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說這些是爲了寬自己的心,也知道女人跟自己並不是懼怕即將到來的,或者會是天大的麻煩,只是兩人夫妻這麼久都明白彼此的心思,況且又是一家人都到了京城,就算是從前犯官押解進京也不過是個斬首示衆的結果,當然他並不會落到那個境地,還是忍不住握緊了女人的手:“若是依依禁不住這些大場面,還是我們家孩子?”
語氣裡的自豪油然而生,原來也覺得自己做了太平宰相會是極大的體面,或者是名垂青史的名臣賢相,也會是光耀祖先的極大榮耀。只是等到真的做了父親以後,才知道那些所謂的高官厚祿都是過眼雲煙。
只要自己的兒女都是平安長大,成人之後又被人歡喜纔是最要緊的,不在乎兒子會念多少書,或者有多大的本事,這都是他命裡該要他自己完成的事情,做父母的無不是盼着兒女平安無事就好了。
“我要不這麼說,您能笑出來?”兩枚核桃酥吃下去,又吃了半碗魚湯才覺得恢復了些氣力。在京城住着的時候,絕不會有這麼好的胃口,每次看到吃的都是皺着眉頭才能吃進去少許,離開京城了,男人又放下了所有的擔子。全部的精力都是落在自己跟兒女身上,竭力調養自己的身子,總算是好了起來。
“你還真是會說話。”諸葛宸自己也吃了半碗魚湯,臉色不像是方纔喝了幾盅酒有點醺醺然的樣子:“等姜輝回來再說,我來了這一天的工夫,已經被他們鬧得頭暈腦脹。說是跟我有干係。聽榮立的口氣又不像全是。拿不準就不能下決斷,姜輝的性子安順些。有時候看不出他到底在琢磨些什麼。”
跟女人說話絕不會拿出那麼多的心思,一直以來都只有在她面前是不設防的,想到什麼就能說什麼。不用擔心她會有意外的心思,是她在這麼多年的歲月中,跟自己不離不棄走過來。
管雋筠想了想:“我來的時候給管晉捷寫了封家信,告訴他若有回信就命人送到相府來。相府裡收到大將軍的手信再合適不過,換個地方就會被人盯住。我想想倒是差不多了,明兒要是不出意料之外的話,恐怕就有回信了。晉捷那個脾氣。換個人還會藏着掖着,我這兒他倒是不會。”
“要不是管晉捷是你侄兒。我都看着彆扭了。”諸葛宸忽然冒出這句話來,沒頭沒腦讓人大惑不解。
管雋筠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要問爲什麼,話到嘴邊忽然明白是什麼意思。登時漲紅了臉:“聽聽這都是說的什麼,你這腦子裡如今真不知道想的全是什麼。人家都說是誨淫誨盜,你可倒好,連這種沒斤兩的話都能說出一大車來。”
諸葛宸不像是說笑的樣子:“我可不是胡謅的,打從我第一次見到管晉捷開始。他見了你就是百依百順的。你說什麼他就答應什麼。瞞着他爹孃媳婦都不瞞着你,問問這天底下可有這樣子的姑侄?況且說話行事,只要是你吩咐的。就一定會給你辦到,比我還細心。說說,讓人怎麼想?”
“這話是忍了多久了?”回想了一下,果然是他說的這樣,看來爲這件事生悶氣倒不是一次兩次了。想想卻又好笑,不是萬事都不縈繞於心的,怎麼會爲了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記恨這麼久?
“從我那次眼睛好了,第一次看到你跟管晉捷說笑的時候開始。”諸葛宸手裡的牙箸輕敲着酒盞:“不過那時候你也是醋甕的樣子,我就不計較了。沒想到後來越來越沒有顧忌,而他又是事事順從,你說叫我怎麼想?”
“你纔是醋甕呢。”管雋筠雙腮酡紅,不過想想這句埋怨也沒錯。兩人確實都是愛吃味的,要不也不會說起這些話來振振有辭。換了別人,誰會想到這麼多?
“以後都不許那樣子了。”諸葛宸捏住她的手指,在手心裡把玩着:“他是你親侄兒,也是個男人,不許沒顧忌的說說笑笑。”
“這話我當做不知道。”管雋筠打了他一下:“恃酒三分醉,我當做你說的全是醉話。有些事根本就不是你胡亂琢磨的那樣子,再說我們原本也沒打算在京裡多呆,只要是沒事了還不早些回去?這是個好地方?”
“行行行,你說什麼都行。”諸葛宸被她戲謔了幾句,說話就不像是先前那麼硬邦邦了。而且說話的時候,顏色也好起來:“不過是我自己看着不順眼,他是你侄兒我知道。哪有姑姑跟稚兒差不多大的,這個侄兒還那麼有出息。”
外面的更鼓打過了三四下還沒看到姜輝回來,管雋筠跟諸葛果姑嫂許久不見,好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都到了這時候也沒見過來。至於三個孩子更是跟顥然玩得不亦樂乎,諸葛宸在房裡翻着一卷醫書,心裡卻再也靜不下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管雋筠笑着進來:“還沒睡呢,都過了三更了。在家的時候,不是常說要早早歇着的,今兒就忘了?”
“我以爲你忘了該要歇着了。”諸葛宸放下書:“話都說完了?”
“沒呢,看到時候不早就過來了。果兒說每日能夠這時候回來就不錯,你做過宰相的,難道都忘了以前自己是忙到什麼時候纔回家的,如今時過境遷只怕就都不記着自己從前怎麼冷待人了。”給他攪了塊熱帕子,擦了擦臉:“你就別想那麼多了,不會有事的。你跟姜輝,就好像是你跟我哥哥之間一樣,不爲別人想,就是爲了自己親妹子也不會害了誰。必然是有了什麼大變故,纔在宮裡盤桓的。”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皇宮裡那些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太多麻煩太多掛礙,些微一點小事都會鬧到天大。不像是咱們家裡,有什麼都會拿出來說說也就罷了。”諸葛宸對着跳躍的燈燭:“有些事情,姜輝未見得能夠知道前因後果,若是輕易在皇帝面允諾,我當心會給他日後落下麻煩。”
“皇上想要易儲,皇后不願自己一家就此了結,那位華妃已經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皇后想到當年的一些故事,必然是覺得你曾爲太子太傅,就是看在師生一場,說不準也會幫着他們母子保住儲君之位,所以纔會鬧出這件事來。並不是先時你們想得那麼多,皇后的私心我想皇上還是知道的。”管雋筠把手裡的信遞給他:“晉捷倒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內幕,嫂嫂前些時候回來看皇太后,到了宮裡聽到的信兒。知道咱們不問這些是非,所以一個字都不跟我提。前兒我的信到了晉捷家裡,正好二哥一家都在。這是二哥回的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諸葛宸看完信,搖搖頭:“自作孽不可活,不是誰說就能了結的,他們總是解不開心底的那個結,若是我們一直都在京中也會覺得皇后這麼做,固然是爲了皇太子着想,焉知不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其實民間的小民百姓,哪裡會想到誰做皇帝誰做太子,只要有一口安樂茶飯,風調雨順就行了。至於那些事情,誰顧得了誰?”
管雋筠點點頭:“那怎麼辦,你都到了這兒了。再說不是還有果兒在裡頭,就算是不爲別人想,也還要替後人想想。姜輝畢竟是果兒的夫婿,你的妹婿。這是任何時候都不會變的。”
“等我見了姜輝,我會跟他說。”諸葛宸已經在瞬間定下心:“我不會再管這件事,哪怕說得天花亂墜也跟我沒關係。我們只是民間最平凡的匹夫匹婦,不過是有兩個出息的親戚而已。皇帝不還有兩三門子的窮親戚,姜丞相也是一樣。”
這是這麼多天的揪心以後,管雋筠聽到的最好聽的話,起初擔心的不過是這件事,害怕男人會爲了這件事最後又回到是非名利場,那時候真的是無法挽回一切。
“事情都過去了,我們都想得太多了,如今到了真要放手的時候,就註定要舍掉一切。”諸葛宸看着窗外的皎月:“既然是從家裡出來了,也就犯不上這麼快回去。不如到塞外去走走,那裡的我們講過,但是他們畢竟沒見過。總是要讓矮子們多多長些見識,才能讓他們快些長大,好不好?”
“好啊,我也是很久沒出來了。”管雋筠頓時眉開眼笑:“看來我帶着稚兒他們出來還真是對了,要是留在家裡就要總在那兒打轉,做個孤陋寡聞的鄉下婆子,太委屈人了。”
“行,你說什麼都好。只要我們一起去就行。”諸葛宸笑起來,手卻把她環在懷裡:“我一直慶幸一件事,這世上幸虧有你。要是沒有你的話,恐怕史上最寂寞的人會是我,做個索然無味的宰相,真是沒意思。”
“這話我聽了好多年了,以前你會不會對管岫筠說這個?我記得剛成親的時候,你夜裡叫的都是她的名字。”這件事一直都是心底抹不去的疤,提起來還很新。
“有這件事?”諸葛宸第一次聽她說這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麼不知道。”
“喝醉了,然後就這麼說的。”很認真地,但是眉眼間已經不是早先的醋意。眼前這張臉從來沒有改變過,既然是這樣還有什麼不讓人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