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體模特,有沒有歧視?
肯定有。
這是根深蒂固的事情,連萬長生都說自己過不了這一關,很難把人體模特當成平常人看待。
哪怕他已經在盡力這麼做了。
但在美術圈,肯定還是比普通民衆接受度要高得多。
這點鐘明霞倒是沒打聽錯。
起碼這裡的有色眼鏡顏色是最淡的。
上世紀初的潘玉良是青樓出身,還拿自己當人體模特,最後也成了一代大家。
搞藝術終究還是作品說話,也終究會多點思考的能力。
所以對鍾明霞沒有輕視嫌棄的氣氛,她這樣開口詢問更不突兀。
老童卻沒直接回答:“這句話呢,是梁漱溟說的,他還說過一句更簡單的話,人這一輩子,首先解決人和物的關係,再解決人和人的關係,最後解決人和自己內心的關係,具體怎麼領悟,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對吧?”
最後是朝着萬長生問的。
萬長生笑:“您這是帶着老和尚打禪機的口吻,每個人理解不一樣,但之前你們不是慫恿我去歐洲多學習遊歷嗎,這次感受最深的還是米開朗基羅。”
周圍大約有十來個中青年畫家老師教授,大家是習慣了晚上出來喝一杯聊聊天,也就是個自發的藝術沙龍氛圍。
萬長生雖然來得不多,但大家在這裡聊天的時候,也比較習慣他開口了。
可在馬振宇的眼裡就臥槽……
以前萬長生是經常都帶個小夥伴一起來,除了認識點老師,也熟悉點氣氛,萬一有誰入得法眼可以建立老師人脈啊。
但這裡雕塑專業的老師幾乎沒有,所以馬振宇也沒來過。
聽小夥伴們說過萬長生很吃得開。
但沒想到他這麼吃得開。
老師教授都習以爲常的笑眯眯端着酒杯茶杯,聽他說。
其實這不過是個撇開身份的藝術沙龍。
當然萬長生也不空洞:“大衛雕像,完美,一個人在二十多歲就已經達到美的極限,搞出來這樣的作品,接下來如何?”
這幾乎是個心靈詰問,在座所有畫家老師,都在同行內是出類拔萃的,按照軌跡幾乎都是大學最優秀的才能留校,也都是在二十多歲就開始被劃入成功階層,但不知道有沒有這樣問過自己。
因爲絕大部分會躺在優秀的成績上面享受了。
萬長生最感嘆的就在這裡:“幾百年過去了,所有想讓米開朗基羅爲他們留名的教皇、權貴們,都在歷史長河中消失不見,而當初米開朗基羅被逼無奈,爲教廷爲官員創造的那些藝術奇蹟,卻成爲不朽,我當時真的有種奇妙的想法,如果他年少成名,一帆風順的想怎麼就怎麼,他會不斷超越美,超越自己的極限,在痛苦中逼着自己去思考進步嗎?也許,藝術家個人的痛苦,對於人類倒是一種幸福,讓人們能看見更極限的美,這纔是藝術的價值。”
有些人眼裡已經有些光彩閃動了。
同樣的話,每個人理解不同,但萬長生這番話似乎和老童的態度又有點差別,更有哲理。
萬長生指指窗外:“我走進這個地方來跟各位學習,來提高自己,就因爲我來這裡是老曹啓蒙的,他給我說我們的才華,不一定是那種安邦定國的才華,但一定有我們的驕傲跟燦爛輝煌,我會一直記得這個教誨……”
老曹居然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臥槽,我喝多了瞎說,你還當真了,喝一杯,喝一杯!”
衆人也笑:“看不出來你平時不哼不哈,居然會說這麼中二的話!再罰一杯!”
老曹酣暢淋漓的自己喝了,其實表情是說不出的開心,不過他不愛高談闊論,大多數時候都坐在旁邊抽菸笑。
老樊認真的總結:“也就是說米開朗基羅最後能走到那麼高的地步,就是扛住了壓力,艱難的解決了和自己內心的關係,對吧?”
一直以來鮎魚頭大叔,屬於很樸實踏實的那種,他對畫畫的理解也都是很憨厚的感覺。
老童也不多解釋:“差不多就這個意思,總得開始跟自己的內心打交道了,纔會真正達到那種境界。”
馬振宇如飢似渴的傾聽。
有種初級弟子誤打誤撞,來到長老堂、達摩院聽高手們討論練功心得,不管聽不聽得懂,先囫圇吞棗的記下來吧。
當然也就更佩服,萬長生跟人家聊得飛起。
反倒是鍾明霞翻自己的手機,搜梁漱溟是誰,還問是哪幾個字,很認真的看了,又搜那幾句話的意思,等大家聊得稍微安靜點才找老童問:“就是指淡薄情感,和氣生財,才能長久?”
面對姑娘,特別還是個身姿漂亮的姑娘,狗日的老童就解釋得認真些:“是淡泊,停泊的泊,淡泊名利是種境界,譬如說我以前也就是卡在人和人的關係上,只有真正越過了這個坎,真正淡泊寧靜,遠離喧囂糾纏,要做到這個,沒有極大的勇氣、決心和毅力是做不到的,大多數人能解決人和物的關係,到快意恩仇這個層面,已經是頭了。”
鍾明霞認真的點頭,其實姿態也是極美的,馬振宇又想拍照,忍住了,但瞥見有老師偷偷在拍。
女模特這會兒沒關注這個,繼續詢問自己的疑惑:“就是看淡點吧,不難做到啊……”
老童笑:“普通人的看淡,是無奈之下的選擇,真正的淡泊是明明擁有快意恩仇的能力,卻選擇淡看平和,窮困的時候知道努力自我控制那是被動的積極向上,有多少人在富貴的時候還能約束自己不要放縱呢,這個差別太大,太難了。”
鍾明霞似懂非懂的哦,看得出來她真是努力在思考。
但不知道到底理解了幾分。
萬長生不好爲人師,不參與美女教學,順口跟趙磊磊他們聊意大利見聞,更主要是那一萬多點一個人的往返機票加日常吃住行是怎麼搞出來的。
聽得前輩們嘖嘖稱奇,說是下回也這麼試着窮遊一下。
差不多十點鐘,畫家們陸續散場,萬長生才帶着自己的兩個人離開,這會兒有人終於忍不住問鍾明霞的聯繫方式:“可能有人要聯繫人體模特的,電話或者微信都可以,有照片嗎?”
鍾明霞果然經驗豐富,更不笨,笑着指萬長生:“聯繫方式問他吧,來美院這邊工作,我就拜託他。”
人家打量萬長生的目光就有點精彩了。
可能覺得他還真是道貌岸然的看不出來。
萬長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真的,好像唯獨只有杜雯那段時候,特別在意那個渣男的稱呼感受,現在完全無感。
道別以後還順便買單結賬,被一羣大叔鬨笑,三人走出來,馬振宇只剩下一堆臥槽:“經常帶我來坐坐吧,今天我真覺得學了很多東西!”
萬長生傳授經驗:“要敢說,哪怕不懂就問,也不只聽當悶葫蘆好,慎言是好事,但這種場合就是要各抒己見,小鐘就比你表現好……你這自己打車回去吧?”
鍾明霞的態度如出一轍:“對,希望以後你經常也帶我來坐坐。”
萬長生不懂就問:“模特不需要理解這些吧?”
鍾明霞居然說:“其實整天整天的在那擺個姿勢不動,你說我腦瓜子裡面如果不想點東西,會不會很難受?”
萬長生啞然失笑的招手:“對對對,有點道理,這個車?”
鍾明霞對這個一直攆她走的男生終於有點摸清楚:“你不是瞧不起我,是真的一點都沒企圖,是吧?”
萬長生欣慰:“這是你今晚說得最正確的一句話。”
鍾明霞儼然一笑:“所以我眼力還是挺好的,謝謝你把我帶進這個藝術圈子,這就比我混攝影圈好太多太多了吧,我會努力的,明天見!萬長生……這個名字真好聽!”
然後拉開車門做個拜拜走了。
馬振宇認真聽了的:“她很想進藝術圈子?努力做什麼?全國最頂尖的人體模特?”
萬長生卻隱約明白,鍾明霞真是個很有目的性的女孩兒,包括她珍惜自己的身體,或者寧願脫下最後的衣服,從高度有限的商業攝影圈跳到這純正的藝術圈來。
這姑娘真的有目標。
但他肯定不會說,甚至也不覺得人家這種思路有什麼對錯。
只笑着拉馬振宇去幫他把兩件新石膏模具拆出來,然後灌注上玻璃鋼液體。
第二天就能收穫成品了。
但顯然等萬長生回到寢室。
肯定整個男生寢室,都已經知道他把十年難得一見的漂亮女模特收入囊中!
寢室裡面居然都擠滿了人,既有身負重任,代替大美社女生來監督譴責萬長生的小夥伴,更有一堆看八卦的男生。
然後從走近男生宿舍樓,就是各種臥槽迎接萬長生,那種羨慕嫉妒恨的口吻溢於所有人言表!
還好有馬振宇全程當電燈泡,現在更是一臉老子才知道所有的得意:“漂亮,就是好看,好到爆炸,怎麼地了,人家還有腦子!纔不是你們想的那回事呢!能不能不要這麼齷齪!”
萬長生頓時覺得這個不錯,很不錯!
以後再跟什麼女生打交道,帶個電燈泡,簡直都不用解釋了。
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