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安南國的東都升龍、便被張輔率軍攻陷。
胡氏坐大之後,因其發家於清化,一度把安南國都城遷到了西都清化。但升龍(河內)位於富庶的大江平原中心,糧食充裕、人口稠密,仍是安南國最大最繁華的城池。
明軍進入升龍,立刻大肆劫|掠。朱高煦也調麾下諸部開進升龍“駐紮”,他從未准許將士縱兵劫|掠,未也下令禁止。
這時張輔又傳信過來,建議向朝廷報捷、獻禮,朱高煦也未有異議。不過他心裡非常清楚,獻禮意味着更多的掠|奪。
朱高煦的主張並不贊成這種做法,但此時他若跳出來制止,便會擋很多人的財路,因此他始終沒有反對。
果不出料,這二天王斌就派人到升龍郊外奏報:軍中諸將、文官、宦官一起帶着人對安南國王宮進行了洗|劫,並在城中到處收羅奇珍異寶。
既然征服了安南,此番進京報捷的使者,將會同時帶上大量的錢財、珍寶、女子進獻給大明皇帝;宦官們還收羅淨身了很多男孩兒。
……又等了兩天,朱高煦才帶着隨行的人馬去升龍城。
城中的大路鋪了磚石,馬蹄踏在路上噠噠作響動靜很大,步兵列隊的整齊腳步聲更是如同擂鼓。整座城池,彷彿都在明軍的鐵蹄下顫慄着。
街面上一派蕭殺氣氛,鮮見行人,時不時有百姓在伏地哭喊。許多士兵仍在挨家搜查,看到財物想拿就拿;各家不僅長得好看的小娘要抓走充作秀女,有時候連年幼的兒子也會被奪走。
朱高煦對路上的光景視若無睹,坐馬車一路來到了王宮外。他走下馬車時,王后陳氏也下來了。
朱高煦擡頭望着王宮的城樓,見其風格很像大明朝的建築,類似懸山頂房屋,有城樓和闕樓,不過與京師皇城比起來,確實小了點、氣勢也不足,還有一些異域特色。
王宮外的大道兩旁,跪伏着許多投降的文臣武將和貴族,都穿得很好,連官服也和明朝圓領官袍頗爲神似。
衆投降的官員不敢擡頭,默默地屈服伏倒在兩邊。朱高煦不認識他們任何一人,也不與他們說話,帶着一行人向正門走去。
這座王宮,估計還不如漢王府一半大。朱高煦沒走一會兒,很快登上了城樓。他久久站在上面,俯視着大明軍隊徵|服的土地。
他頓覺胸中一闊,興奮激|動之情難掩地油然而生。
良久之後,他才從新奇感中回過神來,發現王后陳氏正站在身後。她一路上十分沉默。
朱高煦想起她是安南國的王后,便好言道:“戰|敗難免是這般光景,當年大宋朝廷君臣丟掉汴京時,都城比升龍更慘!不過只要等戰事平息,王后便可下旨,體恤百姓與民休息。”
陳氏謹慎地說道:“漢王言之有理,百姓受苦、皆因胡賊自招禍事!若非胡氏父子等亂臣胡作非爲,安南何至於遭此厄運?”
這時空中吹起了一陣涼風,朱高煦回過頭去,迎着這陣涼風嘆了一口氣。他披着的紅色斗篷也隨之被風吹了起來,就像一張旗幡一般。
陳氏的話,讓朱高煦回想起了芹站事|變時、他的震驚和不解。他當時以爲胡氏會討好宗主國、力圖獲得宗主國的承認,卻不料胡氏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殺陳天平不說,居然還殺明朝使臣將士、當衆羞|辱明軍……這樣又能得到甚麼?
果然不到一年,明軍鐵蹄就踏破了安南國的山河,連升龍城也在眼前痛苦呻|吟。胡氏的那幫文武,就跪在城樓下面,此時尊嚴何在?
因此朱高煦認爲,不管世人的觀念思維是怎樣的奇怪,最終這世界自有其規律,會叫所有人糾正難以理喻的所作所爲!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便說道:“一方之主,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最糟糕的是蠢人,又壞又蠢更可怕!”他微微一頓,又忍不住道:“這個世界,只該由能者來統|治!”
陳氏沒有露出絲毫厭惡,她眼睛裡的目光,分明充斥着敬畏和欣然,似乎很贊同朱高煦的話。
……
安南的捷報和禮物還未送到京師,消息卻很快就傳到了皇城。
除了明軍完全擊碎大江防線、攻破東都的事兒,叫朝野振奮;鄭和艦隊也報來了南邊的好消息。
占城國王同意與大明朝廷結盟之後,不僅出兵截斷了胡氏向南的退路,還主動進攻了安南國南部地區的軍隊,趁機奪回被侵|佔的占城地盤,抓獲安南軍大將多人。
皇帝朱棣的心情大好,他沒有親征安南、聽到各種捷報已有點坐不住,似乎在皇宮裡也呆悶了,遂去小紅山狩獵練手。
太子朱高熾平素精神長期緊張,每當朝裡有好事,父皇高興時,他都能稍稍鬆口氣。
昨夜朱高熾一時鬆懈,忍不住就讓一個白淨秀麗的宮女侍寢。這種事也算不上甚麼,可是次日一早,他因疲憊貪了一會兒牀,竟然去小紅山遲到了半柱香時間!
他來到小紅山營地,艱難地從馬背上下來,大冬天也是滿額大汗,嚇得不輕。
不過,好在父皇似乎並不在意,對太子遲到的反應也很冷淡。朱高熾稍稍鬆了一口氣,甚至產生了一絲僥倖心:父皇是不是沒注意到他遲到了?
冬天沒多少獵物,君臣不過是到山上來跑一圈圖個興致罷了。整天都很愉快,中午皇帝在營地上烤羊肉時,還叫人專門賜給朱高熾一塊腿肉。
朱高熾終於放心下來,暗暗告誡自己以後萬勿鬆懈疏忽。
下午大夥兒便騎馬返回皇城,朱高熾沒法打獵,不過跑了一趟也累得渾身腰痠背痛,趕緊回東宮休息。他心裡還念着昨夜那漂亮的宮女,還沒進春和宮,便決定叫她來捏捏腿捶捶背了。
朱高熾親自來到那宮女住的房門前,剛走到門口,便忽然看見,一具屍|體正掛在房樑上!
身邊的宦官宮女頓時都跪在了他的身後。
朱高熾眼睛瞪圓,往後退了半步,不留神沒站穩,身體便一個踉蹌,身邊的宦官趕緊將他扶住。
他臉色紙白,手指發顫着指着房樑上僵|硬的屍|體,“誰,誰幹的?!”
扶住朱高熾的宦官俯首過來,悄悄說道:“宦官狗兒上午來了東宮,抓住她強行吊|死的。那狗兒在宮裡的奴婢們面前十分跋扈,可膽子還沒那麼大、敢擅自動太子爺的人吧……”
朱高熾聽到這裡,當然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他先是怒氣攻心,接着倒抽一口冷氣,感覺手腳冰涼,一股憂懼之感籠罩到了全身。
他沒敢再多說一句話,心裡已斷定:東宮這些閹人中,必然有父皇的耳目!朱高熾琢磨着身邊宦官說的悄悄話,那狗兒到春和馬上就抓住了這個宮女,肯定已對東宮的事瞭如指掌,連誰侍寢這種事也是一清二楚。
朱高熾又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道:“俺疏忽大意犯了錯,才害了她。叫人把屍|首收了罷。”
“是,太子爺。”
朱高熾吩咐完轉身慢慢地走了,他咬住牙,愣是沒回頭看一眼。雖然他神態麻木、表現涼薄,但心裡卻在暗暗地滴血。
他不過喜歡個宮女而已,卻還是要被奪走!痛失喜愛之物的心情,讓他非常沮喪。
心中更是感覺羞辱萬分。堂堂大明皇太子,竟然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保不住,朱高熾心裡一陣一陣地刺|痛,臉上也不禁發燙。
朱高熾心裡更沒底了,完全摸不着父皇的喜怒。或許父皇根本就是個喜怒無常之人,沒有人猜得出他的心思……今天白天朱高熾就誤以爲父皇最近心情好,沒什麼事;但一具屍|體掛在眼前時,他便覺得自己完全錯了!
朱高熾情緒低落地在宮中呆到旁晚,吃了清湯寡水沒甚麼油葷的晚膳,遂叫郭嫣來侍寢。
除了他完全不想碰的正妃張氏,現在唯一能親近的女人恐怕只有郭嫣了。好歹郭嫣是父皇親自選的、孃家也是侯府,總不會引起父皇的不滿罷?
郭嫣來到了朱高熾寢宮,與他說話十分溫柔,還安慰了他一些話。朱高熾這纔得到了一些慰藉,傷痛也稍稍撫平。
“塏兒今天收養了一隻小兔子。”郭嫣輕聲說着家常。
朱高熾隨口道:“兩歲多的孩兒,還不是別人幫他養,他只顧玩便是。”
郭嫣道:“太子爺說得不錯,可塏兒也有一番心意。彼時宦官們拿了好幾只兔子來,瞻基先選了,塏兒才選。太子爺猜塏兒選了只什麼樣的?”
朱高熾微微尋思:“白的?”
郭嫣微笑道:“確是白兔,且是一隻跛腿的白兔。”
“咦?”朱高熾立刻來了興致,“塏兒爲何偏偏要養只跛腿的兔子?”
郭嫣柔聲道:“塏兒說它可憐,怕別人不養它。”
“呵呵……”朱高煦頓時笑了,“這孩兒心眼倒不錯。”
郭嫣也笑道:“畢竟是太子爺的兒子,像您,待人待物都厚道、心懷仁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