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驀地沉重起來,諸葛宸坐了一會兒才下筆開始開第二張方子。不時看看孟優,又回頭看看那邊研磨藥材的女人。她跟孟優也算是有過一段過往的,好像孟優對她的心思似乎要比對他那個嫡王妃,也就是她的親姐姐要好得多。看看這是一種什麼關係?要是照着女人來說,自己跟孟優是連襟。而加上管岫筠的事情在裡面,自己又是一個多餘的人。
“多謝先生。”幾個隨從一聲唿哨,外面已經有人擡着軟椅進來,把嘴角邊還淌着白沫的孟優架了上去,孟優忽然用力推開身邊的人,嘴裡似乎在罵罵咧咧說什麼,諸葛宸想從這不經意間聽聽他究竟要說些什麼,趁勢就把耳朵貼過去。
隱隱約約的聽到孟優含糊不清間叫着幾個字,靠近過去還是沒聽出來,大惑不解地看着那個爲首的隨從:“他說的什麼?”
“先時小人也不知道,後來聽主母說起才知道,我家主人就算是什麼都不記得,也還記得一個人的名字,是我家先主母親妹子的名兒。”在南中人看來,這不算是什麼大事,說出來落落大方:“我家主人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只是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
諸葛宸手指僵直了一下,把他害成這樣還在念念不忘?難道說自家那個女人就跟能讓人上癮的英雄花一樣,就算是得不到,哪怕祖宗基業丟掉了都不算什麼。
“這是接連七日的藥方子,照着我說的給他熬藥。能夠不給他吃英雄花便不給他,就是用腦袋撞牆都不行。越早斷絕就越有法子好起來。”諸葛宸沉鬱着臉,對這件事很是躊躇,儘快讓他好起來,應該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多謝先生。”再次衝着諸葛宸鞠了一躬。幾個南中人簇擁着孟優的軟椅離開了醫館。
諸葛宸在書案後坐下,將方纔診脈所觸及到的脈息仔細回憶後,再三確認才寫了下來。管雋筠給他倒了盞剛沏好的清茶過來。放到手邊:“怎麼,很棘手麼?”
“還好,不過他的神智混淆不清。我只是疑心,他是不是有意要讓自己變成這樣。起初我們在南中的時候,他吃英雄花粉的時候,並不需要這麼多。但是看到他身邊的下屬給他吃的,卻是那麼多。這不得不讓人生疑。英雄花這種東西,只要不知道抑制住自己對它的需要,所要的量就會越來越多,最後不可收拾。”
“你是說他在失去了南王之位後,就讓自己慢慢被英雄花麻痹掉。直到有一天什麼都沒了,就那麼一步步走向滅絕的一天?”管雋筠在他面前坐下:“你有法子給他治好?”
“只要能讓他不是那麼心心念念想着英雄花,能夠在夜裡好好睡上一覺就能有轉機。”諸葛宸放下手裡的筆,很認真地看着她:“我們有可能救他就一定要救他,不止是懸壺濟世的大夫,也是爲了自己的良心。當初爲了皇帝的江山社稷,我們或許打破了孟優所有的希望,他不能繼續馳騁沙場,只是一個敗將。”
“世人不知有因果。”管雋筠望着那邊搖擺不定的湘妃竹簾:“那時候只知道要怎麼做自己。而沒有替人想過。或者這就是成王敗寇最後的結果,我們若是還在京城是不會知道孟優如今如何落魄,但是你不再是宰相,不用去把家國大事當道前面。這樣的話,能夠做一個簡單的大夫,濟世活人有什麼不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全都聽你的。”
諸葛宸握緊她的手:“孟優在渾渾噩噩間,忘不掉的人是你。”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幸而我夫人在我身邊,誰也奪不走她。要是換做我的話,恐怕會比孟優更可怕。終日沉溺在英雄花帶來的混混噩噩中,看到自己想看的人。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興許是管岫筠,我跟她的名兒只是錯了一個字。”管雋筠擡起眼簾:“她是他的嫡妃,哪怕是兩人之間不會再有交集,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寫進族譜的。”
諸葛宸笑笑沒說話,只是看看她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兩枚指環在一起交相輝映:“稚兒要我跟你說,下次別不論做什麼的時候,都把那個娜桑拉到一起,怪彆扭的。”
管雋筠側過臉:“這孩子開竅了?”。
“什麼開竅了,只是覺得男女有別。”諸葛宸搖頭:“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這次我還真是覺得家裡這三個孩子都長大了,也能叫人放心。你說他們用心也好,還是跟我們胡鬧也罷,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稚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會把自己放到自述與他們的地方,反而是要跟我們在一起。甚至說,他要跟我在一起面對所有的一切。而你要跟依依一起,因爲這是他需要面對的。”
管雋筠沒說話,額頭抵在諸葛宸的手背上:“聽到他們說的話,我就會想起我父親當初一心放走大哥的心思,也知道大哥爲什麼一定要跟父親在一起。每每想起這些就覺得心酸,加上暉兒跟我說的話,依依拉着我的手說不要離開我,我就知道這件事又是我必須要面對,而且無法擺脫掉了。”
諸葛宸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她纖瘦的脊背:“不擔心,什麼時候我們一家都在一起,誰也不能分開我們,放心。”
只要是男人說起這些話,即使再浮躁的心都會在瞬間安靜下來。有了他有了孩子們,就是有了家,誰也無法取代他們的存在,好像從很早開始就已經註定了這一切,嘴上不承認都是假的。心裡認定了纔是真的。
稚兒從書房出來,看到娜桑正跟依依在哪兒唧唧噥噥說什麼,依依捂着嘴笑,仰起頭正好看到稚兒出來,馬上跑過去:“哥哥你怎麼過來了,娘還說你要看書的。就連二哥哥都沒有敢在這裡吵鬧你的。”
“我寫完了。”稚兒指着厚實的書本:“爹要我幫着謄寫這卷冊子,說是本草經。”
“我可不懂。”依依搖手,指着身邊的娜桑:“娜桑都在忙着學怎麼寫漢字兒呢,還說寫好了等着要給你看看呢,是不是比從前有進益了。我可不會看,只是覺得比我寫的好。”
“你還知道自己寫得好不好。”稚兒的臉側向那邊的娜桑,果然娜桑手裡有一本冊子,靦腆着不知道要把手放到哪裡,臉紅紅的,好像是娘做的玫瑰山藥酥上面的玫瑰醬:“給我瞧瞧你寫的字兒。”
“好。”娜桑答應着把寫好的字帖遞給稚兒,臉頰更加紅了:“寫得不好,公子別笑話我。”
稚兒嘴角微微抿着,也不說答應還是不答應,很認真翻看着娜桑描紅的字帖,看了幾頁後交還給娜桑,然後看着妹妹:“你被比下去了。”娜桑的字很是端莊,壓根不像是南中女子學寫的字帖,透着一股認真勁。
“我知道,所以我不拿自己的字兒給哥哥看。爹會說我很認真的寫,哥哥要是看過娜桑的字兒就一定不會誇我,我纔沒那麼笨呢。”依依辮子一扭,然後跑跑跳跳着走開了。
偌大的庭院裡只剩下稚兒和娜桑兩個人,娜桑漲紅了臉看着稚兒,然後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子,忸怩着擔心被人看破心事,卻又希望稚兒能跟她說點什麼。侷促不安地站着,不時摸摸自己發紅的耳垂不說話。
稚兒沒注意到這些,把字帖放到一邊的石桌上:“只要用心寫字就一定會寫好,依依那個脾氣坐不下來。所以總是毛毛躁躁的,就跟諸葛毅一樣。”話音剛落已經轉身回到書房,還有一卷本草經要謄寫。不知道跌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寫的東西會不會說太過粗糙。
最近這兩天爹孃都很忙,兩人從醫館回來都會很晚。那天還看到爹孃到了城裡最大的藥材行裡找了不少矜貴的藥材,不知道爹孃又在安排什麼事情。不過看到娘臉上安靜祥和的表情,也知道上次擔憂地事情最終沒有發生。
不知道爹孃曾經遇到過什麼,只是知道一件事,父親不再是首屈一指的當朝宰相。只是父母也從沒說過,爲何要遠離那個繁華的京城,就跟三個舅舅一樣,只想過着最閒適的農夫生活。娘很知足,爹也一樣。
不過那天諸葛毅說了句話,好像是聽到娘有一天說的,她在門外聽見了:你說什麼都依着你,我聽你的。在記憶中,娘任何事情都會順着爹,只要爹高興就行。同樣,爹只要能讓娘高興,也會去做任何一件事情。
窗外的風輕輕吹起窗帷,娜桑還在庭院裡坐着。石桌上不只有她的字帖,還有一個竹篾編好的小竹筐,不知道她又在做什麼了。每次都會在不經意間看到娜桑的身影,可以說是無所不至,真是叫人摸不着頭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