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的鑼鼓聲中,先是一段唸白,略微交代故事,在燈火的照映下,一些剪紙人物在繩索的牽引下在白布後做出各種動作,然後是“過門”,唱腔一起,這場皮影戲就算正式開始了。
在座的幾百人都是聽得津津有味,就算小孩子聽不太懂,可是看到剪紙人物在白布後晃動着也是十分過癮和歡喜的一件事情,一時間除了鑼鼓聲和唱腔之外,諾大的打穀場都是安靜下來。
“原來說的是這個。”黃玉成聽了一會,不覺啞然失笑。
看看四周人聽得如醉如癡的模樣,黃玉成也是感覺有些無語。
劇本看來是軍司部門所寫,就是不知道是哪個部門,不象是原本侍從司的文宣部門所爲。在這皮影戲裡,出場便是幾十個將軍模樣的皮影小人,鼓點慷慨激昂,十分激越,然後是展現戰場,卻是張瀚率部與卜石兔汗交戰的場面,接着是張瀚派悍將周耀出戰,在戰場中一箭射死了卜石兔汗。
“哪是如此。”黃玉成腹誹道:“還好不是說大人一箭把卜石兔汗給射死。”
他並沒有出聲,既然是這般宣傳,必定也是有它的道理,對提升和裕升的形象,頗有奇效,在看到這般故事時,場院上響起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畢竟和裕升打敗北虜,韃子大汗死在戰場上亦是人近皆知的事實,估計連朝廷也知道卜石兔汗身死,但張瀚沒有上報,北虜當然也不會正式上報,朝廷也只能當成流言來看,現在朝廷和北虜的官方交流幾乎停止,消息估計是由喀喇沁部通過宣大上報,能朝廷接到正式的消息再過問,和裕升這不必對上交代,卜石兔汗是死於內鬥,和裕升並不需要對此負責。
接下來便是俄木布洪,卻是把楊秋掃了進來,軍情主管不明這個小臺吉的身份,用這個大汗的臺吉放羊,接着便是張瀚偶然現,可憐這小臺吉少年喪父,將其收養
一套戲文下來,將俄木布洪的身世描繪的十分可憐悽慘,淡化了北虜大汗之子的身份,反而有隱隱的自己人的感覺,畢竟戲文裡俄木布江認了張瀚爲叔父,這事兒反而也是不少人知道的事實,固然和裕升從未承認過,甚至否認俄木布洪就在李莊,可張瀚身邊多了一個十來歲的小韃子,左右不離,這也是不少人親眼看到的事實。
“呵,真是有真有假,撲朔迷離。”黃玉成心中暗自感慨,這一段皮影戲定然是軍司文宣的手筆,和裕升內部運作的情形,黃玉成在其中已經數月,知道的一清二楚,心裡也是感慨着軍司人員做事的高效,不過推想自身,跟着孔敏行的所學,絕對沒有耽擱,而且公事爲先,上下都是這種氛圍,不光是有嚴密的獎懲制度,多做事的必受獎勵,做錯事或懶怠公務的必受懲罰,還有上下都有自覺自願多做事情的心氣,這一點就難能可貴了。
一場戲看完,楊秋這個軍情主管有點類似丑角,正好淡化了軍情司在人們心裡的恐怖色彩,又將張瀚的仁德和俄木布江的經歷推了出來,將來和裕升立此子爲汗,並不對土默特趕盡殺絕,而是以分化控制爲主,這個大的方針就易於被人們接受這就是潛移默化之功。
“所謂文宣,不過如是!”黃玉成內心感慨着,對這種手段心悅臣服,相形之下,朝廷在這種事上所做的功夫,相差千里萬里。
“唉,吾的子嗣爲何如此艱難?”
大內之中,天啓皇帝愁眉苦臉,臉上滿是不快之色。
昨晚他可能有過哭泣,兩眼略顯紅腫,一般的都人太監都不敢細看天子容顏,略掃過後就趕緊低頭,而魏忠賢和客氏等人都是看的十分真切,他們的臉上也滿是悲慼之容,嘴裡還要說着寬慰皇帝的話。
去年七月時,方二十餘天大的皇長子薨逝,皇帝就十分悲切,結果天啓三年的三月,又是噩耗傳來,已經五個月大,皇帝平時愛若珍寶,經常抱着玩耍的皇二子也是夭折,惡疾襲來,太醫院毫無用處,就是貴爲皇子,皇帝最愛的子嗣,在無能太醫的救治下很快就離世而去,因爲已經六個月大,宮中內外都以爲這個皇子能夠長大成人,結果突然薨逝,宮中內外都感覺意外,也是多了不少荒誕不經的流言出來。
“皇爺節哀吧。”魏忠賢陪着天啓把眼都哭腫了,客氏倒是冷靜,勸說道:“皇爺年不滿二十,已經生育過皇子,將來必定會誕下更多皇子的。”
客氏的話雖近無情,倒還真是打動天啓,皇帝最擔心害怕的就是如當年孝宗或武宗父子一樣斷了子嗣。
“但願如媽媽所言。”天啓愁眉稍展。
魏忠賢忙道:“奴婢聽聞皇后娘娘也十分傷感,那邊的掌事牌子過來問皇后想來乾清宮”
天啓道:“不要勞動皇后了,她也難過的很,待吾去坤寧宮罷。”
乾清宮是天子正寢,坤寧宮則是皇后寢宮,只是清季時從雍正起正式入住養心殿,而坤寧宮一早就改成了殺豬和薩滿跳大神的所在。
天啓正待動身,一個乾清宮的管事太監進來,躬身奏道:“信王殿下進宮了,現在在乾清門外候見。”
“哦,”天啓心緒實在不佳,又知道信王來意,因此道:“和吾弟說一下,就說吾已經在坤寧宮,今日就不見了,待過幾日傳他進來說話。”
“是,皇爺。”
俟天啓走後,魏忠賢親自到乾清門外見信王。
對魏忠賢來說這是格外的殷勤,豈料信王一見魏忠賢,臉色陡然一變,雖然接着又回覆如常,掩飾的很好,但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那種緊張和惶恐之情十分明顯,魏忠賢這種在宮中底層廝殺上來的太監,又豈會分辯不出?
當下魏忠賢只若未見,上前要跪下見禮,信王忙伸手雙手攙扶,口中慌忙道:“怎當大官如此。”
魏忠賢抿嘴道:“殿下是親王,奴婢只是皇爺的家奴,殿下怎就當不起奴婢下拜了。”
魏忠賢又接着道:“未知殿下所來何事?”
信王勉強道:“大官日夜操勞,宮中府中俱要勞神,寡人並無要緊事情,只是來見皇兄說說話。”
魏忠賢道:“今日不巧,皇爺已經到坤寧宮去了,奏報進去,皇爺說今日見面不便,還是等過幾日再召信王殿下進來說話。”
“哦,”信王失望之色難掩,同時也有一些羞惱的道:“原來如此,勞煩大官了。”
魏忠賢垂道:“不敢,只是叫殿下白跑一趟了。”
信王故作爽朗的笑道:“寡人閒人一個,縱跑十趟也是無所謂的事。”
兩人至此無話,信王府的人趕緊擡着轎子過來,信王這樣的身份可以一直把轎子擡入乾清門,然後才需要下轎步行,魏忠賢躬着身子站着,最少在表面的禮節上沒有絲毫不敬,信王上轎之後,還向魏忠賢微笑點頭,然後才輕輕一跺腳,轎子掉轉之後,向着西華門方向而去。
傍晚時,魏忠賢叫人請了客氏進來,說了今日和信王見面之事。
“我說這小王爺怎麼見了咱家就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魏忠賢好氣又好笑的道:“他以爲自己掩飾的好,其實咱傢什麼人沒見過,什麼鬼魅伎倆沒見識過,又豈會叫他這小孩子給欺哄過去。”
客氏皺眉道:“是誰敢造這種謠言,真真是下流種子。”
魏忠賢冷笑道:“一會咱家就去見皇爺,不過要你先去打個前站,這謠言不是對別人來的,就是針對咱倆來的。”
客氏拍了拍腿,說道:“我也是這般看,那人都是怎麼說來着,這絕不是空穴來風!”
魏忠賢一臉鬱悶的道:“這種謠言,也就是東林黨那羣豬能造的出來,也就是信王那腦子纔會相信!”
今日信王走後,魏忠賢着人打聽,信王今天的異樣是什麼原因,他在信王府當然有安插人手,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了回信,原因是信王聽說了兩個皇子薨逝之事都和魏忠賢有關,是客氏與魏忠賢聯手下毒毒殺,聽聞此事後,信王先是受了驚嚇,後來感覺不能拖延才慌忙進宮,然後恰巧又是天啓不想見人,這對信王來說也是很罕見的事,一般來說,信王只要入宮,天啓都是一定會見面,兄弟二人的感情很好,最少在天啓心裡,信王是自己在世間的唯一的血脈親人,是可以依賴的好兄弟,所以今日這種並不願見面的做法,也是十分少見。
信王卻以爲是魏忠賢隔絕中外,故意擋着他不叫皇兄與他見面,結果回去之後,驚惶害怕之色更加明顯。
“唉,”魏忠賢想起此事,心中不覺鬱悶道:“咱們這小王爺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咱家怎麼有那本事去內宮毒殺皇子,就算咱家有這本事,皇爺待咱家恩重如山,咱家爲什麼要做這樣的事?皇爺無嗣,便宜的還不是信王,咱家和信王又相與不好,咱家腦子就這麼蠢?把皇爺的子嗣都害死,咱家到底是圖什麼?不要說皇子年幼,影響不到咱家,就算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皇爺才二十不到啊,造這些謠言的人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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