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坐在了李貞曾經坐過,又有許多滁州百姓坐過的那一張椅子上,依舊是一碗熱茶,一盤棗糕。
不一會兒就來了一位國字臉,五官棱角分明,龍行虎步的漢子,他的衣着也很普通,沒有任何佩飾,到了最後,就坐在了胡大海的對面。
“說吧,你找咱有什麼事?”
胡大海遲疑了好久,才張口問道:“那個……你是朱將軍?”
“是咱!”
老朱抓起一塊棗糕,遞給了他,然後自己又拿起來一塊,“吃吧,咱也沒吃中午飯,先墊墊飢。”
說完,朱元璋三口兩口,就把棗糕吃了下去,他擡頭看了看胡大海,發現這個黑大漢傻愣愣瞧着他。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你當咱是什麼了不起的貴人?在府邸大院,等閒見不到?你或許想岔了,咱清早起來,去跟他們打井來的。三百多斤的井臺石,咱跟一個弟兄就扛起來了。”
老朱不無得意,經常幹活的老農,最喜歡炫耀的就是年輕時候的飯量和力氣,跟着他們時間長了,老朱也染上了習慣,露出筋肉紮實的前臂,衝着胡大海晃了晃。
這就是滁州之主嗎?
怎麼感覺就像是鄰家的大兄弟啊?
胡大海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區區三百斤份量,咱一個人就能扛起來!”
老朱一怔,“好本事!咱先說事,等有空了,你露一手給俺瞧瞧。”
胡大海答應很痛快,“行……是這樣的,俺叫胡大海,在和州那邊也有個小小的匪號,人家都叫咱大狗熊!”
胡大海臉黑身長,孔武有力,倒真像是一頭大熊,這個綽號也算貼切。
“和州東西,有兩個匪頭,西邊的叫劉聚,東邊的就是俺。本來俺靠着搶劫大戶,打家劫舍,也能過得下去。可前不久,有個叫孫德崖的,領着一夥兵馬到了和州。他們人多兵多,看見什麼好,就搶什麼。誰敢反抗,就立刻殺人。俺手下八百多弟兄,有一多半都被姓孫的給殺了!”
胡大海怒火中燒,咬着牙,“俺聽說滁州這邊有兵,做事情仁義,待老百姓也好。俺就過來,想要借兵過去,把姓孫的滅了!”
朱元璋聽明白了情況,他微微皺着眉頭,問道:“咱不說你講的是不是真的,咱就問你一件事,你知道孫德崖和咱是什麼關係不?”
胡大海愣了一會兒,這才嘆口氣道:“怎麼不知道!聽說你們都是濠州出來的,他還是什麼大帥。俺也是看了一齣戲,聽說你要滅元廷,要除掉那些禍害老百姓的豪強。俺琢磨着,你要是說的是真話,孫德崖在和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根本就不配叫義軍!你能這麼看着嗎?”
這個黑大漢看着粗魯,但言語之間,心思縝密,正好抓住了朱元璋的軟肋。
老朱沉吟思忖……其實孫德崖早就被盯上了,他幹了什麼事情,郭英撒出去的人早就弄清楚了。
說白了,這貨就是個流寇。
在濠州的時候,顧及家鄉情分,還能收斂點。
可是到了和州,卻是原形畢露。
搶奪糧食,奪占房舍。
老百姓稍微抱怨,立刻就遭到殺戮。
所作所爲,簡直連元軍都不如,和州父老,都恨透了他。
從最近不斷逃到滁州的和州百姓嘴裡,也能知道這些事情。
“孫德崖有多少兵?”朱元璋突然問道。
“他來的時候有七八千人,現在有網羅了幾千人,總數能有一萬三四吧!”胡大海如實答道。
朱元璋眉頭更緊了,思量再三,他叫來了士兵,“去把張先生請過來。”
不多時,張希孟就來了,見過老朱之後,他就注意到了這個黑大漢。
好威武的樣子!
老朱的身高已經很出衆了,這位竟然比老朱還高,塊頭還大,黝黑的面龐,透着一股子煞氣。
張希孟立刻冒出了一個名字:常遇春?
不會是傳說中的懷遠黑太歲吧?
就在他思忖的時候,朱元璋就道:“他叫胡大海,是和州來的一位義士,希望咱們出兵,爲民除害,滅了孫德崖!”
竟然是他!
張希孟並沒有因爲猜錯而失望,恰恰相反,這個胡大海早期的戰績,幾乎和常遇春不相上下,甚至更要兇猛三分!
如果不是由於疏忽,被降將給殺了,幾乎可以確定,胡大海絕對是開國公爵,而且名次還要靠前。
沒有料到,他竟然主動投靠了。
張希孟也不得不感嘆,老朱的運氣不錯,隨隨便便來一個,都是頂級名將的種子。
“主公,打孫德崖的關鍵,也商量過了。他現在一萬多人,又十分狡詐……如果不能一擊必殺,他領着人到處亂竄,襲擾滁州,會大大耗損我們的戰力。更何況現在已經是八月份了,秋收不遠了,元廷也可能隨時南下,在孫德崖身上浪費精力,並不值得。”
張希孟還沒說完,胡大海就急了,“這位小先生,照你的意思,就是要看着和州百姓受苦?”
朱元璋冷哼了一聲,呵斥道:“胡大海,你來請求出兵,咱這邊是有規矩的。講究謀定而後動。隨隨便便出兵,不但不能解救和州百姓,還會鬧出大亂子,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來!”
這話說得有點重,胡大海也覺察出來過分了,到了人家地盤,求人家辦事,還擺出山大王的架勢,那可真是作死了。
他連忙起身,向張希孟道歉。
頓了頓,胡大海這才道:“要說一下子弄死孫德崖,俺倒是有一個辦法,只要從滁州運出一些糧食給俺,俺把消息散佈出去,孫德崖缺糧,他肯定來搶!如果能派出兵馬,埋伏一下,孫德崖肯定好不了!”
聽到了這裡,張希孟眼前一亮,這辦法或許可以試試。
老朱也下令,把所有人召集過來。
這回文武一亮相,尤其是那幾十個千戶,一字排開,胡大海頓覺自己的渺小。
敢情人家不是沒有排場,只是平時不拿出來嚇唬老百姓罷了。
想到這裡,胡大海越發恭順。
在這場軍事會議上,首先就由郭英介紹和州的情況,等他一項一項說完,胡大海都傻了,原來人家知道的比自己還詳細啊!
隨後各方就進行激烈的討論,出兵多少,預計打多長時間,需要消耗糧草幾何,拿下孫德崖,怎麼解決他的殘部,孫德崖要是跑了,怎麼把他趕走,避免禍害滁州百姓……從中午一直到掌燈時分,由張希孟做總結,朱元璋拍板,一項作戰行動終於敲定。
“咱把話講清楚了,必須乾淨利落,如果能解決孫德崖最好,不能也要打散他的部下,總而言之,一定要快!”
老朱再三強調。
整個計劃由胡大海發起,他帶領殘部從雞籠山出來,前往全椒縣,押運一千石糧食進入和州境內,作爲誘餌。
隨後吳禎率領五百騎兵跟在胡大海後面,如果孫德崖上鉤,吳禎立刻出擊,爭取擊殺孫德崖。
假如孫德崖逃跑,這時候由湯和、徐達、花雲,各自另一個千戶,三面出擊,不給孫德崖任何喘息機會,把他徹底趕出和州。
一句話,絕對不打攻城戰!
孫德崖在守衛濠州的時候,也是很有心得的,他要是玩了命,拖延個一兩個月,那可就壞事了。
爲了保證萬無一失,老朱甚至親自統領兩個千戶,居中指揮,同時作爲預備隊。
難得的是張希孟也被叫着,跟在老朱身邊,隨軍出征。
“先生以爲這一次結果如何?”
張希孟騎在馬背上,忍不住笑道:“主公親自出手,湯和、徐達、花雲,還有胡大海和吳禎,他孫德崖多大的一張臉,能得到這麼多能人伺候,是什麼福氣啊?我猜不用別人,光是胡大海和吳禎,就能滅了孫德崖!”
“當真?”老朱驚訝道:“你不會高看了他們吧?”
張希孟輕笑道:“是主公低估了自己的部下啊!”
老朱一陣錯愕,說實話,自從拿下滁州之後,除了對付山賊土匪,還真沒怎麼打過大仗,而且自從落實分田,建立軍屯之後,這一支兵馬正在發生脫胎換骨的蛻變,究竟到了什麼程度,老朱自己也說不好。
那就拿孫德崖試試刀,看看咱的成色!
張希孟和朱元璋還在後方督兵,胡大海和孫德崖就遭遇上了。
由於接連幾次勝利,孫德崖並沒有看得起胡大海,以爲一個區區賊頭,還能怎麼樣?結果他就只帶了三千人,圍了上來。
雙方很快殺在一起,胡大海的兵少,但是這傢伙真的就跟猛虎相仿,手裡提着一柄短斧,左右衝殺,孫德崖這邊竟然擋不住他!
“都是廢物!”
孫德崖怒罵着,親自率領身邊的護衛,撲了上來,想要儘快殺了胡大海。
可就在這時候,腳下的大地似乎在動,等孫德崖一擡頭,吳禎率領的五百騎兵,披着鎧甲,持着利刃,撼天動地而來!
鐵騎衝鋒,能帶來的震撼,遠勝步兵太多。
戰馬跑起來,大地跟着顫抖。飛揚的塵土,宛如一條飛龍。
難怪訓練不夠的士兵,面對騎兵衝鋒,就會自己崩潰,着實是嚇人!
五百鐵騎,對戰三千士兵,優勢在騎!更何況還是突襲。
孫德崖想要交戰,又被一往無前的氣勢嚇住,調轉戰馬,就要想跑。
胡大海看得明白,奮力撲上來,後面的弟兄們也跟着殺上來,死死纏住孫德崖,不放他逃跑。
就在這時候,吳禎已經衝了過來,孫德崖的兵根本不是鐵騎的對手,一衝而散,吳禎衝到了五十步之外,舉起了手裡的長弓。
他平時射箭的功夫就不錯,到了戰場上,不但沒有多少猶豫惶恐,相反,渾身上下透着興奮。
或許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戰士吧!
拉滿弓,一箭射出,孫德崖感覺到了不妙,卻已經躲不開。
胸口被深深射入,翻身倒下了戰馬。
吳禎大喜,急忙縱馬衝突,想要搶了孫德崖的人頭。
距離孫德崖不足十步,一個黑大漢手起斧落,砍下了孫德崖死不瞑目的人頭。
“吳千戶,這個功勞算咱倆的!”
吳禎氣得鼻子都歪了,二話不說,越過胡大海,把氣都撒在了孫德崖的部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