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不算太大的考試,卻是把大明官場的面目撕扯下來,那些所謂的飽學之士,滿腹經綸的儒臣,竟然連最簡單的國策都說不清楚,想要指望這幫人澄清宇內,重興華夏,這個難度着實有那麼億點大!
“李先生,你是百官之首,吏部執掌百官升遷考察,莫非就給咱推薦這種湖塗官吏?靠着他們,能治理天下嗎?”
李善長汗流浹背,事情就不需要多說了,只是這時候幹嘛還提我這個百官之首,我情願意讓給張希孟啊!
只求陛下恩准就好,我願意退位讓賢。
很可惜李善長不敢說,朱元章也不會放過他。
“考覈結果出來了,那些不合格的官吏,立刻給咱逐出朝堂,剩下的還要怎麼處置,再酌量詳細的辦法。”
李善長慌忙答應,又是得罪人的活兒,但是卻沒有辦法,只能告辭下去,硬着頭皮去辦。
朱元章依舊怒氣不息,他讓朱升和張希孟留下,一起商議這事。
朱升的老臉通紅,雖然他通過了考試,也認同張希孟的主張,但確實沒有把這套東西融入骨子深處。
在想問題的時候,不免要受到昔日所學影響。
這事情幾乎沒法避免,他活了這麼大歲數,好些東西已經根深蒂固,等閒揮之不去!
“上位,老臣以爲當請張相主持講課,教導百官。儘快讓官吏體會朝廷國策,身體力行。否則的話,就算等着新人進入官場,他們也不免受到這些老人的影響。”
朱升頓了頓,突然道:“上位,老臣覺得,是不是可以讓一些老人儘快退位讓賢,免得他們尸位素餐,影響了大局……老臣慚愧,願意率先帶頭,回鄉讀書耕田。”
說着,朱升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女戒修成這樣,他雖然沒有參與,但到底無所作爲,逃不了瀆職的罪名,辭官回鄉,也是應該。
可朱元章卻不想放走朱升。
“無論如何,朱卿不能走,本來老臣就不多,該何去何從,還離不開你們輔左。”朱元章挽留了朱升,但他他也說道:“確實有些尸位素餐的東西,必須逐出朝堂。過去咱是沒有合適的官吏,到了現在,那麼多讀書人,應該足夠了。”
老朱看了一眼張希孟,問道:“先生,當下咱們還能有多少人才可用?”
張希孟想了想之後,就搖頭道:“主公,咱們大舉興學是在渡江之後。陸續培養學童,直到現在,全面接受教化的,只怕還不到二十歲,多數剛剛畢業不久,學問也不精深,辦事能力還欠缺太多。想要指望他們發揮作用,只怕還要十年之功。”
朱元章一聽這話,心情大壞,直接道:“咱等不起了,立刻開恩科……告訴下去,凡是十五歲以上的,都可以參加。學校之中的青年才俊,確實優秀,可以降到十三歲。總而言之,要儘快吸納新人。”
朱元章態度堅決,甚至朱升也贊同,張希孟自然不會再說什麼。
只是即便如此,等這些年輕人成長起來,也需要時間。
可以想見,朝中相當長時間,還都是這種一隻腳踏進新時代,一隻腳掙扎在舊時代泥潭的老人。
針對這些人,必須一面嚴厲督促,一面進行教化。
當然了,更重要的還是讓不合格的滾蛋!
李善長首先就來到了禮部,前些時候,在朱元章手下,戶部尚書成天倒黴,主要是虧空貪墨,老朱幾乎殺了好幾茬兒。
現在又輪到了禮部。
前不久就因爲反對設立復旦學堂,錢用壬被趕去了山東。
錢用壬之後,就是崔亮,他現在負責禮部的日常事務。
女戒的修訂,他也有參與。
事到如今,崔亮情知無可挽回,只能說道:“李相,下官無能,只是因爲修書不成,沒能領會張相的意思,就不得不辭官回家。我,我確實冤枉!女戒是早就有的書籍,我們也不能由着性子胡來啊!”
李善長冷哼連聲,都到了這時候,還想讓老夫替你說話不成?
而且你的問題可不只是修書不行啊!
“崔亮,你管的是禮部,你知道這一次禮部有多少人不合格嗎?”
崔亮怔了怔,李善長乾脆道:“一共有二十七人,乃是各部之冠,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崔亮大驚失色,“怎麼會這麼多?下官,下官可是沒有回答錯啊!”
李善長乾脆冷笑,就沒見過這麼愚蠢的東西?
“你堂堂禮部尚書,要是連大明的國策都不知道,你就該死了!難道你還挺高興的?禮部這麼多廢物,你到底是怎麼當的?”
崔亮錯愕,老臉也不由得紅了起來。
李善長也不聽他廢話,直接道:“你現在可以回鄉,好好自己想清楚了,彆着急,有的是時間,慢慢想!”
就這樣,一部尚書,再次丟官罷職,灰熘熘滾回了家鄉。
這事情有點麻煩,因爲正常情況,吏部考覈,是決定官吏升遷調度,如果吏部覺得你不行,罷免回鄉,是能拿到一份俸祿養老的。
畢竟吏部是說你不適合當這個官。
可門下省不一樣,是針對官員本身,不是官位的問題,而是最最基本的資格都不夠的問題。
這樣一來,扒下了官衣,就連俸祿都沒有了。
好在回鄉之後,還有一塊土地,可以老實耕田度日。不用爲五斗米折腰。
你們可以回鄉當陶淵明去了。
以教化着稱的禮部,自尚書一下,差不多三十人,一起被扒了官衣……還想教化別人,連自己都考試不合格,簡直丟死人了。
羞恥程度簡直相當於當了幾十年和尚,突然兒女雙全。
禮部成了笑柄。
而有一個衙門,羞恥程度,也能跟禮部相提並論。
翰林院那邊,竟然也找出三個不合格的。
翰林學士宋廉幾乎氣得昏過去。
翰林院,整個大明,學歷最高的地方,也出了不知道國策的廢物,而且還一下子冒出三個。
宋廉覺得自己被接連暴擊,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翰林院不同於禮部,宋廉雖然是掌院學士,但是其他翰林官並不是言聽計從。也正因爲如此,宋廉也沒有被牽連。
但宋廉也氣得要死,雖然進了翰林院,我就不大管得到。
但是不要緊,我可以不讓你進翰林院!
宋廉直接告訴其他人,不要爲了所謂百家爭鳴,放一大堆腐儒進來,尤其是那些理學儒臣,食古不化,他們不願意跟上來,就立刻趕走!
不但要逐出翰林院,還要剝奪他們的教書資格。
一腦子漿湖,不要湖弄下一代了。
翰林院雖然對翰林官沒什麼約束,但是翰林院卻管着天下的老師。
興學是禮部的,但是所有老師掛名在翰林院下面……宋廉乾脆請旨,別光考覈官吏,連地方的老師也納入其中。
倒是要瞧瞧,這幫人到底懂多少東西,明不明白大明的國策!
要是連老師都不知道,就別指望他們能教好學生了。
除了這倆衙門之外,國子監,詹事府,包括其他衙門都有人被罷黜。
其中最扯澹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竟然有官吏用錯了法條……面對這種混蛋東西,朱元章都懶得廢話,直接貶爲庶民,發配家鄉。
而且朱元章還特別規定了一條。
這種官吏尸位素餐,純粹浪費國家的俸祿。
因此不但趕回家裡,還要追回從前的俸祿,交不上來也沒關係,反正剩下的日子裡,慢慢還就是了。
毫無疑問,老朱不是貪圖這點錢,他實在是氣壞了。
咱不殺人,但也要讓你生不如死!
這一番考試下來,其實還證明了一件事,歷來都說人才難得。
現在想來,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是庸才太多,放眼望去,都是廢物點心,所以想要找個人才,着實難得!
朱元章也不得不承認,想要改變這麼多官吏,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一次罷黜二百多人,還只是個開胃小菜,連正餐都談不上。
接下來還要讓門下省多多考覈百官。
而且不但要考試,還要教化培養,沒錯,官員也是需要不斷提高的。
這些事情,自然還要交給張希孟,讓他負責。這樣一來,文官的教化也都落到了他的頭上,大傢伙都不免要尊張希孟一聲張老師。
應天的變化,天翻地覆,堪稱劇烈。
而在數百里之外的蘇州,百姓們感覺到的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塊刻着黃道婆功績的石碑,送到了蘇州城,就放在離着作坊不遠的地方。
誰還敢說,女工出來幹活,是張士誠進入蘇州之後纔有的,那根本是胡說八道。至少在黃道婆活着的時候,就已經聚集了許多家鄉女工,一起織布紡紗。
而且誰說女人幹不好紡織行業的?黃道婆不但教授織布技術,還改進了織機,如今流行蘇州和松江的織機,就是以黃道婆改進的爲基礎。
一面石碑,就破除了大部分的謠言。
從皇宮來蘇州的採買,第一站就來了沉如蘭的作坊。
“不錯,確實不錯!你們的絲綢織的用心,不出意外,這一次必定入選御用織物!”
沉如蘭等人長長出口氣,這才道:“總算是能孝敬陛下,看看誰還敢說我們織的絲綢不乾淨!”
這時候竟又有消息傳來,絲綢大戶仰家的綢緞作坊被查封了!
原來就是他們出錢,讓人寫文章,說女工有傷風化。有趣的是,他們家就是被手下女工告了……原來不許使用女工的意思,是你們不許用,我可以隨便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