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郎君又醉成這樣,不若就暫且在東宮休息一夜,明日再離開也是不遲的。”祁烈懶洋洋的凝着符長寧說道。
符長寧被祁烈的眼神的燒的火辣辣的,她偏過頭去,答了一聲“好”,便轉身在侍婢的引領之下,帶着劉大他們出了殿。
沈從景被劉大背在背上,長手長腳的,兩條長腿幾乎垂在地上,晃晃悠悠的蕩在一旁,小臉兒擱在人身後偏着,顫顫巍巍的睫毛好似振翅欲飛的蝴蝶,落在了一瓣花兒上,給他烏潤潤的瞳仁擋住了,別提多秀麗了。
符長寧側着頭看了沈從景的臉半晌,才淡淡的嘆了一口氣。
引路的婢從將他們引到了東宮後面的一座院落裡,上書“疾風苑”,看陳設倒也雅緻,是屬於東宮前院之一。
劉大將人放到了內室中,就帶着其餘幾個拱手出去了。符長寧帶着嬋衣娉衣兩個人,給沈從景脫了鞋襪,又讓人引水,去給沈從景擦了臉和手腳,這才消停了下來。
又說嬋衣上前去,輕聲問了符長寧,“太子妃,要歇下嗎?”
符長寧轉過臉,看向已經睡死過去的沈從景,然後正過臉搖了搖頭,說道,“我且先不睡,你們下去吧。”
“是。”嬋衣和娉衣雙雙應聲,依言而退。
屋子裡,只剩下沈從景從帳中傳來的綿長的呼吸聲。
這次見到祁烈,委實並不像是符長寧心中想的那樣,仍有憤怒和怨恨。看到這一世必要手刃的仇人,符長寧心中的感情卻尤爲複雜。
屋中太悶了,符長寧決定出去走走。
對於榮國皇太子所居的東宮,再沒女眷能比符長寧更加熟悉的了。她推開院兒門出去,正看見劉大牛二林勇他們在門口守着。見了符長寧出來,躬身行禮。
符長寧囑咐這三個人照顧好沈從景,聽着些裡面動靜。三人應是。
然後符長寧便緩行出門了。
依照記憶,往右面轉一直走,有一方荷塘。現在這個季節,大抵荷花是都還沒開呢,可是那裡草木蔥鬱,就算是現在這樣的春日夜裡,都是極好的一個
散心之處。
這時候月光極好,且一路皆有宮燈相伴,並不漆黑。符長寧這一路走的極順暢,待到了那方荷塘,她就傻眼了。
面前那個站在荷塘邊兒上的男子……不是祁烈吧?
祁烈好似已在那裡站了許久,他連方纔赴宴的衣裳都沒有換,輕袍綬帶,長身玉立,靜靜地直面着荷塘。
符長寧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偌大個東宮太子府,怎麼就她隨便轉一轉,就能碰上了祁烈呢?她上一世也並不記得祁烈很喜歡來這裡賞荷的啊!
一時之間,符長寧的境地竟是看似有些進退維谷了。
只是符長寧這個時候,看到了祁烈,頭腦“嗡”的一聲就已經昏聵了,哪裡考慮得到自己處境尷尬呢?她現下正用一雙眼死凝着祁烈的背影,祁烈似有所察覺,一轉身,符長寧被恨意矇蔽的雙眼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被祁烈正對視上了。
祁烈心下一驚——這女子,怎麼這樣恨不能生吞他入腹的目光?方纔在大殿上,他就好似隱隱約約的察覺到,這女子對他說話時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恨意——咦?何裡來的恨意呢?按說他們兩個以前並沒有交集,硬是要說了,也就是個兩國婚約,到頭來,人還被建蒙國那小子給劫走了。要說恨,也是他祁烈該恨的吧?
祁烈當初確實就是這麼記恨上了天嵐國和建蒙國。這麼打臉的行爲,讓他在那一陣子幾乎成了別人的笑柄,祁烈怎麼不恨?但是現在榮國局勢動盪,祁崢又對他虎視眈眈,現在的皇座,當真是羣狼環肆一般不好爭奪。所以底下人上報給他,有可疑人近日在冷都府出入,在他吩咐下去查探的時候,竟然查出這一男一女兩人身份似是建蒙國的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這怎麼能讓祁烈不抱有一絲警惕和拉攏的慾望呢。於是就派人將二人“請”來赴宴,希望可以得到沈從景的好感,然後助他奪得帝位。
——先前兩人私下去見了祁崢,竟是因祁崢保密非常嚴,沒有被祁烈發現!
雖是祁烈不知道,但他瞧見符長寧這麼大的敵意,也忍不住的回想,是不
是自己忽略了什麼?
想歸想,兩人見了面,祁烈還是彬彬有了的打了聲招呼,“叔先夫人。”
一句“叔先夫人”,給符長寧拉回了神思。符長寧低下眼眉,遮擋住眼中迸發的仇恨目光,只淡聲福了一禮,說道,“皇太子殿下。”
祁烈疑慮更重,一邊言笑晏晏的問道,“這麼晚了,夫人還不休息嗎?”
符長寧回答他,“自是不曾休息。”
“尊夫怎麼樣了?可醒酒了?”
“不曾。”符長寧笑了一聲,半帶了譏諷的看他說,“太子殿下那麼賣力的灌酒給他,若是就這麼醒了,可不是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一番‘美意’了嗎?”
祁烈皺了皺眉頭,想了想,還是問她,“夫人與我可有什麼過節?”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呢?”
“因何夫人對我抱有不小敵意呢?”
符長寧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緊握成拳,但臉上,卻仍是笑吟吟的,“怕是太子殿下多心了……”
祁烈沒說話。
符長寧反倒問他,“那太子殿下說,我因何對你如此敵視?”
祁烈搖搖頭,說道,“我不知。”
符長寧脣畔的笑容幽幽轉冷,一言不發的就那麼看着他。
祁烈,祁烈。
符長寧在心中默唸,你現在懵然不知我爲何如此恨你,何其無辜的樣子。可你上一世,爲什麼要對人分毫不留餘地呢?
符長寧心中很知道,這一世的祁烈還並沒有做出傷害她和她的家人的事情。可是知道並不代表就能理解。按照符長寧來說,前世因,後世果,上一世的祁烈做出了那麼多傷她至極的事情,那麼這一世的祁烈,就必須要爲他的行爲所付出代價!
許是被符長寧幽冷的眼光看得有些懼了,祁烈輕咳一聲,對她說道,“天色不早了,夫人還請早些休息吧。我也告辭了……”
符長寧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聞言,輕輕點一點頭,綻開個笑,那笑裡帶着些許幽深意味,“太子殿下慢走,夜深露重,更要小心身體纔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