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個晚上。
京師解禁,龔輝就跑到會館裡。
會館剛營業。
龔輝就找自己老相好的。
京中會館可不是誰都接待的,小廝會問明身份,根據身份不同,放在不同的圈層裡,先掏銀子打茶圍,吟詩作對,只有得到姑娘青睞,才能入幕。
到姑娘門口,和姑娘對詩對琴,得到姑娘歡心,才能隔着屏風相見。
古人的青.樓,講的是一個雅,講的是一個欲求不得。
可不是隨便就胡來的。
龔輝仗着東廠指揮使的威勢,會館又是隸屬於東廠的,才和一個沒落花魁相好。
這花魁叫張來兒。
她年少懷春,豔羨才子佳人。
奈何她詩才一般,卻琴藝無雙,靠一手琴藝大殺四方。
當時她還在秦淮河上。
想聽她彈琴的人,能從南直隸排到北直隸。
她是秦淮河上第一花魁。
大好年華,她錯投家門,和一個舉人墜入愛河,她自掏腰包贖身,結果並不狗血。
而是兩年後這個舉人病逝,婚後兩年,她和舉子還算恩愛。
只是沒有孩子,丈夫死後,被夫家族人欺辱,她無奈只能將自己賣身入青.樓。
但韶華不再,秦淮河上的花魁恨不得一天換一個,競爭十分激烈。
她只能北上京師,苦練琴藝。
憑藉琴藝,再次在京師嶄露頭角。
年少相信愛情,婚後卻都是雞毛蒜皮,消磨了愛情後,人只會變得蒼老。
她在京師成名後,不愛才子,愛富商。
過了兩年,她又把自己嫁給富商。
命運再次跟她開個玩笑,婚後第二年,富商回家的路上,被劫匪殺死,她再次守寡。
她受了很多苦,又把自己賣進了青.樓。
而隨着京師愈發繁華,她兩次奔嫁,導致人財兩空,琴藝荒廢,再無撿起來的可能,只能做起了媽媽。
但她實在命苦。
京師青.樓被整改,改爲三家會館。
她仍是媽媽。
但爲了站穩腳跟,只能給這個一身惡臭、不懂詩詞歌賦的龔輝這樣的粗人做姘頭。
“大人,您太急了。”張來兒眼中充滿厭惡,但還是迎合。
龔輝像條瘋狗一樣,急切開始,匆匆結束。
然後喘着粗氣:“對了,那個田先生來沒來?”
“田先生?江浙口音的那個?”張來兒翻身起來。
龔輝點了點頭,眼裡充滿了貪婪。
“大早晨的來什麼來呀?”
“皇爺有旨,誰敢不從呀。”
“您是東廠的差爺,這還要問奴家?”
張來兒穿上衣服。你
龔輝還想要,張來兒掙開他:“今天不行了,昨天會館沒營業,少賺了很多銀子,老闆不開心了,營業之前,把媽媽們都叫過去,訓斥了一頓。”
“銀子,銀子,就知道銀子!”
龔輝很不爽:“要銀子,老子多的是!”
“那是,您是東廠指揮使,廠公不在,您就是最大的官兒,整個會館的銀子,還不是您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呃!”
龔輝忽然翻身跳下來,抓住張來兒的脖子:“你說什麼?”
張來兒滿臉無辜:“大人,饒、饒命……”
龔輝才鬆開她的脖子,目光兇厲。
張來兒捂着胸口喘氣,翻着白眼問:“您要幹什麼呀?掐死奴家啊!”
“小點聲!”
龔輝做賊心虛,厲喝道:“會館的錢是宮裡的,誰敢動?有些話不能胡說!”
他額頭上有冷汗流下來。
張來兒目光一閃,輕笑道:“誰不知道都是宮裡的呀。”
“就我們這些人呀,都是宮裡的。”
“這偌大的天下,都是宮裡的。”
“您反應這麼大幹嘛呀?”
張來兒媚眼勾着他:“是不是您做了什麼不該……”
“滾滾滾,老子要睡一會,等田先生來了,再叫我!”龔輝翻過身去,臉上全是汗。
會館裡的錢,每個月分兩次,解送入東廠倉庫。
東廠覈對後,每月初一,送到內帑,登記造冊。
可上個月,他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兩個月沒往宮中交錢了。
一旦事發,他九族遭殃。
他看了眼牀頭櫃的抽屜,心裡稍安,只要把這些錢填進去,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但他還不甘心,想把漠北的木料賣出去,起碼不能賠個底兒掉吧。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吱嘎!
忽然傳來門栓挪動的聲音。
龔輝以爲是張來兒,迷迷糊糊道:“老子再睡會,別煩老子……喂!你們是誰啊!”
忽然闖進來十幾個穿着西廠差服的番子,直接把龔輝按在塌上。
“老子是東廠指揮使龔輝,誰敢抓我!”龔輝厲吼,他劇烈掙扎,以爲遭賊了呢。
但是。
“本公要抓伱!”鄭有義椅着門框,他沒帶幾個人來,因爲會館是宮裡賺錢的,不能壞了人家生意。
而且,這家會館是東廠的,如果大張旗鼓來,龔輝一定會收到消息。
他擔心龔輝逃跑,所以就帶幾個好手。
龔輝打了個激靈。
他和鄭有義關係不錯,他曾經親自去西廠,幫他訓練番子。
“原來是鄭廠公!”
龔輝鬆了口氣:“都是一家人,鬆開,鬆開,廠公您和本官開這等玩笑幹什麼?快點鬆開!”
可西廠番子不鬆開他。
“鄭廠公,你這是什麼意思?”龔輝大怒。
“這得問你啊,龔指揮使。”鄭有義在笑。
“什麼意思?”
龔輝臉色一變,因爲鄭有義打開牀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小匣子,匣子上有鎖。
咔嚓一聲,匣子鎖被砸開。
裡面全是銀票!
他怎麼知道的匣子?
“就是這個意思。”
鄭有義笑問:“龔指揮使,能不能解釋一下,這些銀票是哪來的?這麼多?超過一百萬兩了吧?”
龔輝猛地擡頭,去尋找張來兒:“婊子,你敢出賣我!”
“別喊了!”
鄭有義冷冷道:“她是西廠的人,爲西廠賣命,有問題嗎?”
龔輝一怔,大驚失色:“怎麼可能?”
“躺在老子懷裡的女人,怎麼可能是西廠的人?”
“她是東廠的人啊!老子特訓的!”
“還有,西廠到底是幹什麼的?”
龔輝難以相信,自己一手特訓出來的番子,竟然出賣了自己。
那麼,東廠裡面,還有多少西廠的探子?
鄭有義笑了:“本公親自來抓你,龔指揮使還不知道西廠是幹什麼的嗎?”
“查我們的?”
龔輝驚恐地看了眼紫禁城的方向。
皇帝從來就沒相信過任何人!
廠衛是他的工具。
但還要再設西廠,挾制廠衛!
這就是皇帝!
“把龔輝帶走!”鄭有義收斂笑容。
廠衛裡,都有西廠的探子。
西廠從建的那天開始,就開始收買廠衛的人,然後開始收集廠衛的證據。
以前西廠沒動作,專心搞特訓。
那是皇帝不許西廠出匣。
昨晚,皇帝下旨,令西廠出宮,西廠建廠以來,燒得第一把火,就要震驚天下。
龔輝被打暈了,僞裝成醉了的酒客,被架走了。
會館的老闆,也是東廠的番子,胡長貴。
他本來還想攔一下。
但鄭有義拿出西廠的令牌:“認識嗎?西廠的事,你敢管?”
胡長貴嚇得跪在地上。
鄭有義拍拍他的臉蛋:“好好給皇爺效命,敢做不該乾的事,本公親自審訊你!把你的身體全都拆了!”
胡長貴嚇得瑟瑟發抖。
對皇帝稱呼是皇爺的,那都是太監。
這個鄭有義看似身材高大,身體壯碩,竟是個太監!
西廠?
胡長貴都沒聽過。
但他看見東廠指揮使龔輝被帶走,就知道這個西廠,比他想象中的更恐怖。
“標下遵令!”胡長貴磕個頭。
而鄭有義已經把龔輝丟進馬車,人也鑽進馬車,揚長而去。
西廠的詔獄,十分嶄新。
第一次迎客。
就迎來了兩位重量級客人。
東廠指揮使龔輝,和巡捕營副指揮使湯序。
湯序已經過了一遍刑了。
西廠的刑罰,要比廠衛更厲害,因爲廠衛的人,見慣了自己詔獄裡面的刑罰。
所以到了西廠,就得玩更刺激的。
湯序已經沒人樣了。
“我補上,都補上……”
湯序喃喃自語:“不貪了,不貪了……”
鄭有義走進來:“這才一遍刑,湯副指揮使就受不了了?”
“廠公,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湯序張開嘴,門牙都沒了,全是血:“我不敢了,不敢了!”
現在,就讓他把親爹親媽出賣,他都不帶猶豫的。
鄭有義笑了起來。
“本公問你,這錢是你自己拿的,還是有人授意你拿的?”鄭有義把椅子搬過來,坐在湯序的對面。
湯序渾身一抖。
驚恐地看着鄭有義:“廠公什、什麼意思?”
“照實說!”鄭有義道。
“是我自己拿的……啊!”
湯序慘叫個沒完。
鐵籤子從他的大腿,紮了進去,戳到了膝蓋的骨頭,還在往裡面扎,徹底不見了影子。
“是營督授意的!”湯序哭嚎個不停。
歘!
再把鐵籤子抽出來!
“記下來!”
鄭有義這把火,燒不夠。
兩遍刑過去,湯序把上輩子貪的錢都招了,他知道的、猜測的,全都說了。
“就這,還心腹呢!”
鄭有義冷笑:“別弄死了,還得請曹營督來過過堂,指不定還有用呢。”
他走出這間審訊室。
本來空空蕩蕩的審訊室,現在全都裝滿了人。
全都傳出淒厲的慘叫聲。
鄭有義走進一間十分乾淨的審訊室。
龔輝被綁着,還沒動刑。
耳朵裡聽着左右審訊室傳來的慘叫聲,讓他頭皮發麻。
以前他是審訊別人。
現在,是別人審訊他。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恐懼。
“廠公,您和我家廠公都是伺候皇爺的人,求求您,擡擡手,放過小人吧!”
龔輝想磕頭,但他被綁着:“小人願意爲西廠賣命,爲西廠賣命!”
他連本官都不敢自稱了。
“這麼快就背叛了你家廠公?”
鄭有義笑他沒骨氣:“既然你這麼識相,就先說說,錢是怎麼來的?”
“貪的!”
龔輝不敢隱瞞。
連他的相好,張來兒,都是西廠的人。
張來兒知道他的老底兒。
他還有什麼能瞞住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西廠在東廠裡安插的探子很少,買通張來兒也是意外。
主要是張來兒討厭龔輝霸着她,想擺脫龔輝,自然就投靠了西廠。
“怎麼貪的?”鄭有義問。
龔輝只能說是昨晚,從商賈家裡貪的。
鄭有義冷笑:“那是皇爺的錢,你也敢伸手?”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龔輝哭嚎道:“小人沒辦法啊!再不伸手,欠的賬就還不上啊!”
鄭有義不說話,就盯着龔輝,讓他自己說。
龔輝自己全都說了。
他把被江浙商賈騙了的過程說了。
也撂了,自己從東廠裡面拿錢了。
鄭有義都懷疑,龔輝腦子是不是壞的,這種事不該打死不說嗎?說出來,九族能活嗎?
舒良竟拿這樣的傻蛋做心腹。
其人着實沒什麼本事。
“那個江浙商賈,姓田?”
龔輝點頭。
鄭有義讓人去抓。
他覺得不對勁,龔輝是東廠指揮使,什麼商賈敢誆騙他呀?
這擺明了是個套。
也就龔輝這個大傻子,往裡面鑽。
“商賈,又是商賈!”
鄭有義懷疑,這個田先生,又是個秦老漢。
他知道,皇爺對昨晚探查結果並不滿意。
說不定能從這個田先生身上,打開突破口。
“廠公,能不能饒了我!”龔輝哭求道。
“挪用東廠庫銀,又貪墨查抄銀子,什麼罪你龔輝不明白嗎?”
鄭有義很無語:“而且,官員可以經商嗎?”
“官員經商是什麼罪?用本公再重複一遍嗎?”
“大明律,你都讀進狗肚子了?”
“還想活命?”
“做夢去吧!”
鄭有義厲喝:“來人,上刑!”
“鄭有義,你說話不算話!你生兒子沒皮眼……”龔輝慘叫的同時,咒罵個不停。
罵完又哭了起來。
他是個太監,哪有兒子啊!
我這個蠢貨,我兒子可咋辦啊!
龔輝嚎啕大哭。
鄭有義則把心思放在這個田先生身上。
這個田先生,很可能是條大魚。
他親自去抓。
策馬來到會館,他沒大張旗鼓來抓人,容易驚到魚。
他把張來兒請出來。
“見過廠公!”張來兒單膝跪地。
“你做的不錯,本公會記下你的功勞,皇爺提過你,說女子也可爲官。”
張來兒仰頭,訝異地看着鄭有義。
這樣很失禮。
但鄭有義肯定地點頭:“本公將你的往事,據實呈報給皇爺,皇爺御批:女子可頂半邊天。”
女子可頂半邊天?
張來兒眸中淚光閃爍,堅定道:“標下定不負皇爺重恩!”
“即日起,你升任小旗。”
鄭有義讓人把小旗的裝備交給她。
是女人的制式。
“這是淑妃娘娘親自設計的官袍,你是第一個穿着的。”鄭有義很看重張來兒。
只有吃過苦的人,纔會珍惜現在的生活。
皇帝特意讓廠衛吸收婦人,廠衛都嚐到了甜頭,西廠剛剛建立,正好缺婦人。
尤其張來兒,長相驚豔,雖然韶華不再,但十分懂人情世故,又懂得珍惜現在所有。
這樣的人,鄭有義自然要提拔的。
張來兒愈發感動。
“說正事,那個田先生,可來了會館?”
張來兒皺眉:“回廠公,在。標下見過這個田先生,可否需要標下抓住他?”
“你帶幾個人去,動手麻利些,別引起波瀾。”
鄭有義叮囑:“你是西廠小旗,拿出風範!”
“標下遵令!”
鄭有義挑幾個人,讓他們聽命於張來兒。
那幾個西廠番子瞧不上娘們,又是個伎子。
張來兒看在眼裡。
進了會館。
上樓梯走到拐角時,張來兒忽然抽出刀,頂在一個番子的肚子上:“聽着!”
“本小旗是官兒,你們是本小旗的兵。”
“只有聽命的份!”
“聽懂了嗎?”
刀尖扎破了衣服,肚子傳來痛感。
“小人知罪,求小旗大人饒命!”那番子被嚇到了。
張來兒收了刀,裝作沒事人似的往前走,嘴裡卻道:“本小旗知道,爾等瞧不起女人,更瞧不起伎子,但皇爺說了,女子也能頂半邊天!”
她敲響了一個房門。
裡面傳來應答聲。
“田先生,是龔大人找您,奴家是張姐兒。”張來兒的聲音充滿魅惑。
聽到是熟人。
裡面的房門打開,幾個番子一擁而入。
張來兒進門,順勢關門。
把門栓一插。
笑盈盈地坐在圓凳上:“田先生,我家廠公,想請先生一敘。”
田先生臉色急變。
他是做什麼的,自己心中有數!
“張姐兒,在下區區商賈,不敢勞煩東廠廠公。”田先生嚇得想跪下。
“田先生誤會了,不是東廠廠公,而是西廠廠公。”
田先生滿臉懵。
哪來個西廠?
“帶走!”
張來兒收斂了笑容:“再留個人,把這房間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小旗大人,小的該怎麼把他弄出去?”
番子對張來兒的態度,前倨後恭。
張來兒冷笑兩聲:“用酒給他灌醉,本小旗把他帶出去便是。”
番子可不管那些,拿起酒壺直接往田先生嘴巴里灌。
灌進鼻子裡,差點把他嗆死。
然後讓他搭着張來兒的脖子,幾個番子團團圍着,送出了會館。
張來兒有點享受當小旗的快樂了。
田先生被塞入一輛馬車。
被送入西廠詔獄。
“招呼招呼新來的朋友!”
鄭有義都懶得潑醒,直接上刑。
田先生是痛醒的。
“你們是誰,這是哪啊!”田先生慘叫。
“這話應該本公來問你啊。”
鄭有義盯着他:“你是誰?來自哪啊?”
“你、你是舒良?”田先生滿臉驚愕。
“你覺得呢?”鄭有義反問他。
“不,你不是舒良,那個女人說什麼西廠,這是西廠!哪來的西廠啊!”田先生頭腦清醒。
鄭有義笑了,讓鐵刷子快點。
田先生的慘叫聲久久不停。
“舒服嗎?”
鄭有義拍拍他的胸口:“本公問,你答,答案讓本公不滿意,就繼續刷,明白嗎?”
田先生點頭。
這刑罰太兇殘了。
他不知道,這纔是第一道刑啊,開胃小菜而已。
“你叫什麼?”
“田青!”田先生不敢隱瞞。
“哪的人?”
“浙江!”
田青是浙江商人,在京師做木料生意。
“你怎麼敢誆騙東廠指揮使龔輝呢?”
鄭有義百思不得其解。
“小的沒錢,就想撈偏門。”
“就經常出入會館,出手闊綽,讓別人認爲小的很有錢。”
“龔輝雖是東廠指揮使,但腦子不太好,是個粗人,會館裡姑娘們都不待見他。”
“小的發現他後,就請人寫了幾首詩,送給他,讓他背下來給姑娘們,惹得姑娘們青睞。”
“他也好騙,聽小的說木料賺錢,就要入股,小的不同意,他就打小的。”
“最後小的好說歹說,就讓他投一點。”
“他就賺到了些錢。”
田青小聲道:“其實他賺的那錢,是小的貼給他的,根本就不是賺的。”
“人是不會滿足的,賺了小錢,就想賺大錢。”
“他以爲自己是東廠指揮使,誰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小的就抓準了他的心理。”
“一點一點,就把他套進去了……”
這是明代殺豬盤。
鄭有義聽懂了:“你是職業騙子?”
“不是,小的真是商人!”
田青不好意思說:“只是投資眼光不行,幹啥啥賠。”
鄭有義無語,那你該當騙子啊。
“你騙龔輝,能得到什麼好處呢?”鄭有義發現他的漏洞。
“小的用他的錢投資,若賺大了,小的就帶着錢消失,龔輝永遠也找不到小的。”
鄭有義指着自己:“你看本公是傻子嗎?刷!”
“啊啊啊!”
田青慘叫個不停:“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你的疑點這麼多,用本公一一列舉嗎?”
“第一,龔輝是東廠指揮使,提到東廠,整個朝堂的人都害怕,你區區一個騙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第二,你不計成本的騙他,只爲了騙他,自己沒有好處,你有病吧?”
“第三,進了西廠詔獄,你沒有展現出常人的害怕,這很不正常。”
鄭有義羅列出三條疑點。
田青一愣,哭嚎道:“您這是雞蛋裡面挑骨頭啊。”
“過一遍刑,再聊吧。”
鄭有義就看着。
整整一個時辰,田青暈過去四五次,都被疼醒了。
“第四點,常人沒有你這樣的意志力,連龔輝進了詔獄,直接就招了。”
“你這麼堅強,顯然是受過特殊訓練的。”
鄭有義笑道:“想不想說呢?”
田青只是哭。
“再來一遍。”鄭有義懶得廢話。
“廠公,容易弄死。”番子小聲道。
“先丟進詔獄,明天再審。”鄭有義在思考。
鄭有義懷疑這個田青的名字也是假的,防備找到他的家人。
“人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在城中居住,不會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的。”
“讓畫師過來,畫一副像。”
“你們出去找,看看誰和這個田青有關係,全都抓過來,嚴審!”
鄭有義發現這個田青是特訓出來的。
他反倒有興趣了。
田青,肯定是大魚。
巡捕營對秦老漢的審訊也陷入僵局。
曹吉祥反而被請到西廠來了。
而範青和逯杲。
此刻正在張忠家裡。
堂堂英國公府的嫡長子,竟住在一個很破的宅子裡。
隨着張𫐐、張𫐄、張懋的死。
張玉一脈,只剩下一個殘疾的張忠,支撐門楣了。
大部分奴僕,都被遣散了。
就連吃食,還靠一些老關係供養着,吃得不好不賴,對付活着吧。
張忠披頭散髮的,每天吃飯喝酒罵舒良。
當初舒良承諾過他的。
結果呢?
全是放屁!
家人都死光了,爵位也丟了!
他張忠還剩下什麼?
一身殘疾嗎?
忽然有不速之客叩門,家僕將其迎入內室。
張忠服食了藥物,一邊喝酒一邊放浪形骸。
正激動的時候。
看見穿着東廠差服的範青進來,怒不可遏:“什麼阿貓阿狗也敢進我英國公府邸!”
“管家,把他們趕出去!”
“滾!”
“本公子不見東廠的人!”
“不見!”
張忠發瘋了,開始渾身哆嗦,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大人勿怪,家主身體不適。”管家是跟隨張輔的親兵,見慣了大風大浪。
“無妨。”
範青做事總是很溫柔:“能否將張公子潑醒,本官有些話要問他。”
“藥效還在,潑醒的話,容易傷身,大人,這……”管家猶豫。
“此乃皇命,不能耽擱分毫。”範青語氣堅定。
“羅裡吧嗦幹什麼的,讓你潑就潑!”
逯杲大吼,牽動了傷口,痛得倒吸冷氣:“再囉嗦,老子把你砍了!糟老頭子,快點!”
管家眸現怒氣。
他是張輔的親兵,英國公府還在的時候,就算的當朝首輔拜訪,那也得對他和顏悅色!
這些東廠番子,見到他都得舔他的鞋尖。
現在張家沒落了。
連個番子都敢對他大呼小叫的了!
但終究化作一聲嘆息,拱了拱手,讓人去取一盆涼水。
兜頭把張忠潑醒了。
張忠像是一灘泥一樣,躺在地上。
管家要扶起他來,他則推開管家,張牙舞爪怒吼:“我活着有什麼用?祖先的榮光,全丟在我的手上,我是罪人啊!”
“張忠,本官有幾句話要問你!”範青問。
張忠冷笑兩聲:“皇帝要取我的性命,那就來取吧!偌大的英國公府,已經妻離子散了,再爛還能怎樣?大不了就是一死,誰怕啊!”
“你敢對陛下心有怨懟?”
逯杲忽然衝過來,一把薅住張忠的頭髮,使勁往牆上磕!
張家的家丁衝過來制止。
“你們要幹什麼?要造反嗎?”逯杲怒吼。
薅着張忠的腦袋,使勁磕。
“清醒了嗎?”逯杲鬆開他,他腹部創口出血,但他不在乎。
張忠滿臉都是血。
鼻樑子被磕斷了。
只剩下疼!
但人也清醒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是誅九族的牢騒話啊!
“知錯、知錯了!”張忠說話都不利索了。
“記下來,張忠對陛下心有怨懟!”
逯杲回眸,看向張家的家丁:“張家家丁對國朝不敬!”
“大人切勿怪罪,我家少爺大喜大悲之後,心智失常,求求大人不要記錄,求求大人了!”
管家跪在地上哭求。
張忠畢竟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子,是受過嚴格教育的。
自然知道稟報上去的後果。
也跪在地上,哭求:“大人,在下心智不清,求大人不要記錄!”
誅九族,可不是涉及張忠一支。
張輔有一個妹妹,四個女兒。
妹妹和一個女兒,分別嫁給了太宗和仁宗皇帝,但都沒有子嗣。
長女嫁給黔國公沐斌,三女嫁給清平伯吳英,小女兒嫁給朱永。
一旦此等駁逆之言,送入宮中。
所有人都得吃瓜落兒。
還有在宮中,特免殉葬的張太妃,她能數次免於被殉葬,全靠英國公府支撐。
這番話送進去,皇帝會立刻送她去伺候仁宗皇帝。
“張公子在說什麼?”逯杲在笑。
張忠衝着逯杲磕頭:“在下知錯,求求大人,饒了在下吧!”
“你該自稱什麼?”逯杲要將張忠最後一絲尊嚴,踩在腳下。
英國公府又如何!
沒落了就是沒落了!
“小人!”
張忠崩潰大哭。
眼淚混着鮮血,把臉頰沖刷得更像個鬼。
他衝着逯杲磕頭。
什麼尊嚴都不要了!
他還能苟延殘喘,靠的就是親戚關係,若把親戚們都送進去,他連屎都吃不上了。
他還有兩個兒子呢!
逯杲卻擡起腳,把腳放在張忠的腦袋上,叉着腰哈哈大笑。
這就是權力!
“哈哈哈哈!”逯杲發瘋似的笑。
範青有點看不下去,衝着逯杲輕輕搖頭。
逯杲知道,還得巴結範青,稍微收斂,挪開了腳掌,卻一腳踹在張忠的腦袋上:“還他嗎不說?”
張忠想爬起來。
“本指揮使讓你起來了嗎?”逯杲冷笑。
張忠又跪在了地上。
堂堂英國公府的嫡長子,竟受到如此待遇。
他以前恨弟弟張懋,恨叔叔張𫐄。
但現在,才發現自己多麼愚蠢。
離開了英國公府的庇護,他張忠什麼都不是!
範青也不廢話,把情況說了一遍。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張忠立刻道。
啪!
逯杲一巴掌抽他臉上:“動腦子了嗎?想好了嗎?就直接說出來?想進詔獄,再招供嗎?”
“我真的不知道,家族的事都是張𫐄在管,但張𫐄已經死了……”張忠哭嚎。
逯杲不信,還要打他。
範青擺擺手:“審案子不是你這樣審的。”
他招招手,讓人把張家所有家丁都抓起來。
“你要幹什麼?”管家大驚。
“老管家,你家少爺不知道的事,你肯定知道。”範青衝管家在笑。
逯杲登時明白了。
這些髒事,肯定是下人在做。
像張𫐄,執掌英國公府,怎麼可能關注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呢?
他最多就看看賬本,甚至賬本都不看,隨便問一嘴,也就罷了。
而張忠,壓根就沒繼承過英國公府,自然什麼都不知道。
“小的什麼都不知道!”管家神情慌張。
但是,看他的眼睛,卻能看到神色如常。
這是見慣了生死的老兵。
他能害怕幾句恐嚇?
“老管家請起。”
範青指着張忠:“張家沒落至此,您還不離不棄,一定是個忠僕。”
“本官十分敬佩您。”
“但東廠辦案,不以本官的意志爲轉移。”
“倘若您不說,本官就剁您家少爺的手指頭。”
“先剁一根,讓老管家看看。”
範青還在笑。
“不要,不要啊!”張忠已經殘疾了,還要再丟手指頭嗎?讓人嘲笑死嗎?
“別怕,很快的,來,伸出來。”
範青親自動手。
他像是在哄孩子。
但張忠死死攥着拳頭,不肯伸出手指頭來。
“這就是你不聽話了,本官是爲你好,看看,這不就伸出來了嗎?”
範青話沒說完,張忠慘叫一聲。
範青在他手背上劃了一刀。
吃痛之下,他伸開了手掌。
然後,範青扯出一根手指頭,把刀刃卡在指節上,狠狠用力。
一根手指頭掉了下來。
輕而易舉。
吧嗒!
丟在了管家的面前。
“您家少爺手指頭多,他沒了,還有小少爺呢。”
“兩個小少爺,一共三十根呢。”
範青擦了擦手:“老管家,您是忠僕,一心爲主人家好,是好的。”
“但不能因爲您的愚忠,就害了您主人家的全家啊!”
“難道,您留在張家,不是感恩張家,而是怨恨張家!”
“想親手把張家推入深淵?”
“你胡說八道!”管家怒吼。
“那您爲什麼還不說呢?”範青還在笑,他就喜歡這樣,不要用暴力的方式嘛。
“是懷疑本官沒這個能力?”
“還是爲了您家少爺好,讓他徹底變成沒手沒腳的殘廢?”
咔嚓!
又一根手指頭,掉在了地上。
“說啊,你快說啊!”
張忠看着丟了兩根手指頭的手掌,崩潰大哭:“我不想沒手啊!說吧,說啊!”
管家緊緊閉上眼睛,死死抿着嘴。
範青早就防着他這一手呢。
先給他肚子一拳。
然後捏開他的嘴,隨便找個東西塞進他的嘴巴里,不讓他咬舌自盡。
管家被堵住嘴巴。
親眼看到,張忠的手指頭不斷被剁下來。
他衝着範青點頭。
想說。
但範青不理他:“既然不說,就永遠不要說了!”
“本官已經令人緝拿你的家人了。”
“到時候,本官在你面前,凌遲你的家人!”
“看看你是什麼表情。”
那管家快要發瘋了。
因爲逯杲把張忠的長子張傑拉過來。
管家不停搖頭。
以前英國公府嫌棄張忠的長子,生母卑賤,但現在,張家沒了爵位,只剩下張忠一支獨苗了。
張忠有兩個兒子,長子張傑,次子尚在襁褓中。
不能斷絕了後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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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對不起老爺啊!
範青讓人把管家嘴裡的東西拿出來。
是鞋底子。
“軍械確實有油水!”
管家把知道的都說了。
軍械的發放也有道道。
換裝時,一些還勉強能用的軍械,則繼續使用,新的軍械就會拿出去販賣,民間也賣,漠北也賣。
發放軍械的時候,看山頭髮。
有些的底層軍官,不聽上峰的話,就不發軍械。
衆所周知,軍械是兵卒的根本,發不到軍械,要麼拿舊軍械湊合用,如果舊軍械壞了,只能拿樹枝上戰場,只能充當炮灰。
軍中高層就用軍械和錢糧,控制底層軍官。
管家說得實在太多了。
記錄一個下午。
到了傍晚,纔將將記完。
整個勳臣家族,全都收過一份份子錢。
英國公府,不止靠明面關係控制勳爵,還靠暗地裡的關係,就是這一筆又一筆的錢。
如果哪家勳爵,不聽話。
不但收不到錢。
他家在軍中的勢力,就會被調離,過幾年,這股勢力就會被打散,充入各軍。
久而久之,勳爵就選擇逆來順受。
對英國公府忠心耿耿。
英國公府控制勳爵的辦法很多。
英國公府還負責保媒拉縴,各家勳爵的聯姻,都是英國公府在保媒,這樣就控制住了勳爵府中的下一代人。
代代如此,過了五十年,整個軍中,全是英國公府的天下了。
而且,英國公府從不吃獨食。
宮中的太監,閣部重臣,都能收到一份孝敬。
還有很多很多控制人的辦法。
範青越聽,後背全是冷汗,兇厲地看着那管家:“你想讓我們給你陪葬?”
“大人想聽,小的只能說給大人聽啊!”管家笑了。
好像第一次掌握主動。
範青生悶氣。
這種事還必須要記錄下來。
皇帝養番子,不就是探聽情報的嗎?
爲什麼廠衛指揮使都沒好下場。
就是知道的太多了。
不得不滅口。
控制人的手段,那是帝王心術!
他範青學這個幹嘛?
範青不想聽,但管家說個沒完。
“杜英府邸……安定門附近的府邸下,有一個地下室,裡面鍛造軍械,可是你們的?”
範青終於問到案情了。
足足三個時辰。
他讓番子去酒樓,買點飯菜回來,聞着香味,張忠不停吞口水,還有他的大兒子張傑,都在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