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早點,小六子伺候大奎更衣後這纔將趙永年等人喚了進來。
中堂內的擺設還算齊全,趙永年與大奎分賓主落座這才細細商討押解山匪進城的事。言語間大奎這才得知其中是非曲直。
前朝時,趙永年曾在平陽府任主簿。一次審理問案後,將惡霸柯振東打入死牢。柯家人上下打點花了不少銀子,終於將柯振東的小命保了下來。當時知府收受賄銀三百兩,命趙永年更改筆錄入庫封存。趙永年生性秉直,暗地裡將真筆錄保留了下來。趙永年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現任知府再過半年既會調離平陽,若是新任知府是個清官,趙永年就會將真筆錄拿出來。
惡霸柯振東倚仗財勢爲禍鄉里,除了好事什麼都幹,平陽四里八鄉的百姓多受其害,若不將此人嚴辦則天理不容。
說來也巧,次年來了新任知府,雖不是清官卻也不糊塗,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妙處。趙永年就借這三把火,還真的替百姓辦了幾件好事,其中就包括惡霸柯振東的案件。
柯振東自以爲有錢能使鬼推磨,在這平陽地界天老大地老二,他柯振東就是老三。只要官府不插手,他就無所不能。誰知逍遙了不到一年就又被抓進了班房。
聞聽惡霸柯振東被官府拿獲,府衙外告狀的百姓險些將府衙門檻踢平了,由此可見柯振東真是到了惡貫滿盈的地步。
知府老爺升堂問案,自然是爲民申冤,惡霸柯振東又被打入死牢。
但凡貪官行事,必然是在面子上做足功夫,不然如何收斂錢財?柯家無奈之下再次使錢打點,怎料此次卻碰了一鼻子灰。五百兩銀子,知府老爺看都不看便吩咐下人送客,臨走送了一句話:“我乃百姓父母官,怎能作此下作之事?”
柯家人實在沒了辦法,只能備了厚禮差人到上京走動,因上京吏部有一位三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這個親戚如今做了宣政院副使,從二品的京官。若是他肯幫忙料來可成事。誰知辦事的人還沒出門就來了客人,正是平陽府衙的師爺。
這位師爺進了門沒繞彎子,直言可保柯振東的性命,開價三千兩。柯家人陪着笑說及了京城中有親戚,師爺一句話便將柯家人的嘴封了:我家老爺乃是脫脫丞相的外甥女婿,只怕你的人還不及送信來,柯振東的人頭就已經落地了。
無奈之下,柯家人變賣家產總算湊足了三千兩銀子,差人送到這個師爺家中。師爺收了銀子露出風來:是主簿趙永年想要柯振東的命,若是柯振東繼續留在平陽怕是不能太平。沒想到這句話卻是給趙永年留下了莫大的禍患。
當夜平陽府大牢被一夥強人劫了獄,柯振東順利逃脫。
柯振東真的離開了平陽府,並在青峰山落草爲寇。因在平陽地界頗有威名,入夥便做了第二把交椅。轉眼三年過去,正值天下大亂時局動盪。青峰山大當家病故,柯振東順理成章接管了青峰山寨。
青峰寨聚衆五百有餘,柯振東做了寨主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到平陽府打探。這幾年來,他做夢都想殺了趙永年,趙永年不死他便如鯁在喉。
探子打探明白回報說:平陽府被明軍佔了,趙永年就在城中居住。
明軍佔了城池,對來往人等盤查的很嚴。柯振東心知明軍的厲害,自己這點人馬都是烏合之衆,怎麼能跟明軍對抗?無奈之下柯振東一直等待着機會。如此又過一年,柯振東得知趙永年回返故里‘枕頭鄉’並做了保正,這下機會來了。再以後的事就是大奎遇到的山匪燒殺搶掠。
柯振東妄圖血洗‘枕頭鄉’活剮趙永年,沒成想遇到了張大奎。
說完這些,趙永年已是淚流滿面:“都是我的過失,連累了鄉親們。”
大奎擺手道:“趙保正莫要想得太多,我們把抓到的山匪送到城裡告狀,官府定會給枕頭鄉的百姓報仇雪恨的。”
趙永年舉袖擦了擦眼淚,半晌才道:“那柯振東心狠手毒,得知我們抓了他的手下定會在半路攔截。我們只是十幾個人,如何敵得過山賊?”
大奎聞言不僅哈哈大笑道:“在下雖不才,但區區山賊還不放在眼裡。趙保正無需憂心,張某與你等同往。”
聽到大奎說出這句話,趙永年這才放了心。
‘枕頭鄉’共三個村落,被山匪洗劫的是其中之一。當日裡,趙永年又親自張羅,精選出青壯鄉民二十餘人,押解着四名山匪向平陽府行進。大奎騎着馬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小六子依舊挑着擔子緊隨大奎左右。
這兩日,滿滿的兩籮筐酒肉點心還剩大半,大奎本以爲要耽擱一段時日,沒想到兩天就請到了趙永年。人是請到了,但趙永年肯不肯做這個平陽知府還很難說。
讀書人多是死腦瓜骨,總是說什麼忠臣不事二主的狗屁話。到時就怕這趙永年一根筋,那就難辦了。
所幸一路上風平浪靜沒遇到山匪,隊伍一路東行走的都是山路。沿途風光依舊,大奎騎在馬上觀着景色喝着美酒真個逍遙自在。
密林深處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趙永年的隊伍,直到隊伍遠去……。
“大當家的,小的看仔細了。我們的四個兄弟由趙永年帶二十幾個人押解着向平陽方向去了,他們隊伍後面跟着兩人一騎,騎馬的就是那個剎神!”這嘍囉一口氣說了許多這才倒出功夫喘粗氣,看樣子是一路跑着回來的。
柯振東聞報沒言語,身週數百名山匪紛紛交頭接耳,當日他們可是親自領教了大奎的厲害,此番得知大奎也在隊伍中,都是沒頭蒼蠅一般瞎嗡嗡。
思量半晌,柯振東不僅憤而起身“奶奶的,天不絕他趙永年啊!”
身旁一個頭目上前問道:“大當家的,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回山寨!”柯振東沒好氣的說完這句話當先走向自己的坐騎。
這夥山匪被大奎一路殺散,此番又聚攏到一起躲在山林深處苦苦熬了一夜,如今得知大奎與趙永年一路去了平陽府,看來要殺趙永年是無望了,柯振東只得泄氣的帶領手下衆匪打道回山寨了。
一路行着,眼看天要黑了。大奎騎在馬上低聲道:“進城以後叫兵士將山賊送到大牢看管,趙永年這些人安排在客棧歇息,明日一早升堂問案。”
跟在大奎坐騎一側的小六子答應着,伸手在挑着的籮筐裡取了一個油紙包。
“大哥,光喝酒傷身子,您吃點肉菜。”小六子小心的將紙包遞到大奎跟前。
大奎笑了笑:“不吃了,框裡的肉食點心等回去後你和兄弟們分了吧。”
“謝大哥,小弟笑納了。”小六子眉開眼笑的謝賞,豈料大奎又道:“東西該吃的吃,回頭跟我去拼命。”
“啊?”小六子聽到這後一句話有些傻了。
大奎慢條斯理的續道:“平陽府城兵不過一千有餘,要想搜山人手不足,勢必要組織民團。山匪得知官兵搜山定會逃逸,我等即趁機擒殺匪首。”頓了頓,大奎收起了酒葫蘆又道:“就算這些山匪逃到天邊,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小六子低聲道:“若是剿匪,可在臨近府縣借調兵馬,何勞大…大哥親自前往?”
大奎搖搖頭道:“借調兵馬耗費時日,不如擒賊擒王,到時就看你我的本事了。”
“一切全聽大哥吩咐。”小六子應承一聲沒再說話。擡頭向前看,平陽城的城郭已是遙遙在望。
離着護城河尚有一箭之地,小六子挑着擔趕到隊伍前面找到了趙永年道:“趙保正,我先行一步去叫城門,眼看天要黑了,遲了怕進不了城。”
趙永年不禁關切道:“好漢不妨將挑擔留下,我們替你挑了,你也好走得快些。”
小六子聞言大喜:“那是最好不過,勞煩趙保正了。”說着話,小六子就地撂了挑擔撒腿向遠處的城門奔去。
趙永年一介儒生那裡挑的動擔子,只得叫身後的鄉民代勞。
隊伍又行一段路,眼看到了城門前了。本是緊閉的城門此刻卻是大開,接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城內奔出兩隊精騎兵,轉瞬將趙永年等人圍在了當中。趙永年不由得大驚失色,身後的二十幾個鄉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紛紛抱頭蹲在了地上。
趙永年看到一個像是軍官的人騎在馬上便壯着膽子上前道:“軍爺,我們是枕頭鄉的,此番是來告狀的。”
那軍官騎在馬上上下打量趙永年半晌,這纔開口問道:“你可是趙保正?”
趙永年連連稱是,軍官這才道:“山賊由我們接管,我家張大人已爲諸位安排了客棧,趙保正請吧。”
一切來的太快,趙永年如墜雲霧之中,迷迷糊糊進了城。
官府不光管住,還管飯。二十幾個人坐了五桌,每桌上是兩葷兩素四個菜,正中一大碗蛋湯外加一壺老酒。客棧老闆領着兩個夥計小心伺候着,不敢稍有怠慢。
一個山民小聲問趙永年:“趙保正,這是怎麼了?我們來告狀還管吃管住?”
趙永年心中也在打鼓,只得胡說一句:“興許是官府的新律條。”
這山民倒也實在:“那俺天天來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