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節又重陽(下)
回到殿裡趙永晝的腦袋一直都是暈暈沉沉的,直到坐在位置上。周圍的人似乎在行酒令,隱約中似乎聽見有人唱了一句前人的詞:薄霧濃雲愁永晝。
還沒唱完,又是一陣雞飛蛋打般的喧鬧。
“爺,您冷靜點兒。人家只不過是在念詞罷了。”樑晚燈拉着一搖三晃的尚書大人坐下來,大皇子的臉不怎麼好看。
尚書大人約莫是醉了,捂着眼睛癱在坐位上。趙永晝坐在他對面,隔着一個大殿的距離,仍然看見了兵部尚書眼角的水漬。
他忽然站起身,端着一杯酒走過去。
樑晚燈警告般的看着他,可是趙永晝走的義無反顧。我自己的親哥哥,憑什麼你可以坐在他旁邊,我卻不能上前來敬一杯酒呢。
“尚書大人。”趙永晝喊了一聲,不見反應,又執意的喊:“趙五爺……”
趙永修掀開眼簾,眼眸裡清清冷冷。
“何事?”
趙永晝彎了彎脣角,將面前的酒杯倒滿,輕輕推過去。
“下官久聞五爺威名,一直未有機會。那日兵部匆匆一別下官錯失良機,今日重陽佳節,不知五爺可否賞臉?”他將自己的酒杯舉起,麼指在酒杯上輕敲了兩下。
這個小動作落在趙永修眼裡,眸子緊了緊。他盯着面前的陌生青年一會兒,最後拿起面前的酒,點頭示意。
清酒下肚,三分醉,七分醒。其實菊花酒不醉人,但不知爲何,趙永晝覺得後腦勺都是暈的。
他坐回坐位,在後來的宴會上,也一直寡言少語。因與封尋先前鬧了彆扭,兩人之間現在也很尷尬。宴會結束後,各自回府。趙永晝自己走到半路上,忽然覺得身後有人跟着。他陰測測的回過頭去,只見燈光暗淡處,封不染提着一盞暈黃的燈籠衝着他微笑。
趙永晝回過頭去仍舊走路,封不染三兩步走上來,輕輕的拉過他的手。
“夜路不好走,我送你回去罷。”
兩人走了一段路,趙永晝心頭浮起一個疑問。
“那個樑晚燈,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問身旁的人。
封不染稍稍側頭,“樑晚燈?你想知道他的事?”
趙永晝:“我問過別人,但他們似乎不願說。”
封不染咧嘴笑起來,“約莫是除了我,別人沒誰敢跟你說吧。”
原來樑晚燈就是樑國公的遺腹子。因爲母親是個二房,被樑夫人打壓,樑夫人的弟弟陳遠洲繼承了爵位,成爲了陳國公。本來陳遠洲這個徒有虛名的國公爺當的還算順當,誰知樑晚燈攀上了趙家老五,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當上了刑部侍郎,入了大皇子的圈子。國公府現在不僅是樑晚燈當家做主,就連大房樑夫人也對他客客氣氣。這本不失爲一個逆襲的好故事,看官聽衆都應拊掌叫好,然而故事的主人公樑晚燈因着攀附權貴,所作所爲的那些事也盡爲人知。跟兵部尚書趙永修這層關係就不說了,還跑去大皇子府自薦枕蓆。這些都還不算百官厭惡他的真正緣由,重點是樑晚燈爲人歹毒陰狠,對待下屬刻薄嚴厲,落在他手上的犯人更是生不如死。
腰斬,凌遲,五馬分屍是他常用的手段,樑晚燈酷愛剝皮之景,曾經押了十個死刑犯埋在土裡,只露出一顆腦袋,在頭頂用刀割個十字,把頭皮拉開以後,往裡面灌水銀下去。水銀很重,可將血肉肌膚剝離開來。犯人齊齊哀嚎,不停扭動,最後身體便從頭頂那個口光溜溜跳出來,而皮卻留在土裡。
樑晚燈還會把剝下來的皮製作成一面面小小的鼓,搖起來琳琅作響的那種,他甚至將這鼓送給被剝皮之人的兩歲小兒逗樂。氣的人家的老父母雙雙吐血而亡,妻子瘋癲不治。
諸如此類,無所不用其極。種種道來,實在令人不忍直視。然則他處置的這些人又都是十惡不赦的死刑犯,合乎法理,也沒人敢說他個不是。只沒多少人與他來往,更沒人敢惹他。誰都容易有個坐牢的時候,萬一落在樑晚燈手裡,豈不是自討苦吃麼。
趙永晝納悶極了,“樑晚燈如此行徑,因何趙五爺還將他留在身邊?”
“因爲樑晚燈長的很像一個人。”
趙永晝停下腳步,看着封不染的臉:“誰?”
兩人現在快要走到白府門口了,僻靜的街道上沒有什麼人。暈黃的光線打在封不染沒什麼表情的側臉上:“趙永修的弟弟,那個趙家最小的兒子,趙永晝。”
此生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字從封不染的嘴裡說出來,趙永晝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不那麼真實。
“是那個,大人的學生麼?”他張嘴問道。眼睛沒有一刻離開封不染的臉。
“不錯。”封不染轉過頭來,冰冷的眼睛裡沒有半分笑意:“就是你聽說的那個喜歡我的學生,趙永修覺得他弟弟的死是我造成的,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很針對我。你明白了麼?封家和趙家沒有和解的那一天,所以你,以後最好也不要跟他們太親密。”
趙永晝一下子被氣笑了。爲封不染的話,更爲他提起‘趙小公子’時那種無所謂的態度。
他道:“此話從何而來?我跟你們封家又沒甚關係,怎的就不能跟趙家來往了?我明天還要陪國相爺去天一寺上香呢。封大人是不是也要管一管?”
“你當然可以去,陪老人家上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我不是說不準你跟趙家的人來往,只是你似乎在情感上對他們有些依賴,這是不可取的。”封不染平淡的說道。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大人,我發覺自己是過於依賴你纔是真的。可能對你來說,我只是路邊隨手撿來的一隻寵物罷了。說真的,我覺得自己真正應該遠離的人是你纔對。”
“白五。”封不染微微皺起眉:“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封尋他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誤會。我和大人之間,至多也只是身體上有所牽連,並沒有可以稱之爲‘誤會’那樣親密的東西。”趙永晝說道。
封不染靜靜地看着他,燈光搖曳下,側臉光影明滅。
“大人回去吧。”趙永晝越過他,徑直進了府門,關上。
門後的阮顰和巧兒已經站了多時,大氣不敢出,待趙永晝氣匆匆的進了屋子之後,巧兒又悄悄拉開院門,探出頭去。
封不染還提着個燈籠杵在原地。
巧兒覺得心酸的很,她小聲道:“大人,小將軍他只是在跟你賭氣呢。”
阮顰悄悄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多嘴。
封不染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提着燈籠往來時的路默默離開了。
巧兒正瞧着那背影傷心不已,忽見走到街頭的封不染轉過身又走回來。
“大人?”巧兒淚眼朦朧的看着他。
“去準備洗澡水。”封不染說了句,進了院子。
“是。”巧兒接過燈籠,歡歡喜喜的去了。
封不染洗浴之後,穿着柔軟的白色軟袍進了屋,反手插上門。裡屋人已經睡了,封不染在外面的軟榻上躺了半刻,仍是翻起身,掀開簾子進了裡面。
“白五,或許我們應該談談。”封不染站在牀邊,聲音理性的說道。
趙永晝坐起身來瞪着他,“有什麼好談的?你命令我?”
封不染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發覺這小孩已經都是裝貓,乖的不得了。等你寵他寵的愛不釋手了,他就慢慢露出老虎的牙齒來。
“若是我命令你,你會聽麼?”封不染將趙永晝往裡面推了推,在牀邊坐下來。
趙永晝原本是不想讓的,可是嚴格說起來這牀是封不染置的。等他稍稍挪動身子坐到裡面,就見封不染已經擡腿上了牀,兩個人同寢而臥了。
“你……要做什麼啊。”趙永晝紅着臉,底氣沒那麼足了。
封不染勾脣一笑,卻也不帶半點情-欲的味道。他看着青年半晌,最後有些悲涼的開口道:“白五,你我之間越來越疏離,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麼?”
趙永晝垂着頭,搖頭。封不染柔和的聲音不間斷的徐徐而來:
“我知道你心裡在懷疑什麼。那個趙家的孩子,我的確喜歡過他,也因爲他的死而自責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大概是這樣,後來的容月,包括你,我都是有些縱容的。你們需要我的關注,我多多少少給一些,就能夠讓你們活下去……這樣,那種悲劇或許會少一些。”
沒想到封不染會有這種想法,這樣小心翼翼的感覺,讓趙永晝有些想笑。不過他此刻是不敢笑的。
封不染說:“我不知道你從別人那兒聽到了多少關於我的傳聞,我希望你統統打碎。你想要知道什麼,想要了解什麼,我會全部告訴你。可以嗎?”
望着那雙異常認真的眼眸,趙永晝點了點頭。
封不染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氣,“那個孩子死後,我似乎是得了一種病。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我最近才發現的。不過雲衡說,我有這種意識,說明已經有救了。病着時所做的事,當時沒什麼記憶,不過最近,我慢慢有些印象了……”
他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趙永晝將自己的手搭在被褥上的大手上,被封不染反握住,溫熱的掌心熨帖着直達心底。他擡起頭看他,封不染脣角掛着一抹笑,“你在擔心我?”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趙永晝坦白道:“我都跟封尋說,我以爲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來,我對大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思。”
封不染的笑容加深,慢慢湊過來,先是在臉頰捱了挨,覆蓋在脣瓣,柔蹭片刻,逐漸深入。
趙永晝仰起頭,人不知不覺中已坐在了封不染懷裡。這是兩個人第一次清醒的如此親吻,沒有粗暴的相互撕咬,而是淺淺的,柔情蜜意。
“那……小太子呢?”在被放倒在柔軟的被窩裡,雙腿輕輕被分開的時候,趙永晝掙扎着問了這個問題。
封不染撐在他頭頂笑道:“我就知道你在意這個。”
他緩緩俯下,腰間的火熱抵在趙永晝的後方。
“你以爲我是變態啊,對誰都會做這種事。”封不染在他耳邊低笑着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唔……嗯……”
門外躲着聽牆角根兒的巧兒紅着臉被阮顰拖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