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迷迷糊糊聽到微弱地聲音,匍匐在牀邊的諸葛宸迅速睜開眼睛。一直都在沉睡的女人終於睜開眼睛,那天小產以後就沒有醒過來。三天中,諸葛宸沒有離開過半步,只怕自己一轉身女人就會消失掉。
“哪兒痛?”諸葛宸擡起頭,正好對上了她暗淡的眼眸:“告訴我。”
管雋筠看了他半晌:“孩子沒了,是嗎?”
“你沒事就好,哪兒痛告訴我。”諸葛宸端起一旁的小碗,想要喂她喝點牛乳。管雋筠搖搖頭:“我不吃藥,以爲可以留住他,還是沒留住。爲了一個女人,是不是?”
“她被皇帝賜死了。”三天時間裡,諸葛宸只是遞給皇帝一道摺子,其中只是要蘭芝死。原因很簡單,她害得女人小產。摺子遞上去不到一個時辰,就傳來被賜死的消息。
“用孩子換了她的死。”管雋筠盯着帳頂良久,淚水順着眼角滑落:“誰更划算?”
“先養好身子,別的事情都不想。”諸葛宸撫摸着她清瘦的臉頰,手指微微顫抖着。看着她醒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一種珍寶失而復得的欣喜若狂:“等你好了,怎麼罰我都行。我只要你快點好起來。”
一直都等在外面的丫鬟端着托盤進來,盤子裡放着幾樣精細的小菜和細粥:“這幾天都沒吃東西,紫米粥吃一點?”
“水。”管雋筠沒有看他,轉臉看着丫鬟:“你來,請丞相去歇着。”
“是。”丫鬟趕緊端了一盅紅棗茶過來:“夫人,紅棗茶可好?”
“嗯。”沒有繼續看諸葛宸,丫鬟扶着她半靠在軟枕上。諸葛宸後退了半步,看着她就着丫鬟的手將滿滿一盅紅棗茶喝完,丫鬟看她目光梭巡到白粥邊,便端起粥碗過來:“夫人,有新鮮的豆腐雞肉鬆,吃一點可好?”
管雋筠點點頭,諸葛宸看她吃了點東西,懸得高高的心終於放下來。等到丫鬟退出去,諸葛宸坐回到她身邊:“好些了?還痛嗎?”
看着他發黑的眼圈還有下頜上細密的胡茬,男人已經開始留着髭髯了。那時候看到他生出鬍鬚,總覺得太忙了或是休息不好就會長得特別快,可是這次不想再去想。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尤其是知道這孩子來了以後,很小心很仔細。
太醫一再說不能再有孩子,因爲身子太弱恐怕承受不住。但是不願意放棄掉這個小生命,依依好些時候都要挨着自己,說什麼都不許她近身。後來聽說是要做姐姐了,纔沒有執拗着過來。
回來就是爲了告訴他以後不生氣,要好好生下這個孩子。沒想到回來會遇到這種事,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居然敢呵斥女兒,他還跟那個女人在書房裡卿卿我我,忙得忘了吃飯。
原來一直都是自己不知情,不懂事。很多東西本來就是自己在騙自己,把自己當做天底下應該知足的女人,最後還是自己錯了。不知道是知足錯了,還是不知足錯了。或者愛之慾知生,惡之慾其死,纔是真的。
“我沒事,你走吧。”微微側身的時候,腰間難以忍受的疼痛再次襲來。低低呻吟了一聲,孩子離開的時候只是覺得整個身子都漂浮在雲端,不知道腳下有什麼踩着。好像是遠遠看到管岫筠在不遠處看着自己,不再是以前的敵視,而是很安靜的笑容。
就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在稚兒這麼大的時候,姐妹之間都是最親近的樣子。後來就變得不一樣了,她是皇太后的義女,自己只是哥哥呵護在身後的妹妹。
“還在痛?”厚實的手掌探進被子,輕輕幫她摩挲着纖細的腰際:“太醫說你身子太弱,要好好歇着。想吃些什麼,光吃粥可不行。”
“丞相還是歇着去吧,我沒事。”不想看他,只是貼着枕頭淡淡說道。諸葛宸沒有強迫她轉過臉:“看着你我還安些心,想睡你就睡吧。”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爲什麼一定要到無法挽回的時候,纔會這樣做?貼着枕畔,管雋筠沒說話。但是男人的摩挲好像很見效,痠軟無力的腰際變得很舒坦了很多。
手掌在她腰際輕輕摩挲,還是這麼瘦。都能摸到清晰的骨節,小腹處應該還有些寒意。太醫一直都說她身體虛弱得很,尤其是在孕育依依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也說過等有了依依以後再不會要孩子,怎麼會又出了這種事。她的身體根本就受不住,每次都是小心提防,擔心會讓她受孕。
“好些不曾?等滿月了,該想點法子讓身子好起來。”貼在她耳邊低聲絮叨着:“要是覺得京裡住得不舒服,就換個地方好了。”
很敏銳地覺察到她纖瘦的脊背上沁出的虛汗,抓起手邊厚實的乾白絲絹,探進寢衣內給她擦乾淨汗水:“不能着涼,你身子受不住。”
明明看到她眼眸間不可磨滅的冷漠,諸葛宸的心底泛起一陣涼意:“別這樣對我,都是我不對,如果我早點打發掉她,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我不說自己有多無辜,只是我也知道,若是這一生沒有了你,我都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
管雋筠沒說話,屋子裡靜謐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諸葛宸說這話的時候只是貼在她耳邊,很輕很輕:“除了諸葛果,我只有你和孩子們。爲什麼會去信任別人而不是我?別人不都是說,疏不間親。是我們還不夠親?所以我做的事情不能讓你覺得放心,還是因爲我錯得太多,不夠讓你信任?”
“從前我頭痛,都是你給我按着,我欠你的只能是慢慢來還,等有天我閒下來就什麼都不做,陪着你。你怨我恨我都行,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若是換在她還好的時候,肯定會依偎在她身邊躺下,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但是這次不行,她的身子虛得很:一身一身的冷汗,在她昏睡的三天裡面,汗溼了五套寢衣。加上身下還有着隱隱約約的血漬,總在不住提醒自己,她是不是還能醒來。若是不能醒來,以後漫長的一生要怎麼過下去。
聽到這話,管雋筠本來就在按捺的淚水終於沒能忍住,一滴滴順着眼角往下滑,沁溼了緊挨着臉的枕頭。窸窣作響的鼻息聲傳入耳中,諸葛宸拿着手帕子給她擦去眼淚:“你打我都行,千萬不能哭。傷神傷身,就是我的不是了。”挨着她臉,鼻息噴在她的臉頰上:“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發生這件事。我不知道,失去孩子我也心疼。只是比起孩子,我更捨不得你。我不能沒有你。”
哽咽着,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埋首在她脖項間:“不要離開我,我不能失去你。別再睡過去,我害怕。真的。”滾燙的淚水滑落在細膩敏感的脖項間,剛纔的失而復得誰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什麼叫做*若珍寶。比起任何一個孩子都要緊,因爲她是世間唯一一個懂自己的人。
被他摟得有些喘不過氣,第二次看到男人哭。上次也有過一次,男人一直是世間最冷漠堅強的人,可是兩次落淚都在自己面前。他可以硬下心腸來處理人和事,但是他的無助除了自己根本就沒人看到過。
“我喘不過氣來。”管雋筠摸過枕邊的帕子給他輕輕擦拭着眼角:“這是我的還是你的?”
“我的。”諸葛宸自己擦乾淨眼角,忽而擡起頭:“也是你的,我們是夫妻是一體。”
管雋筠看着他:“你傷了人的心,只是這樣就能平復人心?”
“我用一生來平復你呵護你,原諒我,只有這一次。”諸葛宸親着她的額頭:“是我不好,要是沒有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過。我們一共有三個孩子,沒有了一個是很心疼。可是沒有你的話,我也不用活下去了。不是嚇唬你,也不是爲了你在乎我,我只是想跟你說,我這一輩子都賴上你,不許你中途撒手不管我不理我。”
“你就撒賴好了,撒賴還要給自己找來無數的理由。”對上男人真誠的眼睛,心底顫抖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諸葛宸手捏着有些被汗浸透的帕子,這已經是第三塊了。從女人小產以後,都在後悔自己不該讓她慪氣傷神,要不是因爲自己做錯了,是不會有這種意外發生的。即便孩子日後也未必能夠保得住,但是至少女人會有一個好的身體來面對。
“嗯。”一直都向着裡面睡的女人,呻吟着轉過身。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男人伏在榻邊酣然入睡,從出事那天以後,他就沒有再離開過身邊半步。總是有忙不完事情的男人,彷彿在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如今只是要做個在家中守着女人的男人。
看他手裡還攥着一塊手帕子,好像這些時候總不讓別人近身,每每醒來看到的人都是他在眼前。努力不讓自己驚醒了他,這些日子好像是比他上朝或是在外頭更加忙亂了。
他身上只穿了件不算厚的長袍子,拿起被子上搭着的狐皮披風給他蓋上。腰間總是有些酸脹難忍,要是不出事的話快要知道是男是女了。依依還滿懷期待做姐姐,誰知道一下就什麼都沒了。那天模模糊糊聽到太醫跟他說,以後都不能再有孩子了。緣由只有一個,就是身子太弱,就是有孕都不能順利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