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歌默默瞧清裴度的神情,垂下頭也泯了一口茶湯,隨即從桌案上的瓷盅裡舀出幾片香葉放在鼻子跟前仔細嗅了一番之後放到裴度的茶湯裡,笑呵呵道:“這口感確實不如長安和洛陽的雀舌,不過若是加幾片您最喜愛的薄荷葉興許能稍微好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裴度朗笑兩聲:“南歌你這鼻子靈敏不遜你爹,心思巧妙卻又像你娘。”
“我爹……”裴南歌斟茶的手微頓,迷茫又期待地望着裴度:“這段日子裡我總聽人提起我爹孃,可是我無論多努力去回想,也記不起他們究竟是怎麼……”
她說不下去,她有限的思緒伸着連回想他們最後的容顏都只是奢望。
“道直身還在,恩深命轉輕!”裴度舉起茶盞送到脣邊,聲聲淺吟輕嘆:“鹽梅非擬議,葵藿是平生。南歌你以後或許會明白,我們爲人臣子,不是死在朝野之內,就是死在山野之外。”
裴南歌聽過這幾句詩,這是當年叔祖父擢升中書令時作的句,在長安士族子弟間流傳過一陣,但如今被他本人吟詠出來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蒼涼。
“死在山野之外,是陶潛阮籍他們走的路!”裴度飲下茶湯:“但如果每個人都因世道黑暗而避世自保,那還有誰來改變這個黑暗的世道呢?”
裴南歌專注地凝望着這位顯赫當世的名士,明明他正與她一同品着茶水,但她卻只覺得自己比茶盅鳧水之上的茶葉還要渺小,小到波瀾一起,她就會在漣漪中無止無盡的飄搖。
“所以你只需記着!”裴度擱下手裡的茶盞:“你爹和你娘所做之事,是爲了公義爲了大唐,是值得任何人尊重和景仰的。而你,應當以他們爲傲。”
裴南歌似懂非懂點點頭:“可……當年究竟是樁什麼案子呢?”
“你爹的能力本就不是不能自保之人,但奈何有人權勢大到隻手遮天,你爹如何敵得過某些人險惡用心之下的滿腹詭計呢?”裴度喟然嘆道:“丫頭,既然這些前塵往事都已落定,一切早有定論,你且隨它去罷,真相如何你也莫再探尋。”
“可是……”裴南歌想要出口的話語卻在看清老人嚴峻的神色之後忽然止住,她不得不承認,這位長年在官場棲身的名士,確實有一種旁人無法企及的風範,哪怕親近如她,只要他一皺眉,她就也還是會覺得不怒而威。
“休要再提了!”裴度擺擺手攔下裴南歌的疑問:“過日子並不是大理寺查案,很多事情未必需要刨根問底。”
裴南歌懵懂應下,又陪着叔祖父說了些往事,因爲他公務在身又得趕去下個地方。
裴南歌恍恍惚惚離開縣衙,叔祖父的話非但沒有讓她放寬心,反倒讓她愈發好奇,而叔祖父濟世的理想更是讓她肅然起敬。她大致猜測出爹孃的死與朝野中的陰謀詭計有關,但她卻不敢再往下想,權勢滔天的人並不多,而能讓堂堂大理寺受到威脅,除卻皇家又還能有誰。
不知不覺她就在鄒府迷了路,四下的草木雖然熟悉,卻怎麼也不像是她的廂房。正在發愁的當口,她隱隱聽到桃李楊柳之後的人語。
“你真要跟金井闌一道回新羅?”糯音軟言的女子嗓音透着堅毅的乞求:“你不是想報復鄒家嗎?現在整個鄒家的家業都將交到你手裡,難道不是最好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