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搖着頭從管雋筠房中出來,諸葛宸緊皺着眉頭跟在後面:“怎麼回事?”最近總是有些不順,常常會在夜裡驚醒,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總是瞪大了眼睛,然後一臉大汗。
“或者是夫人受了驚嚇,微臣給夫人開了安神的湯藥,或者會好些。”丞相夫人脈息平穩,不像是有病的症候。只是不知道丞相夫人爲何總會給人一種受過驚嚇的樣子。
“先開方子吧。”諸葛宸皺着眉頭,擡腳進了屋子。屋子裡垂着繡幃,雲因剛剛將一側繡幃捲起,管雋筠從裡面出來,身上虛虛籠着件袍子。
“好些了?”諸葛宸在一旁坐下,拿起太醫寫的脈案看了很久:“怎麼會是脈細微弱?你身子也不會是這樣的?”
“就是睡不沉,也沒什麼大事。”端起手邊的紅棗薏仁茶抿了一口,皺着眉頭:“我不想喝藥,太苦了。”
“還說苦,你都瘦了這麼多。難怪那天跟我說你夜裡睡不沉,我還沒想到會這樣子。”諸葛宸揮退了身邊的丫頭,微微擰着眉頭:“你先跟我說,那天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我知道你的心病就在這上頭,先時我倒沒記着問這個,可是今兒若是不問,我就真不放心了。”
管雋筠始終沒有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他,不是爲了別的,管岫筠就是臨終前的悔過,在諸葛宸看來都是不可饒恕的,至於芬芬,更是諸葛宸的不堪回首。他從未想過要把芬芬當做是自己的骨肉,不過是一個錯誤或者是一個疏漏。男人狠了心,有時候比女人要冷血多了。
搖搖頭,沒想要把這件事說出來。擡起臉看着他:“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也不是爲了這個,不過是最近總是想着裡裡外外那麼多事兒,血不歸經也是有的。興許過些日子就好了。”
“這件事你要是想要瞞着人的話,只怕也是瞞不過去,畢竟還會有人知道。”諸葛宸拿起她放下的茶盞抿了一口:“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擔心些什麼,是因爲信不過我?”
“不是。”管雋筠矢口否認,這種話要怎麼說?想了想:“你聽了不許生氣,畢竟都過去了。”
“嗯。”諸葛宸點點頭:“你說就是,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脾氣?”
想了想:“我收到一封信,說是管岫筠在距離京城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家客棧,面上只是普普通通的客棧,暗地裡做的生意卻是勾欄瓦舍的勾當。若僅僅只是這些也就罷了,偏生還有一件事是我不能容忍的。她找到了芬芬,還把芬芬帶在身邊。要把芬芬養大以後,再送到你身邊來。”已經是說得夠隱晦,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畢竟最後還是認回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姐姐。
“該殺。”諸葛宸咬牙切齒,臉色鐵青:“你去了,不想讓所有人知道。”
“是,我不想你爲了這件事生氣,況且這件事不論是放在什麼地方都說不過去。而且這裡面還有太多叫人無法容忍的事情。”管雋筠低垂着臉,說話的時候臉色潮紅,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叫人難堪。
諸葛宸沉默了半晌:“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去了那兒,事先擔心出事,就讓人單單擡着大轎大張旗鼓去了哥哥家,自己帶着胡煒還有幾個小廝往管岫筠所在的地方去。”好像又回到那天的景象裡:“一開始我不敢肯定那就是她,畢竟太不一樣了。可是真的見到就知道不是假的,她也認出了我。說了很多事情,最後不可收拾。很多事情跟我們之前看到的並不是一樣的,而且我們之間也因爲這麼久的隔閡已經不可能再做姐妹了。”
諸葛宸沒說話,只是靜靜喝着已經涼透的茶水,沒有人進來。只有兩人坐在軟榻上,外面雲因和如意雙雙守着不許人靠近。
“是不是因爲經歷的事情多了,所以就連最簡單的交談都變得很難。我知道她是我姐姐,什麼時候都改變不了。只是想到他的所作所爲,還有曾經發生過的,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想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不知什麼時候,男人握緊了她的手,好像是在給她增添無窮的勇氣。
“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子,幾乎要扎進我身上的時候,卻因爲一個趔趄扎進了自己的嗓子眼。不甘心自己出事,一反手又扎進了芬芬的肚子裡。這時候我才知道,那柄銀簪子上面餵了見血封喉的孔雀膽。”管雋筠把臉埋進諸葛宸手心裡:“眼看着芬芬跟她一步步走向死亡,芬芬還小。管岫筠不叫我碰她,因爲上面的毒藥是會過人的。”
“都死了?”諸葛宸冷冰冰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管雋筠有些陌生卻又更加耳熟。因爲跟自己那天說話的口氣如出一轍,是不是夫妻做得久了,很多時候就會有太多的相似。
“芬芬看到了秀兒,她跟我說了她娘接她來了。管岫筠看到我了我娘,說如果有下輩子,不要跟我做姐妹。太累了。”淚水溼透了諸葛宸的手掌:“她畢竟是我姐姐,在很久以前我們是多少人稱羨的孿生姐妹。如今什麼都沒了,她死了,我眼睜睜看着她死去。烏黑的血液從她臉上每一個地方流出來,她是我姐姐。”
諸葛宸蹲下身把她抱進懷裡:“我知道你心裡有事,爲什麼不說?我知道,一切的事情都是我引起的。要是沒有我的話,你們姐妹不至於走到這個地步。”
“姐姐說下輩子不見我不見你,她說會有人對她好像你對我一樣,一定會有的。”聲音哽咽着,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爲了管岫筠而流淚,既然是這樣就無需掩飾什麼。
“會有的。”諸葛宸把她抱緊了,瑟瑟發抖的雙肩還是第一次看見:“別想了,你說了都過去了。她不好,也有屬於她的人生。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我從沒想過要放開這雙手,因爲我跟你是夫妻,是不是?”
“是。”哭得有些擡不起頭來:“每天夜裡,只要你沒回來,我做夢就會看到她的臉還有芬芬的臉。我讓人把芬芬跟秀兒母女兩個葬在一起,母女倆分開久了是會再見的。”
“行了,由着你吧。”諸葛宸嘆了口氣,輕輕摩挲着她的鬢髮:“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了。”
諸葛宸靠在牀邊,看着牀上安然而臥的女人。大哭一場以後,睡得安穩多了。該怎麼去想她?其實很多事情都應該是自己這個男人去做的,最後卻變成了她代替自己去面對這些棘手的麻煩,不怒不怨,而且還要承受這麼多難以想象的心裡折磨。
管雋筠向外翻了個身,下意識去握緊身邊男人的手,猛地睜開眼,臉上有着驚惶,很快安靜下來:“你在,什麼時候了?”
“剛過了三更。”諸葛宸反握住她的手:“多睡會兒,太醫來給你看過,已經比早間好多了。只要你能安安生生睡上一覺,興許就不用吃藥了。”
“還沒吃飯呢?”擁着被子坐起來,打量着男人:“你就這麼守了一天?”
“你不好,我能走得開?”把她環進懷裡:“叫人做了你喜歡的幾樣細點,端來吃了再睡一覺就好了。”
“嗯。”看着男人黝黑的眸子,閃爍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初婚的時候,每次見到他都是異樣的膽怯,這個男人的冷峻足以嚇壞人。那時是不會想到有一天,會是這樣的情形在等着自己。當時只是知道男人心裡只有管岫筠,自己是替代着人來做了丞相夫人的。
雲因帶着人將兩個食盒提進來,餚饌的香氣撲鼻而來。都是兩人平素喜歡的幾樣小菜和點心,雖然諸葛宸不常在家,也不搭理這些家常瑣事,還是會把很多事情銘記於心。
“多吃點。”諸葛宸給她盛了一碗火腿鮮筍湯:“真是清瘦得越發狠了,前兒還說要你能養好些。這下可好,居然是比前些時還要瘦。”
“只是說我。”管雋筠慢吞吞喝着湯:“你自己呢?”
“你不好,我能好得了麼?”諸葛宸看着她淡然地吃着東西,好像是這麼久以來一直都這樣,唯一能夠看到她有滋有味吃東西的時候,只是在懷孕的時候,胃口才稍微好些。
管雋筠飛快睨了他一眼,好像是有些餓了,胃口還是比往常要好得多。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居然把幾樣點心和小菜吃得乾乾淨淨,諸葛宸笑起來:“以後要是能讓你多吃些,就這樣挺好的。”
“那可是要丞相每日早早回來才行,記得丞相自己說的,不能冷落了人。”想到他曾經油嘴滑舌說的話,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再過兩日就是皇后的千秋壽日,託病不出好久,忽然覺得有一日也僞裝不下去了。皇后並不說你來不來,而是接二連三都會有人或者是命婦,或者是宮中內侍來給丞相夫人請安,商議該有什麼樣的禮數或是進獻壽禮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說什麼都瞞不過去。
“夫人?”雲因看她一臉不豫,遲疑着要不要繼續給她梳頭。
“嗯?”轉過臉:“怎麼了?”
“您要是身子不爽就跟皇后請旨,乾脆告假好了。奴婢看您這樣子,也知道您有多不情願。”雲因還小,說話也不會轉彎,實在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