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清明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妻子可以這樣不留情面,正想着怎樣挽留,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勢老太已給搶過兒子的話頭。
“不留就不留,難道留下來在這裡吵架?”
她今天也確實氣極了,說話不禁口不擇言,一時忘記在兒子跟前還要裝作個大度的好婆婆。
林雪氣沖沖地上樓叫勢曄收拾東西回家,勢清明連個喊了好幾聲,可哪能將她叫回頭?其實,他也沒有機會再去阻止老婆了,因爲他的母親大人已然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控訴。再覺得老孃的做法不妥當,勢清明也不會爲了追老婆扔下老孃,這是他的原則。
勢成他們三個其實並沒有回房間,一直站在牆後的樓梯口聽着。林雪看見他們也不開口,直接往樓上跑。勢成的年紀大一些,趕緊跟在後面小聲地勸,陪了多少不是,說了多少好話,總之一個目的,嬸嬸不能走,走了明天親戚們要笑話不談,他和欣想也就沒有依靠了!
一家老少還不如一個孩子明事理!
林雪有點心酸。她招呼着兒子趕緊收拾東西,馬上離開這裡。勢曄不敢多嘴,趕緊回房間拿包。從早上過來行李就不曾有空打開,所以現在倒省了事。
勢曄猶豫了半天:“我爸的東西還在我包裡,要不要拿出來?”
林雪瞪了他一眼:“拿什麼拿!”
勢曄老老實實地不敢開口,趕緊下樓。
欣想可憐巴巴地跟着他們。
“嬸嬸,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吧?”
她一面說着一面看着勢成。從剛纔勢家人開始吵架起,她就越來越心寒,除了嬸嬸,所有人的嘴臉是那麼醜陋,就連勢清明也不例外。但最讓她寒心的是勢成的態度,居然向她解釋說,這一切都緣於嬸嬸對家人的誤會,他的父母是好人,奶奶也是好人,只是思維方式上的不同。
勢成橫了欣想一眼,脫口而出:“你說什麼呢?”
林雪看了勢成一眼。
勢成趕緊地陪起笑臉:“你不說勸我嬸嬸不要走,反而跟着起鬨。”
欣想嘟着嘴不開口。
其實林雪剛纔最直接的感覺是勢成不肯讓欣想和她一起走,但現在勢成這樣講,她倒不好懷疑孩子。而且她也沒有帶走欣想的打算,她與勢家鬧僵了是她自己的事,與孩子們無關。見勢成從自己手中搶下包,林雪只得苦笑:“成成,我還能留在這裡嗎?”
勢成期期艾艾:“我奶奶有些話是不對,我爸也不對,可是大家是有誤會的,嬸嬸,誤會解開也就好了,你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誤會?”這兩個字眼令林雪有點寒心,“我倒是真的希望這是一個誤會,可惜不是!”
她有點憐惜地看着欣想,這是孩子將來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的命運?她忽然有點後悔起來,不該死拉活拽地讓欣想嫁給勢成,這樣的家庭她不會幸福。勢成活脫脫從勢清明身上剝下來的樣子,愚孝、自卑,將來他會怎樣對待自己的老婆?林雪不知道。
還沒有進堂屋,老太太的哭聲就首當其衝的鑽進耳朵。林雪一陣厭煩,這麼多年了,老太太還是這一套,就不覺得無聊?最可笑的是勢清明還就吃這一套。她也是傻到極點了,和這樣的人家、這樣的丈夫居然能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
看見妻子出來,勢清明終於掙脫開老孃。
“林雪,你冷靜一下,這樣說走就走,明天親戚問起來我們怎麼回答?”他擠出一絲笑臉。這個可憐的男人,面對蠻橫的老孃和事故的妻子,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林雪望着他:“實話實說好了,難道還要讓十等媳婦上臺面丟臉嗎?”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
勢清明黯然無語,他何嘗不知道老孃剛纔的話太傷人了。可那個人是他的母親,他又不能說自己的媽,只能在心裡暗自難過,她們之間有矛盾,受苦受累的永遠是男人。
勢老太太站在一邊拍着屁股大哭:“明啊,你老婆是抓住媽媽的這句話把不放手啦,我剛剛和你解釋過了,話趕話的事,她是要借這件事將我打進地獄?難道還要媽媽下跪認錯?”
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令林雪不由得苦笑,老太太也不是第一次了,剛剛說過的話轉臉就不認,又不知道現在是想唱哪一齣,她也懶得再掰扯什麼了。
勢清明皺着眉頭:“媽,你別再哭啦,林雪又沒講什麼,她心中有氣總要讓她出一下才是。”
難得,這種場合下他還會替妻子講話,可惜講得再好聽也打到不了林雪的心,她已經一手拿行禮一手拉兒子地走向自己的車子。
勢清明追了出來。
說林雪心中一點期望都沒有,那是假的。畢竟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她當然想要丈夫與她一起回去,那至少說明他的心中還是有她的,她甚至想過,只要勢清明有一點和她一起回家打算,她就原諒他。
勢清明追到跟前,沉默着沒有立即開口。林雪也沒有急着上車,她在給他時間。
“你路上要小心些開車。”勢清明終於說道。
林雪有些失望,但是也能理解,畢竟老孃七十大壽,他走了有點不像話。可是接下來勢清明的話就將她惹怒了。
“那個,林雪,你能不能留點錢給我,我一分都沒了……”
林雪驚訝的望着他,這個人是自己的丈夫嗎?妻子半夜帶着兒子開車回家,他卻只想着要她的錢,前面那句關心的話假的何種地步!
她冷冷地回答:“我沒有。”開了車門立即上車。
勢清明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話不妥當,但是情勢逼人,逼得他不得不開這個口。老孃的眼淚、老大的譏諷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卻不能不考慮回家的路費,終不能去借錢回家?對別人他就更張不開口了。
勢曄將口袋中的錢全部掏出來:“爸,給你。”
勢清明多少有點羞愧地接過:“我回去就還你。”
“沒事的。”勢曄擠出絲笑。
林雪在車上喊:“勢曄,你還磨蹭什麼,是不是不想走?”
勢曄趕緊連滾帶爬地上了車。
如果說還有人捨不得林雪,那就是欣想。她依依不捨地看着,想要上前卻又不能上前,因爲勢成拉着她,生怕她也會跑了。林雪的車絕塵而去之時,欣想的心也空了,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勢成小聲地勸:“你哭什麼呀?我媽看到了要生氣的呀。”
欣想摔開他的手,一言不發地上了樓,勢成媽盯在她後面喊了幾句,說的是什麼她完全沒有聽清楚,但就算聽清楚了她也不想回答。這些人說的那些話不僅傷害了嬸嬸,也傷透了她的心。
勢成是跟在欣想後面進屋的。媳婦沒逮着,兒子卻不能再放過了,程玉玲一把拉住勢成。
“欣想怎麼了?是不是在哭?”她一臉威嚴。雖然她不喜歡自己的婆婆,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嘴臉與婆婆一無二致!
勢成讓自己的媽媽不要多問,一面說一面就打算要走。可程玉玲哪裡捨得?如今站在堂屋裡,面對婆婆與丈夫的壓力不說,還加上一個黑了面的小叔子,她要有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兒子留下至少可以給她壯壯膽,有些話也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說得出口了。可勢成的心早就飛到欣想身上,哪裡留得住?
勢老太太現在倒又成了天下最通情達理的奶奶:“你讓勢成趕緊上樓看欣想去,拉着孩子在這裡幹嘛?我們還有多少事要商量呢!”
程玉玲一瞪眼:“我兒子要你管!”
話猶未完,便被丈夫一巴掌打斷了。
“反了你了,和我媽怎麼講話?你是皮癢了怎麼的?還是想學南京娘們?”勢生立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勢成見狀,不由得怒火中燒,一把攔住自己的老爸:“你和我媽動什麼手,有本事和我嬸嬸講去!欺軟怕硬!”他仇恨地看着父親,自從得知父親輸掉了叔叔的錢,他對這個男人就完全只剩下了不滿和恨。
勢生立被勢成挑動傷疤,頓時惱羞成怒:“兔崽子,你也敢教訓老子。南京娘們已經被趕走了,你也想被趕走?”
他又舉起拳頭,可惜如今他已不是兒子的對手,一隻手便攔住了他兩隻拳頭。如果不是勢清明及時出言喝止,還不知勢成下一步會做出什麼!
勢成悻悻地鬆了手,一溜煙地走了。
望着兒子的背影,程玉玲不禁嘆了口氣。兒子和她終究不如與叔叔嬸嬸親,她的話他都不聽了。一時間愁苦萬分,想起欣想那嬌滴滴的樣子,恨到直咬牙,如果不是來了這個小妖精,兒子也不至與她這樣疏遠,與林雪走得那樣近。
客堂中的四個人,一邊一個地坐在廳中的八仙桌旁。掌握着主動權的自然是老太太。
見勢清明垂頭喪氣的樣子,勢老太太反而勸他:“清明,你也別發愁,沒有張屠夫也不吃帶毛豬,林雪走了就讓她走了,總有一天她會爲今天的行爲後悔的。你放心,錢的事媽來想辦法。”一副明事理、識輕重的偉大母親模樣。
只可惜勢清明這會兒還真不是爲了錢在發愁,他知道老孃拿這幾個錢是不成問題的,他擔心的是回到南京以後如何與林雪和解,又怎樣向丈母孃解釋。他是向林家人信誓旦旦地作了保證,不會再出現以前的情況,,林家爸媽才那樣幫他勸女兒回家的,可兩天沒到夜,林雪又氣得跑了,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要知道這一次提拔副廳,他還指望着老岳父幫他找找關係呢!要依勢清明的心思,恨不得現在就隨老婆一起走纔好,但礙於兒子的身份卻又不得不留下。
勢生立聽了老孃的話,眼睛立即閃閃發亮:“媽,你有錢早說呀,還讓我這裡爲難了半天,正想着明天到哪裡找錢去呢。”
勢老太太知道,大兒子的這種漂亮話只能聽聽而矣。他到哪裡借錢?少欠幾個賭債讓她去還就要叫阿彌陀佛了!不過,當着小兒子的面她可不能表現出來,不然知道他給她的錢拿去填了老大的無底洞,肯定是要發火的。不僅如此,她還得一幅十分相信的樣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讓你兄弟爲難,我哪能讓你爲難。生立,媽跟你商量件事。”
勢生立爽快得很:“媽,您講,我和玉玲肯定全聽你的。”一面說一面看了一眼勢清明。
那用意,勢清明當然心知肚明,老大是在怪他不孝順了了,連個老婆都管不住。
勢老太太未曾開言,先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弟媳婦跑掉不算,還扔下這個錢的大窟隆等着我們。”
勢生立也是火得不得了,看了兄弟一眼:“媽,和那種女人不值得生氣。”
勢清明不開口。
勢老太太說了兩句冠冕堂皇的話,大意是也不能全怪林雪,她們也有責任。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爲老太太發現二兒子的狀態不大對頭,大兒子再講下去,只怕二兒子要翻臉了,終不成婆媳剛吵完,兄弟再吵撒。再說了,勢成的婚事終究少不了勢清明夫婦的幫襯,當然說話要多少留幾分退路。
可惜勢生立這個草包如何能懂得老孃的良苦用心,猶自發着牢騷,直到老太太收了笑臉放出厲聲來,這傢伙才住了口。
老太太環視了大家一眼:“我是這樣想的,事情已經這樣,酒席退是退不了的。好在來吃飯的親戚朋友也沒有空着手來的,剛剛我盤算了一下,人情也差不多。”
話還沒完,程玉玲那邊已跳了起來:“什麼差不多?老太你是什麼意思講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