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兒聽到腳步聲,慌不迭收拾好手裡的東西塞進櫥櫃裡。腳步聲很快就在門外停住了,拉開門看到稚兒站在門口,手裡還拿着一卷剛剛抄寫好的神農本草經。眉頭居然跟父親一樣緊鎖着,還抿着嘴不說話,好像是爹孃不歡喜的表情都在他臉上看到了。
“你在做什麼?”稚兒看到他一副神色不定的樣子:“又在搗什麼鬼?”
“沒有,我還能做什麼壞事啊?”暉兒深深吁了口氣:“哥,誰又惹你生氣了?不是說你在抄寫神農本草經的?寫完了?”
稚兒搖晃着手裡的東西:“都在這兒,依依怎麼老喜歡跟那個娜桑在一處。”
“你就拿她當個玩意兒好了,要是依依老師跟在我們後頭還不把人麻煩死!”兄弟倆對於妹妹無所不至的性格已經隱忍到極致,不過家中上下不論是父母還是兄弟兩個,對依依都是寵愛有加,跟着不跟着也不是什麼大事:“難得有個人能跟她玩到一處,阿彌陀佛。”
雙手合十間,將還沒收進去的一個小物件掉在地上。稚兒一眼看到了,要去彎腰拾起來暉兒搶先拿在手裡:“哥,你不喜歡的。”
“什麼,給我瞧瞧。”兄弟兩個年紀相差無幾,稚兒看他一臉嬉皮笑臉的樣子:“蠍蠍螫螫,我又不告訴人去。”
“跟你瞧我可不怕,要是被爹孃知道就麻煩了。”暉兒笑着攤開手掌,裡面一個蜜黃色的小葫蘆:“這個是用蜜蠟做成的小葫蘆,我上次在外頭轉悠看到的,過兩日是孃的壽誕,想要給娘做的壽禮。”
“算你有心。”稚兒拍了他一下,暉兒湊到他耳邊:“哥,你準備的是什麼?”
“不能告訴你。要不你大嘴巴會說出去的。”稚兒擺手:“還有諸葛霏呢,她要是知道就麻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脾氣,每天跟那個什麼娜桑在一起,我還擔心她學的跟娜桑一樣都是沒開化的南中人了。”
“你不用這麼說自己的親妹子吧?”暉兒有點匪夷所思:“要是爹知道,肯定會變臉的。”其實有時候兄弟兩個都有些害怕那個小妹子。寵愛固然是不假。只是爹孃,尤其是爹只要有人說妹妹一句不是。爹馬上就變臉了。至於妹妹。錯的是對的,對的也是對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說。”稚兒側過臉看看外面:“要是她不和娜桑在一處,我就認了。非要跟那丫頭再一起,別提多討厭了。”
稚兒皺着眉頭,還沒有誰讓他這麼厭惡的。娜桑總喜歡有的沒的跟在旁邊,還時不時會漲紅了臉,真不知道娘怎麼也會喜歡她:“要是在京城,肯定沒人會這麼不知廉恥跟着人到處跑。”
“你知道她不是中原人。還這麼說。”暉兒嘆了口氣,真不知道兩人是從什麼時候結下的冤仇,只有爹孃纔會以爲她有多招人喜歡。還說娜桑時不時漲紅着臉招人歡喜,麻煩死了。
“我纔不想理她。”稚兒在書桌前坐下,從一邊的小抽斗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瓷罐子:“這個蛐蛐兒罐子不能再讓依依看到。上次咱們那幾個好看的全被她給淬了。娘知道了都只是一笑。說這些原不值什麼,到了南中以後就再沒見過這麼好的了。還是姑姑上次給我們的。”
“哥,我看到他們有人用那個葫蘆套上模子來做的蛐蛐兒罐子。什麼時候咱們也做一個?跟爹說一準行,只要我們能讓後頭的葫蘆藤子上頭結出好的葫蘆模子就成。”兄弟倆不喜歡鬥蛐蛐兒,卻喜歡收集蛐蛐兒罐子。每次只要是被諸葛霏看到,無一倖免就全都沒了。
兄弟倆玩着手裡這對難得的黑色砂金蟋蟀罐子,還要提防妹妹會在不經意間闖進來。看了一會兒就收起來:“等會兒我去爹的醫館,爹早間說今兒還有些要緊事要做。興許過兩日要出去一趟呢。”
暉兒壓低了聲音:“哥,你知道爹孃前兩日爲何會想着把咱們送走?我那天聽見爹孃悄悄說,是因爲讓爹診脈的一個病人,就是因爲爹孃的緣故才病入膏肓的。我知道我是在南中的舅舅家出生的,是不是還有故事啊?”
稚兒想了想:“這個人其實我們應該叫姨丈,我問過娘。娘和爹都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你說是因爲爹孃的緣故不假。不過因爲那位姨母跟娘還是孿生姐妹,爹都不喜歡人說。我們就別問了,總之爹孃不會再讓那些麻煩出來就是了。”後來爹跟自己說過,不要再去想那些早已成爲塵土的往事,在爹孃心中既然早已過去,那就當做什麼都沒有好了。
“我知道了。”暉兒點頭,把手上玩的那對蛐蛐罐兒收進了櫃子裡還特意上了鎖。稚兒撐着頭想了一會兒心事,然後擡起臉看着暉兒:“你說,要是我們還住在京城的話,是我們快活些還是爹孃快活些?”
“都不快活,爹孃不歡喜我們就一定不會歡喜。爹高興不高興,不會是因爲別的。只有我們都歡喜了,娘歡喜了,爹纔會歡喜。”暉兒驚訝地看着平時精明過人的哥哥,怎麼會問出這種話?再說他肯定知道這些話即使不問,肯定也會想出答案。
“我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稚兒聽到前面的說話聲,父母都從醫館回來,這下就不能跟暉兒掰扯那些事了。要是跟妹妹說這些話,下一刻就回到了爹的耳朵裡。還是跟暉兒能夠說這些話,兄弟兩個性格雖然不太像,不過唸書和到了軍營裡都是在一起,娘說的就是兄弟倆看到這一個,立刻就會看到第二個人了。
“爹,娘。”門外是依依嬌軟發膩的聲音,然後就是爹孃的笑聲:“哥哥呢?”
“哥哥在房裡。”依依肯定是鑽進父親懷裡了,兄弟倆掀開門幃,跟想的一樣。依依又在父親懷裡撒嬌:“爹,哥哥來了。”
“爹,我把神農本草經謄寫完了。”稚兒拿着一色鐘王蠅頭小楷謄寫好的經卷放到父親面前:“您看是不是這樣子的。”
“嗯,等會兒再看。”諸葛宸放下女兒:“你到我書房來,有件事要你去辦。”
“是。”稚兒點頭,知道這就是方纔說的那件事真的應驗了。其實那天問過母親以後,有點不求甚解。不知道爲什麼孿生的姐妹會讓娘不願多提,看看自己兄妹三個,嘴上說妹妹凡是跟着別提多討厭了,其實心裡對妹妹一樣寵愛得緊。要是有人敢欺負妹妹和暉兒一下,絕對不能放過他。
從父親那裡得到的答案最後讓人大跌眼鏡,其實這裡頭有太多讓人無法理解的過往,牽涉的事情居然還有一件叫人想不到故事,只是父親沒有再多提起。因爲這裡頭有很多自己這個年紀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過去。
依依盯着哥哥們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扭過臉:“爹,哥哥他們都不帶着我玩了。”
“你是小姑娘,哪有總是跟在哥哥們後頭到處走的。”管雋筠從後面屋子裡出來,寵愛女兒的話或者做爹的多一些,做孃的對兒子就要寬容的多。跟在哥哥身後出來的暉兒瞧着妹妹一臉撒嬌的神情:“依依,你不說學着描紅了,寫得好不好了?拿出來給我們看看,要是寫的好等會兒我給你一件好東西。”
“我寫好了。”依依不肯吃虧,然後一下就往自己屋裡跑。要把自己好不容易寫完的字帖拿出來,不只要給父母看還要給哥哥看:“不信你看嘛,這就是我寫好的。”
不止是智慧而有點傻眼,就連做爹的都傻了眼,依依寫的字居然還真是有模有樣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當初拿着筆寫出來鬼畫桃符的影子,諸葛宸笑着摸摸女兒的腦袋:“寫得還不賴,怎麼看着像是娜桑的樣子?”
“是我教她寫的,她還要學着哥哥寫字的樣子,我跟她說她學不會的。”依依不高興地嘟着嘴,然後扭着手指頭:“爹和哥哥都笑話我,我告訴娘去。”
“爹不是笑話你,是說爹的寶貝女兒長大了,寫出來的字兒越來越好看了。都有些像是你孃的字跡了,假以時日只怕會寫的更好。”諸葛宸很高興,摸摸女兒的小臉蛋:“等再過些時候,只怕你就不會說哥哥笑話你了。”
“纔不是呢。”依依笑起來,剛纔地不高興因爲爹誇獎了自己一番後,已經消失殆盡。紅嘟嘟的小臉,笑得好像是開了花。
稚兒在書房裡等着父親過來,書案上放了一本夾着書籤的舊書。打開第一頁就是夾着書籤的那一章:英雄花?稚兒愣了一下,好像是在哪裡看到過這種花的。很漂亮,但是會置人於死地。因爲會讓人慾罷不能,好像可以腐蝕掉人所有的意志力。
“爹,怎麼會有人去吃這個?”稚兒還記得自己問過父親,不過父親當時那種態度就讓人覺得生疑,難道真的有人已經吃過這個了?
父親沒說話,當時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問多了,在儒家的教義裡面,沒有人會去想自己會不會因爲某些東西而喪失掉孔孟之道中所教導的那樣,尤其是讀書人更加不會。但是南中這種方外之地,那就未必了。就好像爹常說的,到這兒來不是要把從前家中學到的各種規矩拋諸腦後,只是爲了能夠更隨性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