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腥羶之藪!戶部都察院集體出動!
皇帝陛下突然召開廷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衆廷臣有些摸不着頭腦。
畢竟自這位正德皇帝即位以來,還是第一次主動召開廷議。
這也就意味着,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否則正德皇帝絕不會如此大張旗鼓、興師動衆!
懷揣着不安,一衆廷臣大小九卿紛紛入宮,趕往了文華殿。
戶部尚書韓文現在很慌,因爲皇帝陛下直接下令,他戶部衙署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都得來參加這次廷議。
按照常理而言,廷議都是大小九卿執掌各部寺監的最高長官參加,共同商討國家大事,然後再推行下去。
“韓文!”
這密奏裡面的內容,足以讓整個大明鹽運司萬劫不復!
沒有什麼家國大義,也沒有什麼聖賢文章,有的只是一個鹽場竈戶平凡而又絕望的一天。
但是,現在這個膿瘡,直接被這中山侯湯昊給挑破了。
“大冢宰!”
“朕要一個解釋,如若不然,朕就會讓中山侯自行處理了!”
“大明士人有好名、重名的風氣,甚至於求名邀譽,於是運司成爲士人避之不及之地,出現了“自好者不樂居”的現象,甚至引嫌避謗,認爲運司官職“易爲污染”。”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
“朕在問你話!”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瞭就好,你何必當衆說出來嘛!
你這個大明皇帝不要臉,俺們這些文臣士大夫還要臉呢!
事實上,弘治以後,士人全都視鹽運司爲畏途,究其原因,還是與這鹽運司名聲污穢、責重權輕有關。
“鹽運司已經爛透了,爛到骨子裡了,要是再繼續沿用舊制,再象徵性地抓幾個貪官污吏打殺就是了,那朝廷恢復納糧開中還有什麼意義?大明朝廷遲早因爲你們這些貪官污吏被踹了窩子,被異族蠻夷給竊取了江山!”
“說什麼鹽政敗壞,說什麼鹽場產力不足,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鹽場爲什麼生產不出食鹽!”
小皇帝冷笑道:“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中山侯,錯的是朕這個大明皇帝!”
馬文升還記得,他曾與自己看好的王鏊議論過此事,王鏊認爲其原因有二:其一,運司積弊多端,牽涉多方利益,“動則關格”;其二,運司官員,特別是運使品秩雖高,但權力有限,縱有善政,亦難以升遷。
他們也終於明白,小皇帝這一次,爲何會如此震怒了!
壓榨,剝削,吸血吃肉,敲骨吸髓!
如果,這這個竈戶鹽丁,真是個什麼阿貓阿狗,韓文絕對會質疑這內容的真實性!
可是,偏偏他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而是大明中山侯啊!
中山侯自行處理?
那個天殺的莽夫還會怎麼處理?
“韓文,你這個戶部尚書真是好的很吶!”
而密奏裡面的內容,可謂是觸目驚心,讓人絕望!
韓文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他只能硬着頭皮撿起了密奏,急忙翻閱之後,一顆心也沉進了谷底。
此刻連朱厚照都覺得臉紅髮燙,於是將矛頭對準了弘治朝這些忠良賢臣們!
而且這大過年的,休沐都還沒結束呢,你們要不要這樣不當人啊?
“怎麼?一個個去了鹽場之後,全都被銀子堵住了罪,開不了口說不了話了什麼?”
不但現在這些運司官員、鹽道御史要查,而且還要開啓追責制,以往那些傢伙也別想安然脫身!
反正那中山侯湯昊都他娘地已經在長蘆鹽場了,要是還不出手還在這裡扯皮,那個莽夫只怕會屠了整個長蘆轉運司所有官員!
這個道理,劉健和張敷華也反應了過來,所以二人也立刻出言附和。
“總憲!”
太祖高皇帝在建立大明做吳王的時候,就於兩淮設都轉運鹽使司,大明立國之後運司之制被迅速推廣至兩浙、長蘆、山東、福建、河東六地,“都轉運使掌鹺事,以聽於戶部”,其衙門內部層級分明。
“朕這個皇帝,還有朕的中山侯,確實是“罪大惡極”啊!”
現在皇帝陛下點名要戶部官員集體參加,說得難聽一些,那這次廷議的對象,很有可能就是自己這戶部!
長蘆鹽場可就在渤海之濱,就在京師門口,就在大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這些鹽場竈戶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偏偏這大明王朝的帝王將相、朝堂公卿還有臉面叫囂着什麼“弘治中興”,什麼“君聖臣賢”,什麼“百姓富裕”……
大明鹽運司完了,而且他要是不及時想辦法解決,他這個戶部尚書也要完!
然而好景不長,因爲土木之後文臣縉紳把持朝政,時局敗壞吏治腐化,這鹽運司本身就是執掌鹽政的實權機構,貪腐受賄的現象更是層出不窮,以致於到了弘治年間,這運司官員成了“衆不欲爲者”,沒有人想去做這鹽運司官員。
第一個,鹽運司早就爛透了,伴隨着葉淇開中,鹽政迅速敗壞,朝廷都帶頭圈銀子了,運司官員那還怕什麼?
是以整個鹽運司都成了各方勢力參與其中謀取私利的爭鬥場,就算真有什麼清正廉潔之人去做這運司官員,他也不敢公事公辦,淪爲衆矢之的。
你們不是說什麼“百姓富裕”嗎?
“朝廷爲了保證鹽稅收入便設鹽法道,令御史等官員監管鹽務,運司衙門“奉巡鹽御史或鹽法道臣之政令”,這些鹽道御史又是幹什麼吃的?”
事實上,他現在都快要被氣瘋了。
所以,皇帝陛下不用急着生氣,咱們只要抓出那些“貪墨之徒”就行了,不必大張旗鼓,不必興師動衆,多大點事兒嘛!
然而朱厚照聽到這句話後,卻是第一次當衆對老首輔發了火!
只是,這越看到後面,三位大佬的臉色就越是難看。
但偏偏小皇帝對他這種處理方式極其不滿!
“別怪朕沒有提醒你,最好立刻動身,否則中山侯那邊把人殺光了,你這個戶部尚書也別做了,滾回家種地去吧!”
朱厚照第一次當衆發了真火,言語之中也全然沒有什麼禮法基準。
而且這位中山侯,還以一種極其噁心人的方式,狠狠將他們這些帝王將相的臉都給抽腫了!
“劉健!”
“韓文,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天官馬文升和總憲張敷華也急忙上前,三位朝堂真王一同觀看了起來。
“陛下慎言!”馬文升終究還是開口了,“運司一事,各部寺監都脫不了干係,我吏部負責天下官員詮選,同樣有失察之罪!”
朝廷在選拔運司官員之時,唯視賢能廉潔與否,不甚重品秩資序,“考最”“循良”“廉介”幾乎成爲官員得以出任運使等職位的固定標準,大明初年的運司也是賢臣、循吏輩出,風氣一片大好。
你們不是說什麼“君聖臣賢”嗎?
張敷華聞言暗自嘆了口氣,他這個總憲還沒做幾天,卻要爲前任背鍋,實在是讓人無奈。
“然而,鹽爲利藪,不乏有汲汲於鹽司官缺的貪墨之徒,派遣專人清查即可。”
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地煮一天鹽,還要飽受着煙熏火燎的摧殘,最終只能賺個十文錢,哪怕天天如此,也根本不夠交那鹽稅的!
其一,國賦莫重於鹽,朝廷極爲重視運司官員的選任,“必擇廉能練達”;其二,運司“去有司之紛擾”,鹽務事權非常專一;其三,時人對運司官員仕途前景的估計也較爲樂觀。
即便如此,小皇帝還在厲聲呵斥,甚至都動了念頭,準備將這韓文及他這些黨羽全部下獄!
沒辦法,太氣人了啊!
那些鹽場竈戶再怎麼說,也是大明百姓,也是他朱厚照的子民啊!
作爲天下臣民的君父,朱厚照自問自己不是好皇帝,可即位至今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吧?
現在好了,野人一封密奏,直接把他朱厚照這個大明皇帝的臉都抽腫了,甚至還帶上了他親爹弘治皇帝!
或者說,湯昊這個野人就是故意的,抽的就是弘治皇帝和滿朝縉紳的臉!
韓文身子一顫,立刻跪地請罪。
你們不是說什麼“弘治中興”嗎?
沒辦法,小皇帝的話,太過誅心了些。
韓文帶着一衆侍郎、郎中等戶部官員,膽戰心驚地走進了文華殿,緊接着等他行禮完畢,小皇帝就直接將湯昊的奏疏摔到了他臉上!
“好的很!”
“中山侯不去查,就不會知道運司糜爛至此,朕也不會着手清查此事,大家全都相安無事地,繼續勾結謀利對吧?”
殺人,是這個屠夫劊子手最在行的事情!
老首輔劉健深吸了一口氣,迅速上前從韓文手中奪過了密奏。
“這可是長蘆鹽場,它就在京師門口,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都會出現如此喪心病狂的惡行,那其他鹽運司呢?山高皇帝遠地,他們還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到時候,朕這個皇帝背黑鍋,你們這些貪官污吏也別想好到哪兒去,一個個全都準備遺臭萬年吧!”
“陛下,老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這也就意味着,皇帝陛下與他這位內閣首輔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大!
理念不和,沒什麼緩和的餘地,一如眼下這運司的事情!
朱厚照揹着手踱步良久,隨後將目光投降了總憲張敷華。
這都轉運鹽使司,設都轉運使一人,從三品。同知一人,從四品。副使一人,從五品。判官無定員,從六品。其屬經歷司,經歷一人,從七品。知事一人,從八品。
此話一出,羣臣全都齊刷刷地跪倒在了地上,額頭上直冒冷汗。
他這一跪,戶部官員也紛紛跪倒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說得直白一點,大家都知道運司裡面那些官員,都是清一色的貪官污吏,這運司也成了藏污納垢之地,被視爲“腥羶之藪”,士大夫爲保官聲而避之唯恐不及。
真是好一個“弘治中興”啊!
此話一出,滿朝譁然。
老首輔劉健神情黯然,並不是因爲被小皇帝罵了,而是因爲他是個循吏,出了事情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革故鼎新,而是穩住朝局。
從天不亮就要起牀準備吃的開始,準備好了吃的然後急匆匆地趕到海邊煮鹽,這一天要煮兩鍋鹽,一鍋鹽要煮三個時辰,也就是這個竈戶得從天不亮幹到深夜!
六大鹽轉運司都是隸屬於中央戶部,但由於山河懸遠,戶部對運司無法形成長效的監督,甚至這長蘆鹽場就在京師眼皮子底下,都已經糜爛至此,可想而知其他五大鹽運司會是什麼德行了。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隨後沉聲開口解釋道:“陛下明鑑,正統以後吏治漸趨昏暗,利藪所在的鹽司變得“尤爲污濁之甚”,運司之長多以墨敗,“鹺之斂散紓急由其掌握,而商人奔走之故,不爲所動者鮮矣”。”
“着你爲欽差,都察院全力配合,立刻趕赴長蘆鹽場,清查運司貪腐一案。”
“你這個戶部大司農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大明立國初期,這鹽運司官員,那可是是人人競爭全都渴望的實權職位。
朱厚照聽到這話,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責罰?張總憲有什麼罪過?你們又有什麼罪過?”
“伱們三位也都看看!”
鹽政敗壞,這是老生常談的事情。
韓文一聽長舒了口氣,當即跪地領命而後匆匆離去。
劉健先是解釋了一下,鹽運司爲何會成爲今天的樣子,百官避之不及,唯恐捲入這藏污納垢之地,最後他也留下了一句話,等同於是直接點明瞭,鹽場竈戶日子過得苦,就是這些“貪墨之徒”所爲。
所以沒什麼好說的,動刀子就是了。
“老臣懇請陛下降旨,召運司五品以上官員回京述職,另命都察院追查以往十年間的運司官員與鹽道御史,一應人員全部停職接受審查,肅清運司之弊!”
馬文升與劉健不同,他是個幹吏,自然明白小皇帝此刻心中所想。
這封密奏,自然來自於野人湯昊。
看着密奏的落款,中山侯湯昊,韓文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張總憲,真要說起來,戶部這邊的職責反倒事小,你都察院的失責纔是事大!”
“所以,運司纔會污濁不堪,加上考成畸重,運使等官內無權柄,外無官聲,又有重責在肩,其職位自然會被多數士人所厭棄。”
運司衙門品秩較高、編制衆多,是因爲負責生產、囤積食鹽的運司成爲明廷榷鹽獲利體制的核心機構,鹽利可是大明財政的支柱之一,而鹽務又複雜異常,所以纔會出現這種局面。 各地的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在品級上雖較三司稍低,但仍能與之分庭抗禮,形成了“四司”並立,各有專職的格局,運司的地位絲毫不在藩臬衙門之下。
然後,奏章裡面,又詳細計算了一下竈戶這辛勞一天的所得,煮三個時辰一鍋鹽可以得四斤鹽,賣出去最高卻只有二十文,除掉煮鹽所用的柴火錢五文,除掉官差衙役的抽成五文,他們還可以剩下十文錢,再除掉準備的吃食成本,一鍋鹽最多可以賺五文,兩鍋鹽就是十文錢……
不是,那中山侯湯昊都已經離京了,爲什麼還要搞事啊?
“元輔!”
“陛下息怒,老臣有罪!”
所以,也就是說,只要去了鹽運司,就肯定會與那些貪官污吏同流合污,不然將會寸步難行,而且第二點則是明確指出,極難升遷。
張敷華也向小皇帝行禮,隨後匆匆跟了上去。
這一次,皇帝陛下給了戶部和都察院一個機會,一個出手補救的機會。
但前提是,中山侯那個莽夫,還沒有動手血洗長蘆運司!
所以,現在他們是在跟湯昊搶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