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天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見到衆人驚詫神色偏又言道:“後來我才知道,這張大奎是大有來頭之人。其師從天台山靈智上人,曾做過江北紅巾軍的神威大將軍,官拜樞密院樞密使。在江北紅巾軍中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等衆人把張大的嘴合上,方九天又道:“後來江北紅巾軍被我大元四路大軍剿滅,張大奎渡江到了江南,又被朱元璋籠絡做了江南通政使,依然是位極人臣。此人不光武藝深不可測,更是手段毒辣。三年間查遍江南貪贓官員,更是將我大元在江南佈下的耳目剿殺大半。此人的能爲之大,心機之深非我等能妄加臆測的。”
孫遷在這時嘆息一聲道:“若不是我見機得早,隱姓埋名投靠了孫潘,怕是也難逃一死啊。”
傲敦見到衆人聽了放九天的話,都死氣沉沉。不僅高聲道:“先將這張大奎放到一邊,眼下最重要的是將來犯的明軍盡數剿滅在南坡。”說着,傲敦即刻吩咐手下,拿了銷魂散去準備。並且再三告誡需按着方九天所授之法浸泡棉布。
等到辦事的屬下退去,傲敦這才舉杯笑道:“來來來,既然來犯之敵已在掌控之中,我等當盡情享樂纔是。”
豈料話音一落,方九天卻是道:“且慢。”
傲敦聞言一愣,這才問道:“方大俠還有何事?”
方九天冷聲道:“光是將明軍麻翻了還不行,將軍還需另派五百兵士去補刀。”
傲敦呵呵笑道:“這個方大俠放心,我的屬下多是江湖中人,這放藥殺人的勾當自不在話下。”說是如此說,但傲敦還是吩咐身旁的一名偏將帶五百兵士去南坡準備。
事情安排妥當,大廳之內隨即飲酒喝令縱聲談笑,剛剛的一片愁雲不驅而散。
秋風蕭瑟,落葉飄飛。
大奎獨自一人蹲坐在農舍門前不遠的一株槐樹下,背靠着樹幹閉目養神。
此刻已是傍晚,這農舍的主人即是舉家離去,想必是藏身不遠。
此次平涼之行,大奎只帶五千精兵前來,心中已有計劃。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爲今之計便是找到當地百姓,將平涼地形地貌及元兵內情打探清楚。
尋常百姓自然是怕事的,但大奎心知此人家必非尋常百姓。那院中遺留下的兩隻死兔子皆是箭中脖頸,只此一點已暴露出這家主人必是箭中高手。
野兔聽力非凡,但凡有一點小動靜都會驚慌逃竄。能以弓箭射殺野兔,一是身輕如燕,二是箭法精湛。而能箭箭射中兔子的脖頸,便非一般獵戶所能爲之了。
大奎命楊小虎帶兵後退數百步遠,獨身一人守在農舍門前,只想這家主人見到能來一敘。誰知道了傍晚也不見人影。
楊小虎拿了乾糧和水袋過來,大奎胡亂吃了幾口。
楊小虎蹲在身邊嘿嘿笑道:“義父身爲大將軍,吃乾糧喝涼水卻是委屈了。不如我將院中的兩隻兔子拿來烤了給義父下飯。”
大奎吃着乾糧沒說話,楊小虎伸脖子向農舍看了看,那房門未關閉。室內的桌子上分明擺着酒菜,楊小虎不僅嚥了口唾沫。“義父,那屋裡好似還有酒啊。”
大奎依舊沒說話,仰頭喝了口水。
楊小虎見大奎不聲不響,不僅嘀咕道:“將士們都說,借這農家的鍋竈一用,哪怕燉些野菜喝口湯,也比這硬噎乾糧強上百倍。”
大奎終於開口道:“傳我將令,擅自驚擾百姓者斬,擅闖民宅者斬。”
楊小虎聽到這兩個斬,當即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說一句話。自己找了一塊大石坐了下來。父子二人就這樣坐着,眼看着明月東昇繁星璀璨,再到旭日驕陽天高雲淡。這一夜,楊小虎除了到大軍駐紮之地巡視了兩回,就再沒動過地方。
“義父,我們要等到幾時啊?”楊小虎雙眼皮打架,已是困頓之極。
大奎沉聲道:“前方吉凶未卜,大軍不能前行。再等等吧。”轉頭看到楊小虎一臉疲憊之色,大奎不僅關切的道:“累了就睡一會,人來了我叫你。”
楊小虎笑道:“義父不歇着,我哪裡能睡。不如義父先小睡片刻,如此熬夜怕要累壞了身子。”
大奎聞言心中感動,這才道:“我在這裡等着,你回到軍中安歇,可教少數兵士入山圍獵,如此大夥也好吃點肉。”
楊小虎一聽此話,頓時跳了起來,答應一聲便轉身狂奔而去,卻哪裡還有一絲的睏倦之色。大奎望着楊小虎的背影,不僅微微一笑。這笑中帶了欣慰也帶了三分的苦澀。
其父楊永懷忠義節烈,當年老鷹嘴一戰與元兵玉石俱焚。如今楊小虎跟在自己身邊,疆場廝殺奔波受苦。大奎只覺得這都是冥冥中的安排,非人力所能抗拒的。也許這就是師傅當年說的:大道自然。
又是夜幕降臨,四野除了風吹樹響鳥獸蟲鳴竟是不見人蹤。
大奎感到倦了困了餓了,好在楊小虎送來了一條烤熟的豬腿。
大奎叫兵士進山圍獵,目的就是查看山中可有人跡,結果可想而知一無所獲。但兵士們的運氣不賴,竟是遇到了一羣野豬。這野豬若是遇到生人是會攻擊的,但數百持槍張弓的兵士一擁而上一輪投槍夾雜放箭之下,竟是收穫了五六頭大野豬。
五千人吃飯,這五六頭野豬是不夠吃的。還是楊小虎聰明,先割下一條豬腿火烤,然後命人去採摘了些野菜,用隨軍大鍋將豬肉和野菜一起燉了。吃飯的時候每人一勺,沒有碗就用頭盔洗刷乾淨盛菜,沒有筷子就去折樹枝,心急的可以用手抓。雖只是一頓飯,但官兵一致不分彼此,即便是清苦了些卻也其樂融融。
大奎與楊小虎分吃着豬肉,四目呆滯的望着農舍的籬笆。直到一條豬腿啃完,大奎才道:“今夜你就留在軍中便可,無須過來陪我了。”
楊小虎呵呵笑道:“大軍輕騎出發,臨行時只帶了十幾個鍋竈,卻是沒帶帳篷。此刻大軍尋了處背風的山崖下駐紮,若是下雨尚能躲避一時,若是不下雨在哪裡都是一般無二。”話音一落,天邊傳來陣陣雷聲。
大奎不僅笑罵道:“你這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
楊小虎一聽到雷聲,不禁急道:“義父,快隨我走吧,一會下雨了。”
大奎微微一笑道:“你去吧,我在此守候。”楊小虎聞言一跺腳,轉身便走。
‘轟隆隆’又是一道驚雷,天上轉瞬烏雲密佈,本是皓月當空轉瞬不見蹤影。
“義父,我來了”。
大奎聽到喊聲,竟見到楊小虎扛了兩杆大旗奔了回來。
“你還來做什麼?”大奎不禁出言責怪,楊小虎來到身前卻是嘿嘿一笑。接着兩杆大旗旗杆一分,只見兩面大旗的旗稍是結紮在一起的。
楊小虎將這兩杆大旗撐開道:“我將旗杆綁在樹上,旗杆撐開。這樣就能檔雨了。”
看着楊小虎忙活,大奎欣慰至極。
兩杆大旗寬約八尺,撐開來兩人躲在旗下避雨綽綽有餘。這裡剛剛準備妥當,又是一聲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父子二人默默無語守在旗下,依然是四目盯着不遠的農舍小院。此刻已值深秋,大雨之下秋風更寒,楊小虎雖是身強體壯的小夥子,卻也冷的嘴脣發青。大奎解下身上的披風,反手將楊小虎裹在其中。
“義父,萬萬使不得。”楊小虎剛要推拒,大奎卻是冷聲道:“爲父乃是大將軍,你敢抗命不成?”
“義父!”楊小虎聞言已是雙目含淚。自小無父無母的他,何曾受過父母之愛。此番大奎的這一舉動,令楊小虎心中一暖,淚水已是和着雨水滾滾而下。
大雨下了一夜,黎明方止。
山林中百鳥爭鳴,擡頭再看已是碧空如洗。
雖有大旗擋雨,大奎與楊小虎也是全身溼透,互望一眼不禁相顧啞然失笑。
大奎笑道:“你回去換了乾爽衣服再來。”
楊小虎呵呵笑道:“不妨事,義父先去更衣。我在此稍候。”
父子二人爭執半晌,最後楊小虎被逼着回了大軍駐地。
大奎坐得久了,站起身來隨處走動了一下。望着眼前翠色山林不僅有感而發。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這首《山居秋暝》乃是盛唐之時王維之作,所喻的乃是山居環境的靜謐,新雨過後的清新,秋日天氣的颯爽,白日向晚的安寧,字裡行間瀰漫着一股清幽明潔之氣。
大奎讀書少,但這首詩卻是記憶猶新。因爲當年大師兄叫他背詩詞,背不出就不讓吃飯。大奎可以目不識丁,卻不能不吃飯。爲了吃飯,唯有硬生生的記下詩詞。想想少年時的自己,大奎不禁莞爾。
如今天各一方,也不知師叔和衆位師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