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當時聽到男人說了什麼,不過從那以後男人就再沒有離開過自己身邊,無時無刻都是在旁邊守着,有時候模模糊糊睡着,總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握着手帕給自己擦汗,有時候也會輕輕摩挲着自己的額頭和頭髮。
“醒了?”隱約覺得女人醒來,諸葛宸睜開眼看到女人半個多月以來,最有精神的一次:“想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硌得慌。”坐在被子裡,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痠痛的。跟前些日子的疼痛比起來絕不相同,好像是睡得久了就連怎麼下地走路都忘了。
“睡得久了,肯定不舒服。”諸葛宸擡手的時候才發覺身上蓋着狐皮披風,反手想要拿下來,手夠不着。管雋筠本來是靠着的,欠身給他摘下來:“摘下來做什麼,自己當心受風着涼。”
“你好了,我就好了。”諸葛宸起身挨着她坐下:“想吃什麼,依依早間過來的時候跟你磨蹭了好些時候,看你睡着了就跟我說,等娘醒了就來跟娘一起睡。”
“這幾天都沒怎麼鬧騰?”管雋筠看到他瘦削的臉,好像兩口子這回又瘦到一起去了。以前稚兒還小的時候,四嬸說的話是兩口子全都瘦,要不是有一個胖小子,不知道這一家的肉全都長到哪兒去了。
諸葛宸捏着她纖長的手指:“瘦了好多,你就是平日每天肯多吃一些都難,這回巴望你每天多睡一下,能吃點東西,還是瘦了。要是你看着我,恐怕我會長胖不少。偏偏是我,害得你不只是沒長胖,還要瘦了這麼多。”
“別說我,你也一樣。”同樣瘦削的臉,從成婚以後,好像這段日子才叫做朝夕相對。哪怕是從前出去也好,或是經歷過那些風波,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都沒有這次在一起的時候多。每次只要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或者是在夢寐間也是留下他的生息。很多複雜的情緒都涌上心間,早就割捨不掉了。哪裡都不能少了他,那是她的男人。比什麼都來得要緊,他說這一生可以沒有別人,唯獨舍不掉自己的男人。
經歷過幼年失去父母的慘痛,從來疼愛自己的就只有哥哥們,後來嫁人遇到了這個男人,哪怕曾經有過誤解還有過太多的悲歡離合,還是舍不掉他。恨嗎?好像有人問過自己,恨不恨這個男人,沒有愛哪來的恨。恨得越深,是因爲愛到無法釋懷。
“還好,我吃得多,還比平日睡得好多了。又不用去看那些頭疼的東西,只是守着你,這是我最願意做的事情。”女人好久都不跟自己說這些溫情的話,有些不習慣,甚至擔心以後女人都不會跟自己說這些。禁不起她以後對自己視若無物,只想要竭力挽回這個女人的心。可是始終說不出口,只是想要她知道這種愛一生都不會變。
“會膩的。”管雋筠整了整男人身上的衣襟,外面傳來腳步聲。本來要制止女人再說這種話的男人,高聲問道:“誰在外頭?”
“啓稟丞相,是皇上差人送來進貢的珍珠白鳳丸和山參。”外面守着的丫鬟趕緊答話。
“就來。”諸葛宸給她把被子拉了拉:“去去就來,想吃什麼,我叫人做好送來。”
“都好,你看着辦好了。”沒有太多要求,其實男人說的還是對的:只有他在身邊,這樣過一輩子纔有意義。只是這種生活,不止是有喜也有煩憂。比如說類似的事情,就會伴隨着自己太多的快樂和相當數量的心煩交織在一起。喜憂參半,纔是最好的寫照。
須臾之後,諸葛宸還沒進來,小丫鬟提着食盒過來:“夫人,丞相吩咐做了幾樣夫人愛吃的點心和細粥。”
管雋筠沒說話,圍着厚實的雪狐斗篷倚在引枕上。看着小丫鬟把餚饌姨姨擺在面前的條几上,看着這些精緻的食物,管雋筠沒什麼胃口。或者是因爲男人不在身邊,所以纔不想動碗箸。
擺好了碗箸,準備給管雋筠盛碗粥,管雋筠擺擺手不要她動手。端起手邊的冰糖蓮子羹慢慢啜飲着:“這些日子,丞相吃得如何?”
小丫鬟遲疑了一下,想到是她平常語氣的問話,纔算是鬆了口氣:“自從夫人病了以後,夫人沒吃什麼,丞相也沒好好用過一頓飯。若是看到夫人能多吃些,丞相的胃口就好些,只是吃得也少。有時候依依小姐過來,丞相看到小姐吃得多些,纔算是有些笑意。”
管雋筠點點頭:“依依呢?我好些日子沒見她了。”
“丞相有吩咐,讓嬤嬤每日都帶着小姐過來。若是趕上夫人醒了,見到小姐只怕夫人也高興些。只是小姐過來的時候,多半是夫人都在睡着。小姐有時候吵着要跟夫人在一起,嬤嬤哄不好,多多是丞相抱着哄好了才交給嬤嬤的。”小丫鬟將兩樣熱氣騰騰的花樣包子放到管雋筠手邊:“夫人,還有您平素喜歡的清湯麪,奴婢給您盛一點?”
“有魚湯的話,下碗魚湯麪順便加臥兩個雞蛋。”管雋筠慢慢喝着蓮子羹,看來送東西是一件事,恐怕還有要男人操心的事情,否則不會出去這麼久不進來。
“是。”小丫鬟答應着退了出去。望着一邊搖曳的燭火,終於能夠有精神看看周圍的一切,真的是在被子裡昏睡了差不過一個月了。渾渾噩噩的,夢中見到的事情好像都是自己經歷過,卻又無法去抓住,只能是遠遠看着。似夢非真,卻又很清楚的知道,這件事不會成真。畢竟那個人就在自己身邊,到了任何時候都會在一起。
吩咐下去的魚湯麪還沒端來,諸葛宸已經慢悠悠進來:“起來了?不是讓你好好歇着的,又起來做什麼?”
“睡得乏了。”靠在引枕上,很少看到他眉目飛揚的樣子。尤其是在做了父親又是太子太傅以後,就更加難得看到他開懷一笑的神情,特別是在外人看來,這位丞相更是陰鬱嚴肅。很多時候都是冷肅着一張臉,不動聲色聽憑身邊多多少少的人說話。
“皇帝命人送來了上等高麗蔘和宮裡的秘製丸藥。”諸葛宸給她身後加了個軟枕:“想吃些什麼?”
“這些就好。”管雋筠指着條案上的各色餚饌:“沒爲什麼胃口,總是想要吃些酸酸涼涼的東西。偏偏又都不行。”
“珍珠烏雞湯,對身子好。”諸葛宸在對面坐下,剛做好的魚湯臥蛋面端了上來,放到諸葛宸手邊。看看沒有吩咐,小丫鬟們相繼退了出去。
“你倒是知道我想吃什麼。”有些食指大動,雪白的麪條上漂浮着喧軟的臥果兒還有白綠相間的蔥花,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隨着麪條端來的還有一壺燙好的上等竹葉青,管雋筠伸手給他斟了杯酒。
“你呢?”諸葛宸望着那一碗珍珠烏雞湯,雪白的淮山就是珍珠,在一堆烏雞肉裡顯得異常顯眼:“太醫每每給你診脈,總說是身子虛弱,要多吃些纔好。”
管雋筠有一下沒一下地吃着粥,這些東西能夠讓人有胃口簡直是做夢。尤其是那幾樣看上去還算不錯的小菜,要是連續吃上一個月,不知道誰還有胃口。或許是諸葛宸真的餓壞了,一碗麪條加上一壺小酒吃得不亦樂乎。
拿起手邊的帕子給他拭去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我想,只怕方纔送來的東西不止是兩隻高麗蔘和什麼秘製藥丸吧,應該還有別的東西。”
諸葛宸笑笑:“你先把粥吃完,我想接下來的東西你會比較喜歡。”
“先說說看,我原本胃口就不好,若是你說的事情真是叫人歡喜,恐怕我還能多吃些。”兩人好像是兩個頑皮的孩子,彼此交換着條件,眉宇間掩飾不住的笑意,一定是有什麼讓他高興到難以自抑。
諸葛宸拗不過她,漱漱口抿了口茶:“我給皇帝上了摺子,準備辭官。”
“辭官?!”管雋筠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的耳朵。換做是別人的話,恐怕會有可能辭官還鄉,但是諸葛宸絕不可能。當初哥哥決定辭官還鄉的時候,就說過這句話,任何人都能辭官,唯獨只有諸葛宸不行。他是權傾天下的當朝宰相,而且還是太子太傅,單單就是這個身份,也不是想要辭官就能辭官的。
“別蒙我了,雖然我很不喜歡你這樁差事,也覺得自己多多膩了這件事。不過人有時候不能不認命,想想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管雋筠跟着漱過口,本來就沒什麼胃口,聽他這麼一說,最後一點胃口都消失殆盡。
諸葛宸忍不住笑起來:“做什麼騙你,我說的是正經話。”諸葛宸看她非要掙扎着起身下榻,只好拿起手邊的狐皮斗篷給她披上,這才扶着她下來。
在牀上躺了很久,站都有些站不穩,穿着軟底繡鞋根本就站不住。剛剛下地就一個趔趄,要不是被男人抱在懷裡就要摔倒:“讓你好好歇着,非要這樣子下來。”
“你叫人坐不住。”管雋筠剛要坐下,諸葛宸心細給她在身後夾了個厚實的狐狸毛軟墊,然後兩口子纔在一起坐下。諸葛宸從書案的抽斗裡拿出一份奏本:“這是底稿,從出事那天開始,我就在想着這件事。想了三天,你第一句說出痛的時候,我開始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