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定矣!”
等王都偉走了之後,一直在裡間的楊榮出來撫掌笑道:“有王都偉在,另兩衛實力羸弱,不足爲懼。”
方醒唏噓道:“我還以爲只是剋扣,可沒想到居然能吃一半的空餉,若是有敵軍登陸天津,一鼓可下!”
朱高煦鼻息咻咻的道:“這天津三衛爛掉了兩衛,宣府如何?”
“宣府不至於。”
方醒篤定的道:“宣府乃重鎮,陛下每次北征都會徵調,最多就是剋扣,還有侵吞軍屯罷了。”
“此風不可長!”
楊榮搖頭道:“南方的衛所差不多都爛掉了,北方也就是因爲北臨草原,加上陛下經常親征,所以才收斂了些,按照陛下的旨意,咱們此次就該以雷霆之勢,一舉打下這股子邪氣!”
方醒起身道:“後天,後天就能見分曉了。”
……
第二天,方醒帶着幾個家丁,和楊榮在天津城中轉悠。
蕭條,死氣沉沉!
沿着街道緩緩行來,兩邊的零星店鋪裡髒兮兮的,而且顧客寥寥無幾。
掌櫃的一臉木然,對生意的好壞根本就不上心。
顧客猶豫再三,錙銖必爭,給這個清晨帶來了一絲鮮活。
城中雖然死氣沉沉,可卻看不到一個乞丐,更看不到衣不遮體的人。
走出一段路,身後的辛老七說道:“老爺,有人在跟着咱們。”
方醒保持着微笑道:“打暈他。”
於是後面的那兩人就倒黴了,纔跟出五十米不到,就被人夾住進了小巷子。
方醒和楊榮也順利的拐進了一個巷子中,看着千篇一律的木屋,方醒覺得這裡就是貧民窟。
楊榮指着門都關不嚴實的一家道:“進去問問吧。”
方醒也不敲門,直接推開。
“誰啊?”
屋裡的光線不大好,方醒推開門後,看到一個女人用手捂着眼睛,茫然的看着自己。
“大嫂,我們是金陵來的,想看看你們的情況。”
女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看樣式就是男裝,大了一截,而且有多個補丁。
“你們……”
女人放下手,方醒看到腋下開了個口子,就偏頭道:“大嫂,你夫君可是軍士?”
女人呆呆的看着方醒,突然起身喊道:“出去!抓賊子啊!救命啊!”
方醒冷冷的道:“本人方醒,大明興和伯,我身後這位是陛下身邊的楊大人,奉命前來查驗北方衛所,天津衛至少要死一堆人!”
女人停止了叫喊,目光呆滯的看着方醒。
“不管是祝獻還是誰,只要查出貪腐,他們就完蛋了,明白嗎?我是興和伯,他是楊榮,十個祝獻也是死!”
楊榮也溫聲道:“本官楊榮向你擔保,並且漢王殿下也在城中,不管是誰,只要涉及此案,都跑不了。”
女人呆滯的眼中漸漸的有了些生氣,就在方醒以爲她要申訴時,卻見她雙手捂臉,用那種……從喉間逼出來的聲音在大哭着。
“啊……啊……!”
壓抑的哭聲讓方醒胸口發悶,他咬牙對辛老七道:“調人來,今日若是有誰阻攔,老子就大開殺戒!”
“興和伯!”
楊榮正色道:“若是逼迫過甚,今日的天津城怕是就要毀了!”
“特麼的!特麼的!”
方醒如困獸般的低罵着,直至聽到了裡屋有孩子的哭聲,哭聲細微,聽着像是貓叫。
女人的壓抑嚎哭馬上中斷了,她起身衝進去,隨即就傳來了拍打孩子的聲音。
“大嫂,這裡有些吃食。”
方醒家裡兩個孩子,所以一聽哭聲就知道這孩子大概是身體羸弱。
那女人在裡面把孩子哄睡了,這纔出來,面色蒼白的福身道:“民婦見過兩位大人。”
方醒看到女人惶恐,就說道:“無礙,你大膽的說,稍晚之後,天津城就會被我部控制,本伯會派人專門在你家這條巷子看守,直到此案終結。”
女人定定神,辛老七就拎着個袋子過來,打開給她看。
“這是牛乳做的粉末,用燒開的水沖泡,大人孩子都能喝,還有這個是壓縮的乾糧,一人吃一小塊就飽了……”
辛老七打開裝奶粉的大瓷瓶,一股奶香味讓女人的眼睛一亮,就哀求道:“大人,民婦可能先去餵了孩兒嗎?”
方醒心中沉重,點頭道:“去吧,一定要把水燒開,然後沖泡。”
這應該就是一家三口,裡間就是臥室,外面這一間是廚房兼客廳,除去右邊的一個土竈之外,也就是一張一看就是自己打造的木桌和三根矮凳。
家徒四壁啊!
楊榮已經看到了那個土竈,他有些不忍的低聲道:“興和伯,本官想派人去倉庫那邊調些糧食過來。”
天/津這邊是重要的漕運集散地,戶部在這裡有一個分司,專門管理倉庫和清點貨物。
方醒搖搖頭道:“城中就有倉庫,等明日拿下一干人等,咱們再開倉。”
這時女人引着了柴火,滿屋的煙熏火燎。
柴火燃起來後,煙霧通過一條暗道出去,倒也方便。
等女人用奶粉沖泡了一碗牛奶餵了孩子後,方醒和楊榮終於聽到了天津三衛的真實情況。
“……口糧全在上官的手頭,三日發一次,不聽話的,偷懶的就減半或是不發……”
女人舔舔剛纔嘗過奶粉的嘴脣,感受着那一股香甜,然後繼續說道:“有人去質問糧餉,當晚就被活活打死,屍骸就掛在城門口,家人全都被趕到了運河邊上去幹苦力,沒熬多久就被折磨死了。”
楊榮記錄的手有些發抖,他擡眼問道:“沒人去上報嗎?”
“上報?”
女人譏笑道:“都被打死了,全家都不見了,於是剩下的人,膽子大的都跑了,膽小的,就像我家,每日煎熬着,也不知道能熬到孩兒長大不。”
“畜生!”
楊榮罵道。
方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問那女人:“可有勞役?”
“有。”女人的眼中全是仇恨:“地方官兒叫一聲,祝獻他們就屁顛屁顛的叫人去幹活,什麼都幹,包括爲那些官兒家蓋房子,種地,啥都幹,就和官奴一樣。”
方醒閉上眼睛,良久吐息道:“大嫂且安心,此事就在這兩日。”
女人的面色重歸死寂,福身道:“多謝大人的吃食,救了民婦孩兒的命。”
出了大門,方醒看到聚寶山衛的一個總旗部已經在這條巷子巡邏,就說道:“不是這裡的人都不許進,誰若是硬闖,發信號,殺無赦!”
楊榮有些恍惚的道:“那女人爲何又心如死灰?難道信不過我們嗎?”
方醒淡淡的道:“她怕的是換湯不換藥,若是這般,她一家此後多半會被看做刺頭,會被人慢慢的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