着先生學了什麼?”
“寫字。”稚兒要學着寫四方格,暉兒小一些,只要學着描紅就很好。做爹的說了,唸書的事情可以先放放,但是認字寫字就要很早開始打底子。
“是槓子多還是圈兒多?”摸摸暉兒的小臉:“暉兒,怎麼瘦了?是不是跟着嬤嬤不肯好好吃飯?要是這樣的話,就跟着娘一起吃飯好了。”
“我也要跟着娘吃。”稚兒爬到欄杆邊坐下,後面跟着的小丫鬟把兩人的窗課本子交給了管雋筠。兩個小腦袋脖子伸得長長的,寫的字兒上面明顯是槓子少圈兒多,管雋筠笑笑沒說話。其實兩個兒子很努力,做孃的誇多了兒子,做爹的就會說這樣會慣壞了兒子。
只有趁做爹的不在家,才能多多跨上幾句:“真不錯,這麼多圈兒。今晚上讓他們多做幾個你們都喜歡的小菜,不能說一上學就讓你們兩個瘦尖了小臉。”
“娘,我和哥哥天天跟娘吃。”暉兒想要鑽到娘懷裡,剛剛伸出手就看到娘圓圓的肚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收回了手:“爹都不回來吃飯,娘一個人吃飯沒意思。”
“是啊,你們跟娘一起吃飯,都是香香的。”笑着在兩個兒子額頭上親了一下:“等你爹回來,娘就說是娘想要你們陪着的。”看出兩個孩子很興奮,但是也有很多顧慮,一定是害怕那個做爹的,回來說他們不夠聽話。
聽到這話,兄弟倆比得了全部的圈兒還要高興。暉兒從欄杆上跳下來,揹着手在母親面前走了兩步,搖頭晃腦地開始背書:“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怎麼還學了這個?”管雋筠好奇地看着兒子:“娘不是跟你們說過,這時候都不用你們唸書的,只要是能寫一手工整的大字就行了?”
“先生每天都是念念有詞,就算是不念書也會背了。”稚兒託着下巴:“娘,其實背書很容易。爹也說不用我們會背書,先生好像是害怕爹說他不用心教我們,所以才唸唸有詞的?”
“趕明兒娘替你們問問,是不是先生在吏部掛了名兒。這要是等着往上巴結的話,就有些揠苗助長了。”掠了掠兒子的頭髮,想起那天說的,要給兒子取學名的時候,男人在預備好的一張梅紅薛濤箋上寫的好些個名字,然後又是查典籍,又是算五行。最後纔算是想好了,又覺得不響亮。簡直是忙了三天,纔算是妥當了。
“娘,我都被爹和您叫了這麼久的稚兒,爲什麼一下又要叫什麼諸葛梓岐?”稚兒瞪着大眼睛看着弟弟:“暉兒也是,叫什麼諸葛毅。都不像是我們了。”
“這個是學名,稚兒是你的小名。”親了一下稚兒的臉,當有了暉兒以後,好像就沒有再像從前一樣把稚兒捧在手掌心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着他轉。
“娘,姑姑等我們都進學了,也要把顥然送來一起唸書。要是跟着姑姑的話,顥然就不肯好好唸書了。”暉兒也是同樣託着下巴,雖然兩個不是雙胞胎,但是兄弟倆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樣,神態有時候都是如出一轍。
“那你們三個人在一起,就越發要好好唸書。顥然在家的時候,跟着他父親都是認了好多字了。比你們啓蒙還要早得多。”諸葛果一心想要再給兒子添個玩伴,但是姜輝說什麼都不許她懷孕。爲了這件事,兩口子暗地較勁兒很久了。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樣。靜觀其變好了。
“怎麼又圍着你母親?”諸葛宸嘴上說是丁憂在家,不用像從前那樣每天都在朝房內候着,看那些永遠都看不完辦不完的事情。實際上還是一樣,那麼多事情他不做誰去做?唯一不同的,就是能在白天看到他的人。不用等到夜闌人靜的時候,驀地從黑暗中鑽出一個人來跟你說話。
“難得看到他們下學了,看看寫的字兒。”管雋筠自然而然把兒子護在身邊:“暉兒都會背關雎了,這可是事先沒想到的。不是一直都說只要認字不用唸書的?”
“不能做睜眼的瞎子。”諸葛宸揹着手過來坐着,把稚兒從母親身邊拉了過來:“稚兒,你那天跟先生說了什麼,說出來給你母親聽聽。”
稚兒一下紅了臉,忸怩了一下想要躲到母親身後。管雋筠疑惑地看着父子兩個,諸葛宸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想要從他這裡知道什麼好像是不可能的。只好扭頭看向還有些躲閃的兒子:“怎麼了?”
“他說了,你就知道了。”諸葛宸不辨喜怒,只是看了眼稚兒:“忘了還是什麼?”
“沒有忘記。”稚兒知道這一下是躲不過去的,看了眼在旁邊站着的暉兒:“要你別說的嘛,還跟我拉鉤來着,只要爹一問你就全說了。”
暉兒趕緊搖手:“不是,不是我說的。”
“你少攀扯別人,就你那點小心眼還能瞞得過別人?”諸葛宸暗自嘆了口氣,兩個兒子還真是淘氣得可以。以後有了女兒,或者可以少操些心。
“先生總說我握筆的樣子不好看,我趁着先生出去透氣的時候,把先生茶盞裡的茶水都倒掉了。然後將硯池裡的墨汁全倒了進去,先生回來看也沒看就喝了下去。”稚兒振振有辭:“方纔娘不是也說麼,先生原本只是要叫我們寫字兒的,叫我們唸書,肯定是爲了自己的名帖交到了吏部掛名,等着以後我們出息了,爹說不定就提拔他了。”
“胡說”諸葛宸看着兒子,小小年紀就知道這些官場裡頭的事情,等到全懂事了還得了?豈不是要仗着自己是當朝宰輔之子在外招搖,若是這樣的話乾脆就像當年父親教導自己的時候,也將這兄弟兩個送到鄉下去念書,也免得在這裡不學好還被人拐帶壞了。
管雋筠想想卻也覺得好笑,家中聘請的西席先生原本就只是爲了教導兩個孩子寫字,若是真的教授讀書,只怕那個做爹的都會好好考察一番。可是這人真是功利心太重,以爲做了相府的啓蒙先生,就能從此飛黃騰達,好像是鯉魚跳龍門,位列三甲一樣。
“你怎麼跟孩子說這些?還說是什麼吏部掛名?”諸葛宸有些惱火,其實啓蒙先生還年輕,少不得有些意氣風發的樣子,說他輕狂也不爲過,但是女人這句話到了兒子嘴裡,就變成了讓人家刻意巴結,這話傳出去還是很不好。
管雋筠笑笑,沒說話。稚兒看到做孃的不說話,知道自己這一下就是沒救了。想要撒嬌是不行的,爹發脾氣了。只好是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鞋面不說話,一臉的委屈。好像要是再說什麼,絕對是要哭鼻子了。
“以後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許在先生面前無禮。你說這些話,人家會怎麼想你?又會怎麼說爹孃?難道是要爲了你說話沒上沒下,就說爹孃連這麼點禮數都沒教給你?”諸葛宸嘆了口氣,給兒子掠了掠額前的頭髮:“你看,你每天跟暉兒一起唸書,就要有個做哥哥的樣子。說話行事,不要你太守規矩,也不能再跟從前一樣,是不是?你也知道,姑姑過些時候要讓顥然跟你們一起唸書,要是你這樣的話,爹就不讓顥然來了。”
“爹,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聽到這話,稚兒馬上擡起頭:“我和暉兒都跟顥然說好了,以後三個人都要一起唸書一起下學的。我們不能失信於人,爹不是說過左伯桃羊角哀的總角之交麼?我們也是總角之交啊爹,是不是啊?”
“總角之交?”諸葛宸瞪了兒子一眼:“說別的你一定記不住,這些事兒沒見你忘掉過。”說是這麼說,真要是讓他沉下臉訓斥兒子,還真是做不到:“你跟暉兒還有顥然,一個是同母的親弟弟,還有一個是姑表至親的弟弟,怎麼能說是總角之交?”
“哦,那我不胡說了。”稚兒點點頭,看着兒子這樣子,本來是一肚子氣的人,也隨之消了氣。
管雋筠本來還想着怎麼調和父子間的事兒,這一下覺得自己在說都是多餘,稚兒絕對有本事讓做爹的轉移火氣了。這還真是不知道是誰教給他的本事,想想也不會是自己能傳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