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悽然一笑:“老朽年老體衰,精力不濟,無能爲矣。但老朽爲政二十餘年,積怨自然也多,只恐致仕之後,子孫安危,毫無保障,故拜託少湖日後照拂……”話未說完,嚴嵩揚手一招,內堂跑出來一大批家眷,圍在桌邊,跪伏於地。徐階大驚,慌忙起立,連聲喊道:“折殺!折殺!”又轉身對嚴嵩說:“大人過慮,不致如此!”嚴嵩垂頭嘆了口氣說:“犬子嚴世蕃聰慧,但玩物喪志,非保家之子。轉託少湖,也非得已。”徐階心頭悽然,一代權相,到此地步,也實在令人寒心。自家世代崇佛,慈悲爲懷,想到這裡也就一口應承了下來。
回府以後,徐階心潮難平。張夫人告訴他,說是有個方士藍道行來訪未遇,走了。
我與方士從無來往,這藍道行何方神聖,居然來訪?理不出什麼頭緒,徐階又想到了嚴嵩,他今天一反常態,對自己特別熱情,又託以家事,堂堂首輔,也怪可憐的。徐階從未想要嚴嵩的腦袋,只是想拱他下臺,他不下臺,這大明王朝就無寧日。他忽然又想起嚴嵩六十八歲大壽時向夏言敬酒三杯的情景,這情景發生在同樣的場合,今天嚴嵩如此動作,看來是把自己當做對手了,越是如此,越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得處處小心。
此後,徐階在西苑值班,嘉靖召見時,他發現嘉靖的身邊多了一位新的方士。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真人陶仲文去世以後,嘉靖雖說照常齋醮,但氣氛已大不如前,而今身邊又來了個真人,不知這真人又會把嘉靖迷惑到何種程度。這麼一想,就不免多看了幾眼。那真人四十多歲光景,身材瘦削,道冠道袍,手拂拂塵,面容倒有幾發慈祥,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見徐階凝視,那真人並無反應,真有些寵辱不驚的氣度,倒是嘉靖說話了:“徐愛卿,此位乃真人藍道行。”徐階聞言一愣,又聽嘉靖說:“日後贊朕玄修,就是藍真人了。”嘉靖轉過臉對那真人說:“此位是朕的次輔徐愛卿,今日見過,日後應通力合作助朕齋天。”徐階點頭稱是,那藍真人拂塵一甩,單掌豎胸前喊了聲“無量壽佛”。
徐階回府以後,藍真人的形象在自己眼前揮之不去,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幾天前來府訪我的,據說也叫藍道行,這裡邊有何蹊蹺?
思來想去,徐階毫無頭緒,只得暫且放下。
轉眼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這一年不尋常。正月,北京城中“大風揚塵蔽空”,連續幾天的沙塵暴,接着老天跺腳,京師地震,這是天災。人事呢,韃靼進犯大同,擄走了大同守備劉守臣;江西寇盜充斥,社會動亂;福建倭寇攻佔永寧衛(今福州泉州東)城,指揮、千戶降倭;兩廣張璉聚衆造反,波及三省……天災**,嘉靖焦頭爛額,只有不住地齋天,求神問卜。
嘉靖求神的手段又多了一種,是唐宋時傳下來的扶乩,而藍道行就擅長此術。
一天,藍道行設壇請神,事前嘉靖就把欲問的問題用御筆寫在紙上,不讓藍道行看到,密封以後,命太監在壇前焚燒。藍道行仗木劍揮舞,燒符,急急如律令”一番之後,神仙降臨,兩個太監扶住丁字型木“
尺兩端,木尺中間那向前伸出的一根棒端部有一下垂的木柱,這木柱就是神仙的筆,神仙用它在沙盤上寫字,以卜吉兇。此時,藍道行說:“聖上有問,請仙姑指示。“‘’”
”稍停又說:聖上問仙姑:天下何以不治?
那兩個太監的手顫動了,木柱在沙盤上畫出了軌跡。嘉靖走近細看,那軌跡居然是“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嘉靖又書一紙,仍密封交由太監焚燒。此時藍道行似已昏睡不說話了。木柱抖動一番,竟是“賢者輔臣階,尚書博,不肖者嚴嵩父子耳”。再焚一紙,又是“留待皇帝自殛”。後人從乩語推測,嘉靖隨後的提問是“誰爲賢者,誰不肖”,“上仙何不殛之”兩問。問畢,藍道行打個哈欠醒來,焚符送神。
這一次,嘉靖有些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