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北他們很快就派人把船開向赤丹河,流蘇身上的傷要趕緊醫治。如玉獨自上了一條船,讓水手把船開向蕭絕的方向。
多半年不見蕭絕,形貌上沒什麼變化,只是眉角略顯滄桑,依然冷峻如冰,俊美邪魅。高大挺拔的身子,冷然強勢的氣質。
他華服尊貴,魅眸如霜,折射來的眼光露出極致的恨。
如玉鵝黃色的羅裙隨着海風揚起一道瀟灑的弧度,環着胸,紅脣掀起,聲音暢快得如遇見老朋友般,“王爺,別來無恙!在這兒看見您真是意外,王爺真好的興致,想必漠北海上的日落之景一定深得王爺眷戀!”
林俊有些膽戰心驚地看着他們,沉默地退三步,蕭絕薄脣緊抿,冷酷出聲,“在這兒看見你又何嘗不是意外,西門如玉,好膽色,你還敢來見本王?”
如玉姿態放縱地倚着船杆,笑得風情萬種,眼波流轉着調皮和挑釁的光芒,淡淡地掠過蕭絕,暢快笑道:“王爺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如玉又豈會怕你,我只怕王爺見到如玉,會害怕纔對,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王爺沒有心有餘悸的感覺麼?說不定誰又成了下一個方流蘇呢。”
好久沒聽人提起這個名字,即使魂牽夢縈,即使相思日漸濃郁,呼嘯長空,這個名字在王府是禁忌。被人提起,心如針扎般痛,被巨石壓住心口,猛然喘不過氣來,眼光掠過一抹快得不可思議的傷痛。
如玉微微勾脣,流蘇還是他心口的痛,恐怕這傷一輩子也好不了,這是她當初的目的,如今見他如此,竟生了一分憐憫,他也是活該,是流蘇不給他機會,不是她做得太絕!
事到如今,物是人非,他想要抓住也抓不住,流蘇早就不是當初的流蘇。
蕭絕見如玉笑得肆意,胸口徒然升起一股刻骨的恨意,灼熱地在胸口爆發,如岩漿般要破膛而出,雙眸染上幾分嗜血的殺氣,手中的劍沉沉地握住,指關節咯咯作響,隱忍的恨蝕骨般地割裂他的血管,恨不得一劍劈了眼前笑意盈盈的女人。
心隨意動,寶劍出鞘,一道白芒掠過,蕭絕飛身而起,高舉寶劍,轟然砍下!巨大的劍氣一分爲千,朝着如玉劈過來,劍氣如虹,如玉抽出隨身寶劍,冷冷一笑,毅然直迎而上,兩道人影快如蛟龍,猛如靈豹,在半空打起來。
劍尖相碰,強強對撞,一竄火花劈里啪啦零零碎碎地散下,如最絢麗的碎玉,點滴落在海面上。
這一方海域,猛然色變,風雲變幻,劍氣催動海風,盤旋,劇烈地滾動,如颶風彪悍地刮過海面,吹得林俊等人睜不開眼睛。
當人乃屬當世高手,如玉內力雖不如蕭絕,劍氣也不如他渾厚有力,卻勝在一個巧字上,靈活有力,非常刁鑽,加上她精通奇門遁甲,五行術士,劍法變化頻繁,令人防不慎防,看似剛猛有力,實則乃虛而不實,看似柔軟無力,漏洞百出,卻是一大陷阱,中招斃命。
劍與劍的相撞,緊逼兩人要害,驚險輩出。
蕭絕下手毫不留情,處處挑如玉的軟肋,如玉也不和他客氣,招招帶動殺氣,這是第一次和蕭絕真正地過招,如玉心中暗暗讚歎他內力的渾厚和劍法的精湛,藉着靈巧多變的步法多次閃過他的殺招,長時間打下去,對她絕不利。
劍氣把他們兩人團團地包裹,光與影在半空晃動,劍氣擊中海面,水花四濺,那場面,壯麗又悽婉,帶着妖嬈嗜血的魅力。
海水滾動,海風狂飆,兩人身形越來越快,越來越烈,搏鬥的聲音越來越響,林俊幾乎無法看清,誰是王爺,誰是西門如玉。
倏然如玉虛晃一招,腳尖點着海面,一陣劍氣橫半空,冷掃蕭絕胸口要害,趁他躲避,抽身回船,揚聲道:“王爺,好俊的功夫!”
海風呼嘯而過,大浪翻過大跟頭,隨着兩道身影分開,海風靜了,海水平了,剛剛激烈一戰,似乎沒有發生過。
如玉粉腮淡紅,額頭露出少許香汗,心中暗歎,蕭絕不愧是朝廷第一高手,她竟然不是他的對手,剛開始可能借着身形的巧妙和劍法的刁鑽佔便宜,可越久,她越顯頹勢,蕭絕的內力,已到深不可測的地步。
反觀蕭絕,面無表情,一場激戰對他毫無影響,眼波已經冷硬如冰,口氣都是嘲諷的冷然,“怎麼?想跑?”
被他看穿,如玉一絲尷尬都沒有,不可否認,蕭絕是個絕對的強者,在三十招之內讓她露出敗勢,江湖上從未有過,她不逃,難道往劍口上撞麼?她如玉沒有那麼悲壯的情操。
“打不過自然要跑,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呢。”如玉大大方方地說着,轉而眯起眼睛,道:“王爺要報仇,儘管來尋,我西門如玉,乃幽靈宮少宮主,有何恩怨,儘管放馬過來,不要傷及無辜,不然幽靈宮傾盡全宮之力,定要你生不如死!”
幽靈少宮主?
蕭絕聞言心頭一沉,原來是她?
這陣子鳳城之內,幾度風雲變幻,本來恩怨糾纏許久的幽靈冰月兩大宮竟然冰釋前嫌,化干戈爲玉帛,成邦交之宮,這次風家堡有難,幽靈宮鼎力相助,此事他略有耳聞,原來她竟然是幽靈宮的少宮主。
太不可思議了。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蕭絕的臉色更加難看,幽靈宮冰月宮,武林兩大宮,自此武林黑白兩道更無人敢得罪他們,加上風家航運獨霸天下,風家的江南的勢力定然會更上一層樓!
殺氣,在沉默中凝聚!
如玉敏感地感受到他的戾氣,淡淡道:“蕭絕,風家堡現在就剩下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寡母,你最好摸摸良心,忍心對她們下毒手麼?風海棠下嫁君無歡已成定局,風夫人不管俗事,風少夫人一人獨撐大局,風小小姐纔剛滿月不久。把刀口指向一干婦孺,不是你蕭絕的作風吧?”
“手無縛雞之力?”蕭絕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緊抿的脣吐出冰冷的話語,“能從漠北海王面前全身而退的女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西門如玉,我和你之間的恩怨,不會累及他人,但是,風家的事,還容不得你插嘴!”
這件事並不涉及在個人恩怨以內,她懂什麼?
如玉見他不該初衷,便知他有了殺意,倏然靈機一動,冷冷的笑容在海面上飄蕩,道:“蕭絕,十年前你血洗我西門一家滿門,至今還給不出一個罪名,是爲何?”
蕭絕聞言,眸光一沉,如玉接而冷笑道:“那是因爲當時的西門家妨礙你蕭家,不願加入三王奪位的糾紛中,你爲了以防萬一,才動了殺心,不爲我所用,也不能爲他人所用,西門家這頂莫須有的罪名扣了整整十年。現在呢,也想用舊智對付風家?以什麼罪名,我就想不通,風南瑾和朝廷關係極爲密切,我想你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暗殺,殺了風少夫人,再無人坐鎮風家航運。蕭絕,十年前的仇恨我放下了,你有你的立場,不該過於苛責你。如果方流蘇還活着,再過一個多月,你們的孩子就會生下來了吧?風少夫人也纔剛剛產下孩子,將心比心,你真的忍心麼?你想想死去的方流蘇,她爲什麼會死?就是因爲你造的孽,所以讓她受過,一意孤行,將來你會失去的更多,我保證!你會後悔莫及!”
“住口!你不配提流蘇!”蕭絕厲喝,一想起流蘇是喝了那碗被她換過的墮胎藥,一屍兩命,不可控制的恨意就從心口溢出,手中的寶劍,已經蠢蠢欲動,他緊緊地捏在手心,青筋暴跳,忍住這股滔天的怒氣。
“你以爲我想提?”如玉哼哼,“話我說到這兒,蕭絕,你想打垮風家,那就在生意場上和風少夫人較量一番。若是動別的心思,哼!冰月宮和幽靈宮是天下最大的殺手組織,會殺掉所有你珍惜的人,做成肉丸子,讓你一口一口吃下去!”
最後那句話,如玉狠狠地咬重聲音,而林俊聽得毛骨悚然,好血腥的想法!
如玉說罷,不顧蕭絕難看的臉色,命人開船離開,她可不能再刺激他,不然他發狂起來,她真會沒命,武功不如人,就是遜了點,說話都要斟酌分寸,如玉不滿地想到,回眸,眼光淡淡地掃過船頭的蕭絕。
微微勾起邪美的笑容,只要他不找流蘇的麻煩,就成了,接下來就看他們如何搶奪生意,風家航運有一大批優秀的管理人才,幾位管事經驗豐富,加上有個初露鋒芒的流蘇,挽回風家航運的劣勢,不是難事。
蕭絕……若是輸給蘇蘇,她會仰天狂笑一百聲。
想想那個畫面,就讓人興奮啊!
蘇蘇呢,看來註定是蕭絕的剋星!
“王爺,要屬下等該怎麼做?”林俊見如玉的船越來越遠,上前問蕭絕,自從王妃過世後,已經沒有看見過他如此沉怒的模樣,西門如玉真是氣死人不償命,一再挑釁王爺的極限。他都爲她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關鍵的時候又搬出王妃,聰明地脫身,且讓王爺打消暗殺風少夫人的想法,實在是厲害得緊!
“馬上回岸,本王要見司馬朗月和司馬俊!順便把其他三家的航運的負責人也叫上!”蕭絕冷聲吩咐。
林俊吃了一驚,遲疑地開口,“王爺要親自見他們?”
“沒錯!”
林俊應是,心口微微納悶,看來他很重視這次的比拼,朝廷有人混進幾家航運之中,執行蕭絕的命令,纔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風家逐見困境,可蕭絕從來沒有直接出現在衆人面前,看來這次他是鐵了心要打垮風家。
流蘇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肩膀上的傷口紫靈已經好好地給她上藥,感覺不那麼疼。這一覺,睡得真香甜,似乎疲憊了一生的女子,好不容易纔找到地方安閒地躺下休息。
流蘇眉宇間淡淡的,都是眷戀,熟悉的牀幔,熟悉的佈局,熟悉的傢俱,在跳下海的一剎那,曾一度以爲,她再也回不來這個熟悉的房間。現在躺在牀上,想起來才覺得後怕,所幸的是,她回來了。
這是她和南瑾的房間,衣架上還掛着南瑾的衣裳,有南瑾慣用的玉杯,南瑾的醫書……這兒處處都能看見南瑾的影子,好像還坐在牀邊看着她,靈秀的眼睛流轉着深情柔和的眼波,看得她心口悸動。
南瑾的氣息啊,總是讓她感覺心安和寧靜!
“小姐,你醒了?”紫靈每半個時辰就會進來看她醒過來沒有,見她醒來,露出放鬆的笑容,紅了眼睛,“小姐,可擔心死我了,又弄得一身是傷。”
流蘇撐起身子,淡淡笑道,“傻瓜,我不是平安回來了麼,這纔是最重要!”
活着,纔是希望,她總算是明白了!
螻蟻尚且貪生,人又怎能輕生?
“人家心疼小姐嘛!”
流蘇拍拍她的手,阿碧端來銅盆,笑笑道:“少夫人,起來梳洗,該吃午膳了。”
紫靈服侍流蘇起身,小心翼翼地幫她換了一件長裙,才微微觸到她的傷口就有些發疼,流蘇淡淡地蹙眉,紫靈低呼一聲,動作更輕了。
流蘇身上擦傷不少,不過都是一些小傷口,很快就能好,紫靈看得極爲心疼,皓白如雪的肌膚上擦傷顯得特別觸目驚心。
流蘇撲哧一笑,看她這表情,感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似的。
阿碧也是習武之人,看見小傷不奇怪,“紫靈,你別哭喪着臉,少夫人的傷口過幾天就好,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風家堡靈丹妙藥多得是,保證少夫人身上連個疤痕都沒有。”
流蘇一笑,梳洗過後就去前廳,海棠的高燒一夜之間退了不少,興許是知道流蘇談判成功,緊壓在心裡的大石松了不少,病一下子就見好轉。臉色雖然憔悴,略有病態,精神卻好了很多。
君無歡這幾天一直陪着她,已經是風家堡的常客,流蘇一來,衆人就紛紛問她和漠北海王談判的經過。
流蘇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衆人驚呼,對流蘇皆肅然起敬。就連君無歡也對她刮目相看,跳進鯊魚羣,多驚險的一件事,這女人看起來此般柔弱,事到臨頭到被激起一股勇氣。愛情的力量果然可怕,能使一個女人變得如此勇敢。
不過更讓他們驚奇的是,漠北海王竟然是一位巾幗,太出乎意料,席間非常熱鬧,風海棠深感欣慰,風家有她,她也放心多了。
風夫人命人熬了補身的藥膳,讓流蘇都吃下去,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也該讓流蘇好好補補身子,好好休息。
“蘇蘇,這陣子你留在家裡好好休息,漠北海王肯收手,航運的事,有柳秀柳溪他們,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慢慢會恢復,你不要太擔心。”風夫人心疼地看着受苦的孩子,眼光裡溢滿濃濃的母愛。
風海棠也有這個意思,流蘇淡淡笑道:“談判剛剛成功,風家船航的聲勢一夜恢復,各大船航一定紛紛有所動作,太過急切和恐慌,理智會失去正常的判斷,往往能給我們很多空子鑽。這是個好時機,一定要趁勝追擊。更何況,朝廷若想要鐵了心打垮我們,這幾天也是最好的時機,若是因爲一時的勝利鬆了戒備,後果會不堪設想。”
“可是……”
“娘,姑姑,我不累,你們放心!”流蘇淺淺笑道,堅決地說,“我要讓風家航運在最短的時間裡恢復常態!”
再一次,獨霸天下!
如玉突然出聲道:“蘇蘇說得不錯,剛剛在漠北海上,玄北應該也看到,蕭王就在漠北海上,離蘇蘇的船不到五百里,倘若不是我們的人快一步,蕭絕恐怕已經上船。”
哐啷……一聲清脆的聲響,正在佈菜的紫靈手一抖,筷子就掉了,流蘇正拿起茶杯,被她掉下的筷子打到手,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溢出。
“紫靈,怎麼這麼不小心……”阿碧小翠立刻過來,紫靈驚恐的眼光看向流蘇,只看見一片淡漠的平靜,這才鬆了一口氣。
“蕭絕在鳳城裡?他竟然親自來?”風海棠眯起眼睛,頓時一拍桌子,女子眼光露出憤怒,“這羣忘恩負義的蕭家人!”
南瑾的身份,風海棠知道,朝廷覬覦風家,她也知道,只是沒想到南瑾屍骨未寒,蕭家就有所行動,太過分了!
竟然是蕭家的人親自來!派人動手腳還不夠,竟然親自出手,真想把他們趕盡殺絕麼?
風夫人臉色一陣恍惚,很快就恢復平靜,逗弄懷裡的小白,小白剛剛喝過奶,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風夫人懷裡,頗有興致地看着一桌子山珍海味。
“姑姑,別動怒了,蕭絕是王爺,在政壇上呼風喚雨,在生意場上不一定能順其心意。”流蘇淡淡地道,偏頭看向小白,小傢伙衝她甜甜一笑,流蘇勾起一抹脣角。
小白是她的,就算叫爹,叫的也該是南瑾,不是蕭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