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兒嘴裡說着不好吃,舌頭卻把粘着栗子糕屑的手指頭舔了個乾乾淨淨:“娘,我們家做什麼要搬到南中去住?爹預備跟人學南中的醫術?”
“嗯,故地重遊。”諸葛宸看了眼稚兒,把女兒抱在懷裡,還喂她吃着一枚最喜歡的玫瑰點心:“你記得那時候到南中?”
“呃?”稚兒聽出來這是跟自己說話,扭頭看看母親這纔看向父親:“是不是暉兒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在南中住着啊?”想到那時候父親眼睛好像是看不到的,母親離得遠遠的,唯一看到母親的時候,卻是母親穿着男裝在舅舅的大帳裡。
“還以爲你那時候小着呢,什麼都不記得了。”管雋筠笑起來,順了順兒子額頭上的亂髮:“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
“要是我還跟妹妹一樣,娘就不省心了。”轉頭看向外面,車帷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迷濛小雨:“娘,我還記得那時候也是從姑姑家出來的,爹都沒空去接我,還是姑丈讓人把我送得好遠。”
“那時候你小,總不能像是如今這樣自己就能到處走。”客棧已經到了,這是官道上來往的尋常驛站,不用去追究這裡是不是太過簡陋,接下來的生活恐怕會比這裡更加叫人目不暇接,只是這都不要緊,因爲會讓一家人更有期待去迎接將要到來的生活纔有意思。不知道這幾個還是是不是可以懂得這份甘受寂寞的心思,從中原到南中,從滿目繁華到方外之所。需要適應的東西太多太多。
南中新添了一家人。尤其是在外人不過來是雞毛蒜皮,甚至是拈不起筷子的小事。不過這一家人來了一看就是中原人,一家五口安安靜靜置起一幢房舍就住了進去。
“娘,我都沒看到家裡常用的東西。外面那麼多牛羊,怎麼就跟中原差了那麼遠?”暉兒看到娘拿了盒東西進來,馬上跟過去:“還有這裡都聽不到人說中原的話,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人說話。”
“等娘收拾完東西再說。”管雋筠手裡拿着一卷柞蠶絲織就的繭綢:“哥哥他們做什麼去了?”
“哥哥跟爹一起在後面壘着羊圈,說是娘跟依依以後就有牛奶和羊奶喝了,我們家自給自足。”暉兒想了想:“我還是跟爹他們壘羊圈去。”
“妹妹呢?”拍了一下兒子的腦袋:“你們都不搭理妹妹,他肯定覺着沒趣。”
“依依在後面看着爹和哥哥呢。從面見過那麼多羊,還嚷嚷着要騎在羊身上到處走呢。”暉兒嘿嘿一笑:“我跟哥哥說好了。我們去騎馬。爹也說了,以後就這裡出外都是騎馬,沒有那麼多馬車鞍車。只有騎馬纔像是南中人。”
“隨你們,不過依依不能跟着你們一樣,天天騎馬的話,那就跟着南中這些女人一樣,以後我怎麼跟人說那是我女兒?”管雋筠順着窗口往外看去,那邊父子兩人搭上女兒忙了個不亦樂乎。
那個男人跟從前判若兩人了。家裡凡是需要走出去甚至下功夫做的事情。他都是親自動手,居然不會讓外人插手。有人說相府裡的人,那麼多丫鬟奴婢都沒有一個跟着出來。前次在鄉間住着的時候。那麼多小丫鬟都沒有一個跟着的。
這次不一樣,離得遠了諸葛果不放心,就讓帶了個小丫頭出來。還是剛買回來的,不會讓人覺得這家人跟外頭有啥不一樣,不過是男男女女都變得閒散無事,尤其是諸葛宸不苟言笑的時候,還是會讓人覺得這裡像是到了相府的外書房。
“夫人,可以用飯了。”小丫鬟乾淨利落的樣子,諸葛果張羅的事情有時候的確讓人放心。丞相夫人還真不是騙人的,比如說這次做的事情就很讓人歡喜。
“嗯,就來。”收拾出兩個書房,父子三人帶出來的各色書籍已經將兩個大書架都裝滿了。諸葛果甚至說要是再在京城多住些時候,只怕從祖父那時候收藏的孤本秘籍都被帶出去了。
諸葛宸帶着三個孩子從後面進來,很快就盥洗乾淨滿是污穢的手:“這次買的羊還真好,說是羊奶很好,我看是不是還要去買兩頭牛。到時候牛羊都有了,我們就做了這兒的牧民好了。”
“誰會放牧啊?”不知道他還有這麼點本事:“你說的要做那些奶食,我可不會。”
“我也這麼想的,所以順道出去看看是不是還有南中本地的人,要是有就一起帶回來,不過是每月給些銀米,也好讓人放心。這些事情我不會,也一定不會讓你去做。”諸葛宸抿了口酒:“自家釀的酒還是要比外頭的好,聽說這裡的奶酒喝了對人好得很。”
“什麼時候你都不能忘了你的酒,還沒買回牛羊就想着奶酒,倒不如等着回去了,乾脆開個酒坊,那可真是自給自足。”笑着瞥了他一眼:“那就去看看,學着大哥當年在這兒的樣子。我們家也有個後院,豢養了牛羊還能同樣住着一到兩戶牧民,不用每年交給咱們多少銀錢,只要省了後顧之憂就行。錢的事兒不算什麼。”
諸葛宸放下手裡的筷子,實在是忍不住笑意:“聽聽,你們日後就要學你娘這樣子。凡是不要計較太多,尤其是錢財上頭,夠用就成。餘下的事情咱們計較不來,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管雋筠笑着遞給他一碗素面:“我可是吃不慣那些牛羊肉,以後做麪條的話,我可是隻能做素面。別的也不湊手。”
“這就好,我不要那麼多花哨的東西。”諸葛宸看着埋頭吃飯的兒女,尤其是兩個兒子:“那天說的唸書的事情,你們兩個怎麼想好的?”
“我跟哥哥一樣,要麼不念書,要麼就考個狀元給人看看。”暉兒也跟着想好了,擡頭看向父親:“從祖父開始就這樣,才能讓人覺得不是辱沒了先人。爹不是常說克紹箕裘的,那說的就是我們。”
“隨你們。”原本是想打消兩個兒子考取科舉的心思,做了這麼多甚至到了南中,就是不希望日後他們重蹈覆轍,是個什麼滋味不到那個地步,誰也想象不出來。
這樣的兩個兒子換在別人家,早就要念佛號了。居然個個都想要出人頭地,還想要考狀元。但是在自家,簡直就是惹禍的根苗。
稚兒沒有得到過父親的認同,有點泄氣。不過也不妨礙他得到空兒就去念書或是做他喜歡做的事情,管雋筠看到兒子專心治學的樣子,悄悄問過男人,這個是跟誰學的。暉兒雖然也會念書,也會想着要考科舉,但是沒像哥哥那樣,唸書的時候總讓人不忍心打斷。
男人回答她,至少不像做爹的。因爲那個做爹的,要不是因爲身上揹負的膽子太重,絕不會想要去做天底下讀書人爲之側目的宰相,首屈一指的大官兒沒意思。
夫妻兩個帶着女兒到了集市上,想要看看男人說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辦成。牛羊倒是不難,只要拿出白花花的銀子就能買回去。可是想要找到能夠放牧牛羊,還能做出最符合當地人生活的飲食。
“爹,你看那邊。”依依指着路邊的三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衣衫雖然陳舊卻也乾淨,女人跟小女兒半垂着臉不願讓人看到。男人身材壯碩,臉色黝黑中透着暗紅,顯然是南中本地人。
諸葛宸微微一笑,帶着女兒過去攀談了很久。轉身的時候已經是暗藏笑意,然後緩步過來:“我們要找的人知道了,因爲父母病逝五千置辦,只好把自家的房屋典當後纔算是還清了債務。同樣沒了棲身之所,只好跟着咱們回去了。”
“人家是做什麼的?”管雋筠驚詫地看着他,這纔是要什麼來什麼,先時不過是想着能找到一家這樣的人家,以後在南中就能凡是有人打理,諸葛宸只是做個坐堂大夫,給人看病就好了。
“是城外常住的牧民,父母患病以後家裡的牛羊和房屋都給變賣了。”諸葛宸壓低了聲音:“這一家只有一家三口,看到我們帶着依依出來,只說是貧富之間天淵之別,雖然是一家子牧民,也以爲是一家三口的,我跟他們說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做夢呢。”
“你聽懂了南中的話,這是爲了當初的南王妃學的吧?”女兒好奇地看着那邊的一家子,沒工夫探知父母說些什麼,管雋筠頗有些肆無忌憚。
“凡是能夠牽涉到一處的事情,你一定不會放過。”雖然無奈,又是很認命地嘆了口氣:“等回去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就看看你的本事了。”說完已經笑着往女兒那邊走去,不讓男人有反駁的機會。
諸葛宸笑笑,跟在後面往前走。那一家三口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會有這樣的好事,片刻之間就有了着落。不是賣身也不是終身沒有自由,只是去打理牛羊還有住處和吃食,難道說以後都是衣食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