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與魔法師
?達莉亞縮回手,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克魯茲,我只不過是在幫她抄課程表。”塞德里克的聲音裡有着無限的容忍和耐心。?
“噢,得了吧。我的課程表一個暑假以前就丟了,怎麼不給我也弄一份?”刻意拉長的腔調,可讓人一聽就覺得愉快,與馬爾福的裝腔作勢截然不同。?
“那可不是我乾的。好了,拿去吧,別告訴我你不會用!”還在變聲期的聲音,發笑時總顯得有些喑啞。?
克魯茲的悶笑聲響了起來,夾着一聲噯喲,聽上去像是吃了塞德里克一拳。?
赫奇帕奇的未來院草跟瘦皮猴似的皮爾可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達莉亞果斷走了出來:“已經弄好了?太感謝了!”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塞德里克卻沒有立刻把課程表給她:“那麼,你下一節要去上天文課?我正好要去圖書館,一起走吧。”他站了起來,完全不給她拒絕的餘地。達莉亞認命地跟着他爬出牆洞,那個叫克魯茲的高年級男孩衝她眨了眨眼睛,那支碧藍色的羽毛筆在他指尖飛快地轉動着。?
“呃,你的魔咒課怎麼樣?”塞德里克純屬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
達莉亞只覺得砰砰直跳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她扯開嘴角,乾笑了下:“不太好。弗立維教授說我缺乏信心。要對魔法有信心。他說我太依賴麻瓜的思維方式了。也許麻瓜家庭的孩子接受魔法會更難些?可赫敏·格蘭傑就做得很好。我想他其實是在說我缺乏魔法天賦吧。”不知不覺中,她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不知道是他的溫柔還是他的笨拙,讓她變得更容易說實話。?
塞德里克困惑地皺起眉頭:“你對魔法沒有信心?”?
他溫柔的灰色眸子注視着達莉亞。“你不信任魔法的力量?”?
達莉亞想了想:“也許吧。不信任,也不太喜歡。”她停下來,被自己剛剛說的話嚇到了。?
沒錯,她並不喜歡魔法。即使是在坐上霍格沃茨特快的時候,她也依然抱着半信半疑,不置可否的態度。對她來說,魔法實在太不穩定了。巫師們使用魔法的方式太直接,也太粗糙。一羣像是還生活在十九世紀裡的老古董,固執地守着他們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還用居高臨下的態度看着他們口中的麻瓜。她,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對這一切都感到不適應。如果說在德思禮家的生活是一種英倫風的懷舊,那麼在霍格沃茨的生活就像是一場錯誤的鬧劇,佈景OK,劇本OK,是演員的人選出了錯。?
她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達莉亞呆呆站着,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捲了她的思緒。?
“達莉亞,你還好嗎?”塞德里克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沒什麼。”她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我想我只是缺乏練習。”?
她側過臉,對着他微笑。?
塞德里克可沒那麼容易讓她矇混過關。“你爲什麼不信任魔法呢?”?
達莉亞當然不能把實話說出來,她想了想,輕聲說:“分院帽說我是個天生的赫奇帕奇,可我甚至不覺得自己是個巫師。”?
她看着塞德里克:“在家的時候,我從沒表現出來半點魔法天賦。來學校以前我甚至沒能成功地施一次魔咒。我就像個——像個麻瓜。”她很想說自己像個啞炮,但誰見過上了霍格沃茨錄取名冊的啞炮??
塞德里克終於明白過來了。?
“在這裡等我,馬上回來。”他把懷裡的書塞給她,匆匆跑回去。達莉亞甚至沒來得及叫住他,索性坐在樓梯上等他回來。?
幾分鐘後,塞德里克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拿過那摞書,不由分說地拉着達莉亞就走。他在走廊深處找到一間空教室,把她拽進去,關上門。達莉亞任由他拽着,只想知道他要幹什麼。?
“你看過《霍格沃茨,一段校史》嗎?”這就是他的開場白。?
達莉亞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看過,沒看完——這書太厚了。”?
塞德里克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
“那你大概不知道,霍格沃茨的四個學院分別代表着四種魔法元素。格蘭芬多代表了火,拉文克勞代表了風,赫奇帕奇代表土,斯萊特林代表水,四大元素同時存在,又相互獨立,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就是我們所說的魔法。”?
這是公元前四世紀希臘哲學家安培杜克列的物質論,達莉亞聽說過。但她沒想到這個理論會用來解釋魔法的力量。就是弗立維教授也沒這麼說過。?
塞德里克向她攤開手,寬厚的手掌中央,是一顆土黃色的堅果種子。?
“拿着,雙手合什夾在掌心裡。閉上眼睛,試着把自己的力量注入到這顆種子裡。”?
達莉亞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沒好氣地瞪着他。?
他揉了揉烏黑的頭髮,一臉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好吧,就像——就像麻瓜那樣祈禱,對它祈禱。”?
達莉亞重新閉上眼睛,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要祈禱什麼呢??
“就說,你是一個赫奇帕奇。”?
好吧。如果這是你的願望。?
我是個赫奇帕奇。達莉亞在心裡默唸。?
她感到那個種子在微微發熱,驚訝得想要睜開眼睛。一隻溫暖乾燥的手掌覆蓋在她的眼睛上。“還不行,繼續。”?
我是個赫奇帕奇。?
我是個赫奇帕奇。?
我是個赫奇帕奇。?
我是個赫奇帕奇。?
我是個赫奇帕奇。?
……?
我是個天生的赫奇帕奇。?
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她指間涌動,慢慢流入掌心。達莉亞集中注意力,拼命想象着那顆種子的樣子。掌心處越來越溫暖,彷彿全身的暖意都集中在了那一小塊肌膚上,但她絲毫不覺得冷。?
她感受着,想象着。?
無數涓涓的暖流在她的全身流動,慢慢凝聚在她的掌心。?
她聽見塞德里克讚歎地“哇”了一聲。?
這還不是全部,還可以做得更好,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她現在知道了,那些涌動的暖流就是她身上與生俱來的魔力。越來越多的魔力涌入她的掌心,她幾乎要掌控不住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頭髮一根根地立了起來,就像被靜電吸引着一樣。?
“好啦,完成了!”覆蓋在她眼睛上那隻溫熱的手挪開了。?
達莉亞睜開眼睛。?
再閉上,再睜開。?
一朵向日葵在她的掌心綻放,每一片花瓣上都散發着明亮的輝光,就像一顆小太陽一樣。?
“看,這就是土的力量,生命、復甦的力量。”?
塞德里克看着她,露出帥氣的笑容。?
那天夜裡,達莉亞把這朵向日葵放進了自己牀上的帷幔裡。被注入了魔法力量的花朵漂浮在空中,在黑暗的牀幃裡散發着溫暖的光輝。?
她注視着那個大而柔軟的花盤。塞德里克告訴她,這是裡木果的種子,可以吸收土系的魔法元素然後開花。花朵越大,就意味着她注入的魔力越大。?
“幹得不錯!達莉亞,你是個天生的赫奇帕奇。”?
分院帽沒弄錯,這是她墜入夢鄉前想到的最後一句話。?
莫恩對她和塞德里克之間的關係很感興趣。?
“他就像個騎士。”莫恩趴在她的枕頭邊上,一隻手支着臉,衝那朵魔法向日葵吹氣。達莉亞剛剛向她講述了這朵花的來歷。?
“嗯,可惜我不是公主。”達莉亞把頭埋進枕頭裡,悶悶地笑起來。?
莫恩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親愛的,我相信巫婆和騎士可是絕配。”?
達莉亞決定放棄和她討論這個問題。再說下去,恐怕就要扯到巫師童話與麻瓜童話之間的世界觀差異問題了。?
這是一個星期五的早上,她們沒有課。漢娜和蘇珊一早起來就在嘀嘀咕咕,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愛洛伊絲總是害羞地低着頭,躡手躡腳地從臥室裡出去,要是有人膽敢向她打招呼,準把她嚇得摔掉什麼東西。於是地洞裡就剩下兩隻懶洋洋的小獾,她們倆倒在牀上東拉西扯,賴到最後一一刻才爬起來,?
她們走進公共休息室,裡面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噢,我們的飛行課從下週五開始——和拉文克勞一起上。真糟糕。”?
達莉亞愁眉苦臉地看着那張啓事。就是魔法也改變不了她在飛行課上成爲參照組的悲催未來。她開始琢磨把波音747引入巫師界的可能性。?
“不,你應該說,‘好極了!’”?
莫恩的眼睛閃閃發亮,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拉文克勞裡害怕飛起來的人跟赫奇帕奇一樣多,如果不是比赫奇帕奇更多的話,他們知道的太多了。他們越是瞭解,就越容易產生畏懼。像格蘭芬多那種無畏的笨蛋才能在第一次摸掃帚時就飛得老高。放輕鬆!”?
達莉亞無比佩服莫恩的一語中的,快活地大笑起來。?
她們來到餐桌旁坐下,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飛天掃帚和魁地奇。厄尼甩着他那頭金髮侃侃而談,吹噓着他某次驚心動魄的飛行經歷,賈斯廷的雀斑都嚇白了。扎卡賴斯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隔着長桌跟瑟斯大聲談論着飛天掃帚的各種型號。?
“騎着老彗星可追不上金色飛賊,——連遊走球都躲不過。”?
莫恩拿起一片烤好的吐司咬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達莉亞沒有加入到討論中,因爲貓頭鷹過來了。上百隻貓頭鷹撲騰着翅膀飛進餐廳,圍着餐桌飛來飛去,直到找到各自的主人,把信件或包裹扔到他們腿上。?
一份捲起來的報紙落在達莉亞的餐盤旁。上學的第一天,她就在莫恩的幫助下訂了一份《預言家日報》。她抖開報紙,慢慢看起來。?
莫恩笑了:“別那麼老氣橫秋,達莉亞。來點蛋黃醬吧。”?
達莉亞沒理她。她正專注地看着古靈閣非法闖入事件的最新報道。“調查仍在進行”,意思就是沒有任何進展。她擡起頭看向高臺上的教授席,奇洛教授沒有出現在他的位置上。?
早飯後,達莉亞謝絕了莫恩一起去圖書館的邀請,回到臥室。她拆開那個蝴蝶結髮卡,摸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刺繡,開始重新回憶哈利一年級的劇情。她忽然發現,哈利遇到的大部分危險都是他自己或是他的朋友造成的。?
違背校規夜遊,遇到的三個腦袋的路威;違反命令跑去找赫敏,撞見巨怪;私自飛進禁林,碰見的斯內普與奇洛的會面;被罰留校勞動,發現了被殺死的獨角獸和馬人。還有海格偷買龍蛋,魔鏡,隱形衣……?
達莉亞泄氣地丟開絹布,咬住指頭。這一環扣一環的劇情,根本沒有她插手的餘地嘛。想來想去,還是當着鄧布利多或是斯內普的面扯掉奇洛的圍巾最直接。開學以後她還沒見過鄧布利多呢,最好的機會恐怕是斯內普和奇洛的禁林會面。想辦法闖進去,然後用魔杖或是什麼東西把他的圍巾弄到。那可得等到明年初,在這之前,她得先學會騎飛天掃帚。?
還有老鼠斑斑,或者說小矮星彼得。學生們不能帶寵物去上課,羅恩一直把它留在格蘭芬多的塔樓裡。也許她可以跟羅恩打個賭,把斑斑要過來,然後拿去麥格教授那裡請她鑑別這是不是個阿尼瑪格斯。一個被認爲已經死去的巫師潛逃十年後,以阿尼瑪格斯的形態出現,本身就夠可疑的了。她得在伏地魔逃走以前把斑斑弄到手,省得他們碰到一起不幹好事。至於別的,以後再說吧。?
她把髮卡恢復原狀,放回櫃子裡,手指卻觸到一張疊成小塊的便箋。於是她又多了一件煩心事:到底要不要給佩妮寫回信呢??
“媽媽:?
您好!謝謝您的鈔票和便箋。我被分到了赫奇帕奇,哈利去了格蘭芬多。這裡棒極了,除了我有點像啞炮。他們都說我很像莉莉姨媽,您覺得呢??
祝您安好,替我向爸爸和達力問好。?
愛你的巫師達莉亞?
另:達力的尾巴沒事吧?”?
達莉亞用力搖了搖頭,把這封火藥味十足的信甩出腦海。她在原子筆和羽毛筆之間搖擺不定,最後痛苦地做出了選擇。怎麼掩飾也沒用,她就是個巫師。她抽出一卷羊皮紙,蘸着墨水,小心地斟酌着字眼,寫了一封不那麼火爆的信。她讀了又讀,確定語句上沒有太多的巫師用語——就算有也是佩妮能看懂的程度——總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
她在羊皮紙背面的角落裡寫上德思禮家的地址,捲起來用皮繩扎住,想了想,又拆開紙卷,飛快地在信尾加上一行字。?
“要是貝拉找我,請告訴她我去上瑞士的國際學校了。我很想她。我也想你,媽媽。”?
達莉亞走過長長的過道,穿過好幾扇門,爬上蜿蜒盤繞的階梯,來到位於西塔樓的貓頭鷹棚屋。這是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圓形房間,高大的窗戶上沒有安玻璃,可以看見大塊大塊風鈴草般蔚藍的天空。地板上鋪着稻草,達莉亞小心避開滿地的糞便和細碎的骨頭,站到一隻穀倉貓頭鷹跟前,它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注視着達莉亞。這是一隻學校貓頭鷹,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它。?
達莉亞把信系在它的腳上,對它說了兩遍德思禮家的地址。“記住,一定要把信送到德思禮夫人手裡。”她第一次用貓頭鷹送信,有些不放心。它輕輕地啄了啄她的手指,展翅飛向天空。?
一陣低沉輕柔的嗚嗚聲在她耳畔響起,海德薇落在她面前,側着腦袋看着她。達莉亞苦笑着摸摸它的羽毛:“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可你是哈利的貓頭鷹,不是我的。”?
達莉亞一路往回走,忽然想起來她還沒去過有求必應屋。於是她左拐右拐地回到主樓,爬上第八層,找到那幅畫着傻巴拿巴試圖教巨怪跳芭蕾舞的掛毯。她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消滅魂器?得了吧,這會兒連鄧布利多都以爲伏地魔還掛着呢,再說她也不會用魔鬼火焰的咒語。?
咒語??
對了!她需要一個可以安心揮動魔杖,練習咒語的地方。?
她在畫像前走來走去,反覆想着那句話。等到她第三次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看見畫像對面的白牆上出現了一扇光滑的門。她緊張地看看四周,很好,沒有人。她飛快地拉開銅把手,進去關上門,然後楞在原地。?
這不是她想象中的屋子。不是哈利他們後來開展DA師活動的那間屋子。?
房間不大,米黃色的牆上掛着幾幅色彩斑斕的兒童塗鴉,沿着牆是一溜白色書架,上面塞得滿滿當當。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一張鋪着格子桌布的小矮桌上放着一套南瓜造型的茶具,周圍散落着幾個不成套的抱枕。一雙可愛的卡通拖鞋放在她的腳邊。?
她換上拖鞋,慢慢地走到自己前世的書房中間,仰起頭看着青嵐畫的那張兒童畫。龔綠意一家四口手拉手笑嘻嘻地看着她。?
“爸爸……媽媽……青嵐……”?
淚水不可抑制地決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