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萬國宗主,英明睿智的天可汗大明皇帝陛下,最爲遵奉您的西方子民,正在遭受異教的蹂躪。”
應天府朝堂之上,來自明屬阿里塔茲蘇丹國的使節,薩米·阿里塔茲正跪在奉天殿中,聲淚俱下。
“我等忠心大明,而今卻深處水深火熱之中……伏請尊貴的天可汗大明皇帝陛下,拯救您忠誠的子民!”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大明官袍,胸口繡只雲雁,雖然伏在地上哭泣,頭上戴着的烏紗兩翅卻並沒有左搖右晃,頗具官儀,獲得了不少大明官員們的好感。
自帖木兒帝國覆滅以來,馬黑麻蘇丹國、阿里塔茲蘇丹國、哈利勒蘇丹國三國,皆爲大明臣屬,奉行漢學,蘇丹着郡王袍服,官員着大明官袍,以爲漢化。
其中,以阿里塔茲蘇丹國對大明最爲親善,蘇丹長女嫁予燕王朱棣爲側妃,國中上下更是全面推行漢化。
這位前來求援的使臣薩米,乃是蘇丹阿里塔茲的庶子,燕王朱棣的小舅子,久慕漢學,心儀王化,雖是金髮碧眼,但這一番面見大明皇帝的禮節,卻是得體適宜,比之漢官也不遑多讓。
兼之其情真意切,面見大明皇帝之時,猶如離家之幼子面見久別之父母,故而大多數大明官員,對這位遠道而來的使節的第一印象,都有着幾分好感。
“西方異教以傳教之名,大肆入侵我三國疆界。我等國中百姓心慕漢學,多有尊奉漢教者。異教大軍一來,卻逼迫我等國民信奉異教,斥我漢教爲‘邪教’,動輒殺人劫掠,肆無忌憚。”
“其間罪行,罄竹難書……”
所謂“漢教”,即爲朱肅、朱棣等人上次徵西之時,由黃觀所設立的“天一教”。
爲統合身毒地區諸多教派,襄助漢人在那信仰紛亂之地站穩腳跟,黃觀學究天人,創立了“天一教”,天一教教義認爲,是“天”誕生了諸神,使諸神管理世上各地,故而諸神所創立的各個神話體系各不相同。但華夏乃是“天”親自管轄之地,華夏之主爲“天子”,華夏之人爲上天子民。
故而,華夏論及文明及富庶,皆冠絕諸國,華夏人無須盲信神明,可修道成仙,與神靈並列。而其他地方的人只能盲信神明,祈求神明庇護。
“天一教”的體系,將所有的神話體系盡皆囊括其中,又不似其他宗教那般坑騙他人錢財。再輔之以駐紮在那裡的馬哈木兵威,雙管齊下,在身毒收穫了許多信衆,甚至在身毒之外的地方,也流傳甚廣。
例如阿里塔茲蘇丹國的蘇丹國主,阿里塔茲,就已經皈依了天一教,也使得天一教在中亞也廣爲流傳。
因爲見識過大明兵鋒的關係,而且天一教並不排斥與穆斯林並存,故而天一教與穆斯林在中亞地區,已經成爲了和諧共生的一種關係。
但很明顯,來自歐洲的教會並不打算與天一教共生,十字軍進犯中亞之後,將天一教也一併視作了異教徒進行屠殺。
不過關於天一教,大明本土反而傳揚不廣,因此朝堂之上倒是沒有多少官員對這“漢教”的遭遇感同身受。見薩米大使在這聲淚俱下,有官員便出列道:“薩米大使,汝所言,可真切否?”
“你等外附我大明方几年,怎可能便有那般多的國民仰慕我大明王化被殺……莫不是你故意言過其實,想要欺瞞我大明出兵?”
“而今你是在陛下當面,須知欺君,乃是大罪。陛下,我大明出兵西進,路途遙遠,靡費非淺,”
“我大明如今,正興建學院,另外尚有遷都之議,順天那邊,仍正大興土木,耗用不止。此時再發兵遠征,縱使國庫豐盈,亦有窮兵黷武之嫌。還請陛下務必三思……”
這名官員朝着朱標下拜道。
那薩米大使聞他此言,卻是須發皆張,怒目圓睜,一副心中極度委屈怨怒的模樣。左右看了看,竟是忽然搶過了一張芴板,狠狠的往自己的額頭上一敲。
那官員原是以爲薩米要動手,正慌不擇路的趕緊逃開,冷不防見他竟敲破了自己的腦袋,頓時給呆住了。
一衆朝官大多也是一臉懵然,不知這位來自西邊的使節要做什麼。只見米薩用右手三指在額上抹了抹,然後用沾了血的手指,在臉上畫出三道血痕,之後向朱標跪下泣道:“上國天可汗陛下!外臣之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外臣願發下血誓!”
“我國之中,心慕天朝的子民,當真居於水深火熱之中。往昔燕王、周王離去之際,曾告知我等,萬事自有宗主大明爲我等做主。故而我等方纔厚顏來求。”
“如若上國天可汗陛下覺得我國路途遙遠,不願發兵……還乞上國準允我等送老弱病殘婦孺內附上國,我等男兒,則自當奮勇殺賊,唯死而已!”
說罷,重重一個頭磕在金磚上,血流遍地。
奉天殿內落針可聞,朝臣們皆震撼於此人勇烈。良久,已是戶部尚書的夏原吉纔出列道:“陛下,臣以爲,薩米使臣一片赤誠,無須懷疑。”
“西方阿里塔茲國心慕王化,又是我大明屬國,我大明自當援手。否則,日後我大明封疆西方之時,如何能夠站穩腳跟?”
“如何教西方諸國,知曉我大明天威?”
“況且唐時康居城左近,本屬漢唐舊地,當地多有漢民居住。正是因爲弱宋無能,無暇他顧,宋主竟揮動玉斧,將我華夏之土指爲蠻夷之地。”
“故而才使得我華夏分裂,不復祖宗之輝煌。康居之地,不再復有漢音。”
“而今彼處百姓心慕漢化,此乃唐時故地復歸之兆。若是對其所受之災聽之任之,與宋揮玉斧何異?”
“安南方纔收復,康居亦當爲漢地。莫非他日安南有賊人大膽進犯,我朝廷也因爲路途遙遠,而不去理會嗎?”
這一番話,搭配上方纔薩米字字泣血的血誓,滿朝文武多已動容,點頭不止。朱標亦是點點頭道:“愛卿之言,所言甚是。”
“西面三國爲我大明屬國,既遭歐蠻進犯,我大明自無坐視之理。”
“着戶部、兵部、五軍都督府,好生探察敵情,整肅近些年來西方各國動向,要如何調撥軍隊,調運輜重,皆拿個條陳出來,予朕過目。”
“犯我大明屬國,即爲犯我大明之天威。我大明天威,絕不可侵!”朱標站起身道。
“陛下英明。”戶部、兵部、五軍都督府官員出列應聲,朝臣亦齊齊下拜。
“諸卿早日列出條陳,夏卿,你與內閣諸臣,隨朕往謹身殿細議。另外,着御醫爲薩米大使診治……”
“退朝!”
“恭送陛下!”
朱標離開奉天殿,待皇帝離開之後,衆臣亦魚貫而出。
夏原吉和楊士奇等人,跟在朱標身後,朱標身側,御醫正在爲薩米·阿里塔茲包紮傷口。
“如何?”朱標問御醫道。
“陛下,薩米大使身體康健,額頭雖見了血,但也只不過是皮外傷,將養幾日,也就好了。”御醫道,朱標滿意的點點頭,教人送了誠惶誠恐的御醫離去,而後纔對薩米笑道:“大使,方纔,你還真是嚇到朕了。”
“卻又何苦如此。大使身份貴重,日後,朕還需要你留待有用之軀,爲我大明開拓中亞之地呢。”
“謝上國天可汗陛下關懷。”薩米趕緊起身,單膝跪地。雖然身上穿着的是文官服飾,但在阿里塔茲國,他可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領軍將領。
“外臣只是想着,那樣能使得上國各位大臣們,更加明白我國的處境……我薩米一人死不足惜,只是,一時無狀,卻是污了上國天可汗陛下的金殿,實在是抱歉……”薩米年輕的臉上,有些羞赧。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不必那般客套的稱呼朕,你的姐姐,乃是朕四弟的側妃,四弟乃朕之至親手足,若是那般算來,你我也算有親。”朱標發動了“平易近人”既能,將半跪於地的薩米攙扶了起來。
“今日奉天殿之事傳出,朝中民間反對出兵的聲音,必然大大減少。”
“出兵之議,也能更快些推動了……其實若是父皇在此,想必也不需要用這些小手段。不過朕登基未久,威望遠遜於父皇。”
“要使得朝中上下如臂指使,儘快發兵,也只得這般了。”
原來,那方纔出言進諫的“官員”,其實也是朱標安排。順天的消息傳過來後,朱標就知道,若要出兵,最好是越快越好。
三大蘇丹國事關大明開疆拓土國策的根本,若是大明慫了,日後其他各國,定然不願附屬於大明。即便是大明自己的封國,也將受到他國威脅,永無寧日。
畢竟你大明,會因爲路遠而不去支援遠在中亞的三大蘇丹國,那麼,我們打了同樣路遠的你大明的其他封國,你大明是不是也會因爲路遠,而不願來援?
大明雖然提倡分封,但分封的各國之間,必然要以大明爲核心,連成一片,衆志成城,威懾萬國,這樣纔有經營擴展的空間。決不能各自爲戰,大明的宗主國尊嚴不容踐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罩着的地方,誰要是膽敢覬覦,伸手剁手,伸腳剁腳。
這個威望必須要有,否則,大明的分封外疆之策想要推行,必定千難萬難。
但遠征之事,牽扯太多,大明現在又有着許多的大事正在推動,必然會蹦出許多人嘗試阻礙此事。爲了使得朝廷的效率加快,朱標乾脆安排了自己人事先提出質詢,然後使薩米予以申辯。
若是換了其他大臣,他們多飽讀詩書,萬一硬是追詢,薩米還未必能支撐的住。只是朱標也沒有想到,薩米竟然來了一個“血誓”,一時間竟震住了朝臣們。
這樣也好,有了這麼一着,三大蘇丹國的遭遇,便也更可信了。
聽朱標自謙遠遜於老朱,薩米趕忙道:“陛下英明神武,乃是上天之子,薩米完全無法想象您會比某個人遜色。”
“……說來,我開始我的旅程的時候,還不知道陛下您登基成爲了皇帝,否則一定給您送來登基的賀禮。另外,聽說上國的太上皇帝陛下雄才大略,是天底下的英雄。我沒有緣分能見到他老人家,實在是可惜。”
“哈哈哈哈,父皇如今就在北邊的順天……哦,你若以後再來,該已稱作北京了。我大明若要派遣援軍,必定是從那裡出發。”
“你要隨我王師回到故國,必定要往順天一行,到時候自能拜見父皇。”
“另外,朕的四弟、五弟,而今也在順天。”
薩米聞言,面色一喜,“周王、燕王殿下也在?那外臣定要前往拜會。”
“不知……此次上國救援我國,可是兩位殿下領兵?”
“此事,還要由父皇決斷。若依朕的意思,卻是不希望四弟、五弟西征的。”朱標笑得和煦。
“四弟、五弟皆乃我華夏肱骨,用來對付西邊的些許教會匪徒,卻是殺雞用了宰牛刀。”
“不過,據朕所知,朕的四弟,倒是對西征有着極大的興趣,想來是會去爭取西征之事的。”
“父皇其實本來,也已有意,要調遣四弟所部兵馬赴援貴國。”
“太好了!外臣感謝上國天恩!”
薩米本來,聽到朱標說不願周王和燕王西征,面上已帶了幾分失望。但聽到最後,復又驚喜起來,道:“若有燕王與周王殿下前往,我國便不會有憂慮了。”
朱肅與朱棣的善戰名聲,而今在中亞仍舊廣傳。聽聞燕王有意西征,薩米自是喜形於色。
朱標與他以及內閣諸臣,就中亞局勢又詳加商討了一陣,忽有一內侍入內,向朱標稟道:“陛下,海事司有訊入宮。”
“言道鐵侯爺正總率鳳鳴洲艦隊歸國,將於半個月後到達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