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名出自成吉思汗嫡系韃靼部的騎兵將領率先發起衝鋒之時,依舊在天上盤旋的禿鷲,立馬就嘶鳴了起來。
其實,也不止是依舊在天上盤旋的禿鷲,就連已經降落於兩山的禿鷲,也興奮的嘶鳴着。
霎時間,雁門關東門之外,千頭禿鷲的嘶鳴聲,迴盪在這‘八’字開口的兩山之間。
這些生活在戰爭頻發之地的禿鷲之所以興奮嘶鳴,只因爲它們看着眼前的一幕,有着它們的認知,那便是吃不完的屍體即將產生!
它們那嗜血的瞳孔之中,
五千身披黑甲的北元騎兵,已經發起了衝鋒。
哪怕是開闊草原上的萬馬奔騰之景,也足以讓人震撼無比,更何況是這兩自然山體之間的‘八’字開口半封閉平原。
就算是這五千匹正有序狂奔的馬,所揚起的沙塵,也可以說是一場讓人後背發涼的沙塵暴。
如果只是事不關己的看客,只會覺得無比的震撼!
可對於雁門關城牆上的守軍,以及正在城外列陣,極有可能會與他們正面衝撞的雁門將士來說,那就是震撼的同時,還後背發涼。
他們真的很害怕!
他們聽着迴盪在兩山間的禿鷲嘶鳴聲,聽着來自敵人那粗野的喊殺聲,聽着隆隆的馬蹄聲,看着撲面而來的騎兵,看着揚起的漫天沙塵,感受着來自於腳下的震顫之感,不害怕就是瞎扯!
別說是他們了,就連朱元璋也會在那一瞬間心生愜意!
這是作爲一個人的本能,這是再正常不過,且絕對不丟人的事情!
可作爲一名身披甲冑,要護衛身後萬家燈火的戍邊戰士,他們必須用一種名叫‘責任’的力量,去戰勝內心的恐懼!
原因無他,
只因爲他們退了的話,他們身後的家人同袍,就只有被屠戮,被奴役,被欺凌!
雁門關東門城門樓上,兩名年輕的炮兵觀察手站在廊道兩端,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快速由驚恐變爲專注。
與此同時,他們也同時想起了葉青的教誨。
記憶之中,
雁門關城門口樓上,葉青看着一衆選拔上來的觀察手道:“你們眼睛好,還記性好,腦瓜子也聰明,你們會成爲最安全的兵種。”
“本官要你們成爲,遠程兵器的眼睛。”
“你們接下來的訓練,除了作爲一名士兵的基本本領之外,那就是去丈量你們面前的戰場,並記住對應的地標。”
“比如,以城門爲起始點,記住距離城門五十丈的地方長什麼樣,距離城門一百丈的地方又長什麼樣。”
“參照物可以是旁邊山上的大樹,以及形狀各異的巨石,但絕對不能是面前的草叢,必須是十年八年不變的東西。”
“牢記距離參照,並養成這種習慣.”
觀察手不解道:“大人,我們又不是沒有距離標槍,那東西多實在,還不用這麼辛苦。”
葉青只是看着遠方,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們懂距離標槍,他們就不懂,他們不會破壞?”
“千萬不要因爲自己裝備上的強大,從而放棄最原始的東西。”
“再者說了,我們現在的裝備,也達不到足以放棄原始武器的水平!”
“真到了最後,最好的武器,其實就是這個!”
話音一落,葉青便在他們的面前,握緊了人類最原始的武器‘拳頭’。
這一幕記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之後,他們那專注無比的眼珠子,就立馬轉動了起來。
對照參照物的同時,腦子裡還閃現着一系列的相關測算知識。
譬如:新式洪武大炮最大射程一千二百三十五步(1900米),從擊發到落點需要的時間,蒙元重甲騎兵衝鋒速度,以及需要打多少距離的提前量。
終於,他們看到沙塵之中若隱若現的頭派騎兵,衝到了距離城牆一千二百六十步的距離。
“炮兵第一梯隊,開炮!”
站在城門樓三樓廊道左右兩端的炮兵觀察手,大聲下令的同時,還狠狠的揮下手中令旗。
“轟隆!”
一百門炮之中的二十門調整爲最大仰角的大炮,幾乎同時開了火。
震耳欲聾的炮彈出膛之聲,打破了城牆之上的寂靜,也讓城上城下的雁門關守軍將士,完全進入了戰鬥狀態。
二十枚炮彈猶如二十顆火紅的流星,在天空之上,劃出火紅的拋物線,還拖着長長的火尾黑煙!
城門樓下,朱元璋和毛驤的眼裡,這二十枚炮彈彼此間距一樣,都差不多間隔五十米,還幾乎保持着同一水平線向前飛行。
儘管地面做到了儘可能的一致,但天上的風向和風力卻不一樣,所以不論是間距還是水平,都只能是相對的一致。
但就這戰場宏觀來看,完全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毛驤看見這一幕之後,也是面露驚駭之色。
雖然他們在雁門兵工廠的時候,就見過新式洪武大炮的實驗威力,但和這種近距離的觀看擊發過程完全是兩回事。
不論是大炮出膛的聲響,還是炮管的後坐力,甚至是炮彈在空中的速度,都不是朝廷裝備的大炮可以比擬的。
緊接着,毛驤就習慣性的看向了邊上的朱元璋。
他只是一個錦衣衛指揮使,也可以說是葉青的同僚,還是現在關係不錯的同僚,他在震驚於葉青成就的同時,還爲葉青感到擔憂。
他不知道朱元璋在看到這一幕之後,又會作何感想。
其實,朱元璋現在並沒有任何感想,也可以說是在今天的戰事結束之前,他不會往對自己的威脅這個方面去想。畢竟現在是大敵當前之時,別說是現在還沒表現出反意的葉青了。
哪怕是陳友諒在世,他也會和陳友諒先一致對外再說,這點胸襟他還是有的。
他只是看向身邊的炮位,剛纔已經開過炮的大炮正在填裝火藥炮彈,而仰角稍小的大炮邊上,炮兵又做好了開火準備。
只待炮兵觀察手的第二次開炮號令,這所謂的第二梯隊,就會立馬開火。
現在的他,正在期待五個梯隊全部開火完成之後的場景!
因爲到了那時候,他就明白什麼是‘矩陣錯位’打法了!
想到這裡,朱元璋又手按刀柄,以將軍之姿,全神貫注的看着眼前的戰場。
也就在此刻,
正在帶頭衝鋒的北元將領,孛兒只斤.烏力罕,看着正從空中呼嘯而來的二十枚炮彈,不僅不害怕,還面露輕蔑之色。
“就二十發,還彼此之間間隔這麼遠?”
“這能炸幾匹馬幾個人?”
“兒郎們,繼續衝殺!”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兩千破陣重騎,和三千衝殺輕騎,還揮舞着手中兵器,發出草原狼一般的嘯叫。
不錯,
他們在嘲笑這呼嘯而來的炮彈!
畢竟在他們來看,這二十枚炮彈的威力,也就是朝廷裝備洪武大炮的威力,除了嚇唬戰馬,幾乎沒什麼大用處。
“轟隆!”
又是幾乎一致的劇烈炮響傳來,緊接着就又是二十枚炮彈,在空中劃出壯麗的拋物線。
終於,這被他們嘲笑的二十枚炮彈,在他們的頭排騎兵距離城牆一千二百三十五步(1900米)之時,也兇狠的砸在了他們的身邊。
也就在觸地的瞬間,原本的青青草原,直接就綻放了熱烈的火花。
這名剛纔還輕視叫囂的北元騎兵將領,直接就瞪大了眼睛。
他只看見最近的一枚炮彈砸地的瞬間,一大片的草場化爲烏有,草場下方的溼土滿天紛飛。
而無數還在燃燒的炮彈破片,又猶如無數火熱的飛鏢,殺戮着他們的戰馬和騎兵。
他們的馬甲和重裝甲卻在此刻等同步沒有,滾燙的人馬鮮血橫飛,殘肢斷臂飛了起碼好幾丈高!
戰馬的慘叫嘶鳴之聲,騎兵的慘叫哀嚎之聲,從左右兩邊襲來,讓這名叫孛兒只斤.烏力罕的北元將領,直接就瞪大了眼睛。
看着這一幕,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感想,直接就看向了又一次呼嘯而來的二十發炮彈。
現在的他後悔了!
他想讓這些正在衝鋒的騎兵立即停下,可是他已經做不到了!
且不說正在衝鋒的騎兵根本剎不住,就算能瞬間停下,那也是全部撞做一團,全部人仰馬翻。
如此一來,不用對面的明軍開炮,他們自己就把自己報銷了。
現在的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衝鋒到底,因爲他也知道這大炮打得就一個集羣消耗,再怎麼厲害也做不到全部殺絕。
就以往的經驗來看,明軍大炮的集羣消耗,也就是十之一二罷了!
可就目前來看,以往的經驗就做不得數了,就這射程和威力,遠非以往的大炮可以比擬。
孛兒只斤.烏力罕在衝鋒的同時,又看向正在飛射而來的二十枚炮彈。
只是這一回,他的眼裡是絕對的重視!
“繼續衝鋒!”
“注意避讓炮彈!”
“如果前排騎兵倒下,後排騎兵就給我踩過去,儘量控制戰馬!”
孛兒只斤.烏力罕,不知道自己的命令有幾人能聽見,但他相信他們韃靼部的紀律性。
只要他還沒死,只要草原上的頭狼沒死,其他的狼就會不要命的衝鋒!
孛兒只斤.烏力罕一邊駕馬衝鋒,一邊瞪着眼睛看着飛速而來的二十枚炮彈。
“頂多殺我十之三四。”
在孛兒只斤.烏力罕看來,只要有一半的步騎衝過去,他們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可也就在此刻,又是連續的炮響傳來。
他面前的天空之上,不僅是即將砸在腳下的二十發炮彈,還有六十發炮彈相繼飛來。
而這六十發炮彈,還並不是全部處於同一水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