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的朝會並不長,不到兩個時辰便結束了,除了重王等人外,其餘便是和兵部、戶部討論如何表彰參與戰役的廣大將士,勳官是要給的,再根據財政情況定下了一個表彰總額度,對於龍門所百姓則給予三年免稅的獎勵,朝會進行得十分簡練務實。
激動人心的朝會終於結束了,李維正被留了下來,他在一個太監的帶領下,匆匆向位於中和殿的朱元璋御書房走去。
門口幾名侍衛將李維正細細地搜了身,這才放他進去,一連走過幾個房間,李維正終於走進了朱元璋處理朝務的御書房,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朱元璋的御書房佈置得異常簡樸,看不見名貴的傢俱,幾隻陳列書籍的櫥櫃看得出很有些年頭了,連漆面也脫落了,牆壁刷得雪白,也沒有一般人書房的焚香,和普通人家書房並無兩樣。
但有一點卻很特殊,御書房的四個角落裡各站一人,他們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就彷彿四尊泥塑,但他們身上所透出的殺氣,卻讓所有進入御書房的大臣都會感到提心吊膽。
朱元璋的御案靠着窗邊,此時他正在批閱一本奏摺,在他下首則垂手站着一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蔣,他見李維正走進,立刻緊張地向他施了個眼色,讓他趕緊跪下,李維正悄悄跪下,卻不敢打擾朱元璋的思路。
朱元璋批完一本奏摺,擡頭見李維正已經來了,便放下筆笑道:“不用那麼緊張,稍微放鬆一點,起來吧!”
李維正順從地站了起來,旁邊的蔣卻嚇得汗流浹背,皇上只是客氣,他怎麼能真的就站起身了呢,連招呼都不打,可是他再阻止已經晚了,只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朱元璋卻瞥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蔣指揮使,朕就這麼可怕嗎?行個禮都把你嚇成這樣。”
蔣慌忙躬身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剛剛纔想起,忘記教他禮儀了,一時惶恐。”饒是他反應快,將此事掩飾過去了。
“好了,不要爲這點小事浪費朕的時間。”
щщщ▪ttκΛ n▪¢O 朱元璋回過頭又對李維正笑道:“如何。你現在做了千戶。感覺怎樣?”
李維正深深行一禮。徐徐道:“皇上對臣地栽培。臣銘記於心。”
這下。旁邊地蔣不說話了。他想起了自己當年第一次見皇上時地情景。皇上不也是這般和顏悅色嗎?這是皇上在籠絡新人呢!他懸在半空地心悄悄放下了。自己是有點太過於緊張。
朱元璋點了點頭。“你記恩就好。錦衣衛不同於普通官員。它是朕地直屬。是朕地私人衛隊。你們地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朕地形象。該寬時寬。該嚴時嚴。這個就不用朕教你了。但有一點。朕對每一個新官都會有言在先地。是朕地底線。你說是什麼?”
朱元璋地笑容漸漸消失了。他嚴肅地注視着李維正。等待他地回答。旁邊地蔣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他並不知道李維正其實已經通過朱元璋地面試。他還真以爲皇上是因爲龍門所之戰而提升李維正。所以他按照普通思路來想。認爲現在纔是李維正地真正面試。這個答案他當然很清楚。可是他卻萬萬不敢說出來。
李維正卻毫不猶豫答道:“請陛下放心。臣會清清白白做官。絕不會貪污一文錢。”
“好!”朱元璋拍案而起,他盯着李維正森然道:“不知有多少官員對朕說過,絕不貪污一文錢,可朕卻不知殺了多少人,你這句話朕記住了,朕就拿你來做個案子,也不用時間太長,如果你在兩年之內確實沒有貪污一文錢,朕會再升你的官,可如果朕要查出來你貪污了一文錢,你也休怪朕手下無情了。”
朱元璋說出這席話,卻讓旁邊的蔣大吃一驚,這本來是件很普通的問答,幾乎每個新任官員都會被問到,而且也都會這樣回答,皇上也只是再警告一番了事,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認真過,他忽然感覺到皇上似乎對這個李維正確實有點不一樣,也不知李維正是福還是禍?
這時李維正卻道:“陛下,有一句話臣也想先說,臣家庭殷實,確實沒有貪污之意,但臣害怕別人栽贓於我,所以臣的誓言只對我本人以及家人地行爲而言。”
“這個朕很清楚。”
朱元璋目光又投向了蔣,他冷道:“我也要給你說清楚,我用李千戶做錦衣衛廉政案子只針對他個人而言,若膽敢有人栽贓於他,朕就拿你是問。”
蔣背上的汗又再次流下來了,他終於明白了皇上地深意,什麼拿李維正做案子都不過是個藉口,皇上的真實用意竟是用李維正來整頓錦衣衛地軍紀,這兩年錦衣衛以權謀私的醜聞不斷,被大臣深惡痛絕,皇上相必也是有所耳聞,在解決完李善長後,他要開始樹立形象了,說白一點,也就是要拿錦衣衛開刀了,所以他名義上是在給李維正立案子,實際上是在警告自己,要收斂一點,蔣忽然想起了前任毛驤,不就是胡惟庸案後做了墊背嗎?難道李善長案結束,皇上也要把自己
蔣簡直不敢想下去了,他連忙躬身答道:“臣決不讓人栽贓李千戶。”
“好了,李千戶朕就交給你了,你們退下吧!”朱元璋地熱情似乎消失了,他坐下來又開始批閱奏摺,不再理會他倆
走出紫禁城,蔣長長出了一口氣,對李維正苦笑道:“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你來錦衣衛是我們的福還是禍。”
李維正見周圍無人,也低聲笑道:“大人放心,李善長案是詹徽所爲,錦衣衛並沒有參與。”
蔣一呆,他怔怔地望着李維正半晌,“難怪他能做到千戶,厲害,剛纔皇上的深意他比自己還明白啊!”
李維正的話提醒了蔣,是這樣的,李善長案是監察院所爲,他竟一時糊塗了,李善長案和錦衣衛無關,那皇上就沒有除掉自己地動機,或許真的只是對錦衣衛的違法亂紀不滿。
他抹了一把冷汗,感激地對李維正笑了笑,走了幾步,他忽然又低聲道:“今天皇上接見你地話,就只能你我知道,絕不能泄露給第三人,這一點你心裡可明白?”
“大人放心,李維正明白得很。”
“你心裡有數就好。”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時辰還早,我先帶你去衙門見見手下。”
“我們錦衣衛下一共五個千戶,其中第一千戶所掌管侍衛‘大漢將軍’,和你無關,第四千戶所在鳳陽,也和你無關,剩下的二、三、五三個千戶,我剛剛做了調整,五所千戶官費天退仕了,我就把三所千戶官冷千秋調了過去,這樣三所千戶地位子就空出來了,本來我準備提請皇上升老將趙嶽擔任,皇上卻封了你爲千戶,那我就任命你做三所的主官。”
兩人一邊走,蔣一邊給他介紹錦衣衛的具體分工,其實做了幾個月地百戶官,這些情況他還真知道了,明朝軍官雖實行世襲制,但因爲現在是明初,世襲情況還不是很嚴重,職官大多數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大多是老資格,講究論資排隊,所以蔣對李維正也憂心忡忡,擔心他搞不定手下的老軍頭們,尤其是給皇上下了廉政軍令狀,這些拿慣了好處的老軍頭們怎麼能容忍他?
兩人走進了錦衣衛地署衙,這時錦衣衛內皆已經知道了李維正出任錦衣衛千戶一事,儘管大家都是在向蔣行禮,但看李維正的目光裡卻帶着幾分羨慕之色。
蔣將李維正帶到自己的房內,一進門,所有忙碌的書吏們都站了起來,一齊躬身行禮,“參見指揮使大人。”
“罷了!”蔣一擺手,他又吩咐親衛道:“你去一趟三所的軍營,把趙嶽和費廷安給我叫來。”
這時,他的幕僚呂思遠走上來對李維正拱手祝賀道:“李千戶,恭喜了。”
“這麼年輕地千戶,或許在軍隊中有,可在咱們錦衣衛卻是第一人,應該慶賀一下。”蔣笑着拍了拍李維正的肩膀,對呂思遠道:“找幾個人去買些糖和糕餅來,給所有地軍官都發一發。”
他見李維正要掏錢,卻攔住了他,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卷錢遞給了呂思遠,又對他道:“這是我們錦衣衛地規矩,手下升遷,上司要請客,你以前雖爲百戶,卻還沒有分到具體所中,所以這錢只有我來出了。”
李維正連忙躬身謝道:“那就多謝大人了!”
“這樣纔好,是男人就爽快一點,走!到我屋裡去細談。”
蔣將李維正帶進了自己的房間,呂思遠在背後盯住李維正地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進了房間,蔣桌上已經放有李維正的正式任命書,他在上面簽了章,小心地收了起來,又取出一份寫有‘三所’的卷宗,從裡面抽出厚厚一疊名冊,道:“我先告訴你,錦衣衛五所中,一所人最多,有一千五百人,都是宮廷侍衛,而鳳陽四所人最少,只有五百人,三所是標準的一千一百二十人,其中副千戶兩人,百戶十人,其餘總旗、小旗等名稱和軍隊一樣,不過咱們錦衣衛不是軍隊,所以最下面的弟兄也不叫士兵,叫校尉或力士,這些想必你都知道。”
蔣把卷宗遞給了他,笑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李維正遲一下便問道:“我想問一問,我是否會經手錢糧?”
蔣也暗暗嘆了口氣,這也是他所擔心的事情,他想了想便安撫李維正道:“你是擔心皇上盯你一事吧!你放心,你和地方官不同,你手下士兵軍官的糧餉由你定奪不錯,但實物卻不會經你的手,由南鎮撫司負責發放,皇上指的是賄賂和辦案時的貪瀆,我看你在臨淮縣也做過小吏,應該很清楚裡面的貓膩纔對,這我也不多言了,假如你覺得有人栽贓於你,可及時向我稟報。”
這時,外面傳來親衛的稟報聲,“大人,趙嶽和費廷安到了。”
蔣立刻道:“讓他們進來!”
三所的軍營可不再皇城中,而在京城北面的國子監附近,千戶和兩個副千戶在錦衣衛總衙和軍營中都有辦公地,所以兩個副千戶片刻便趕到。
門被推開了,兩個副千戶走了進來,一個叫趙嶽,約四十餘歲,身材中等,臉上又黑又瘦,長一個蒜頭小鼻,兩頰陷落,目光中帶着一絲冷意,身着金色道:“我新任此官,經驗不足,以後還望兩位大人多多協助。”
蔣呵呵笑道:“以後三所就交給你們三人了,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了。”
三人向指揮使大人告辭,退出了房間,剛一出門趙嶽便冷冷道:“李千戶,我手中還有公務未了,就先失陪了。”
說罷,他也不等李維正答覆,轉身便揚長而去,費廷安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也難怪,所有人都以爲他要爲千戶,哎!他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
李維正望着趙嶽的背影,半天沒有說話,他笑了笑,便跟着費廷安去了軍營。
就在他們剛剛離開,呂思遠卻揹着手從一扇門後轉了出來,他望着趙嶽的背影,眼睛裡竟閃過一絲陰險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