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回到松江,分別向聶豹和母親講述了揚州的見聞。聶豹聽後不住地嘆氣,一言不發,是啊,攤上這麼個皇上,做臣子的能說什麼呢。顧夫人聽了,倒是對徐階散盡銀子救藍果大加讚賞,還向兒子講述了春秋時代孫叔敖的故事。說孫叔敖年輕時看到了兩頭蛇,而大凡看到兩頭蛇的人據說都要死,孫叔敖怕別人看到了又會遭殃,就把兩頭蛇砸死埋了。就因爲他有這一善之念,孫叔敖不僅沒死,後來還官居極品,當上了楚國的令尹。這故事徐階很熟,他還記得《史記·循吏列傳》有段記載,但徐階還是一聲不吭,垂聽完母親講的故事。不過對母親的表揚,徐階還是很高興。
高興歸高興,應試的準備還得抓緊。聶豹對此也極爲關注,連續出題讓徐階做了幾篇文章,這幾篇文章不僅聶豹不盡滿意,就是徐階也覺得束手束腳,難以施展。
聶豹幫徐階分析了原因:徐階讀的書多,引經據典不成問題,應試文章的格式,徐階也爛熟於胸,問題就出在氣勢不夠。
從宋代開始,科舉考試的範圍就定爲四書五經。從這些經典中摘取一兩句話,作爲試題。應試文章字數也不多,爲五百字左右。文章的要求卻比較高,一是要考生“代聖人立言”,就是以聖人的口氣闡述這一兩句話,適當展開;二是文章有規定的程式,破題、承題、起講,只能幾句話,絕對精練,接下來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四個部分是文章主體,每股必須有兩組對偶句揭示要義,所以又稱八股文。
說穿了,八股文實質就是議論文。議論文的關鍵在於氣勢,氣勢是要靠養的。爲寫文章而學寫文章,永遠只能是玩雕蟲小技,“文不可以學而能”,但是“氣可以養而致”。孟子的文章寬厚宏博,議論雄辯;司馬遷的文章跌蕩有奇氣,靠的就是“周覽四海名山大川”,養浩然正氣。這叫功夫在文外。
在聶豹的安排下,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春,徐階提早結束了在縣學的讀書生涯,惡補養氣,大步流星走出松江,隨行的依舊是嶽鴻。
徐階北行的第一站,就是曲阜。走進曲阜,徐階的第一觀感就是失望。如雷貫耳的聖人家鄉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宏麗,街面寬不過五尺,兩旁的居屋低矮,沒走幾步就有店招飄拂。行人中衣衫襤褸的也不少。倒是從那些陋屋裡,時而有朗朗的讀書聲傳出,這大概是孔子留下的遺韻。徐階不禁想起了蘇東坡遊曲阜留下的“至今齊魯遺風在,十萬人家盡讀書”的詩句。
走着走着,兩人看到一戶店家,飄拂的店招上是“者者居”三個大字,情知是個客棧。店名取自《論語》“近者悅,遠者來”,很有些功底。兩人住下後,即點了幾道菜,在店堂小餐廳坐下,邊吃邊與店主閒聊,打聽孔廟、孔府、孔林的方位。那店主說:敢問貴客從哪裡來?”江南““松江府。”“那可是富饒的魚米之鄉。”店主流露出嚮往的神色。“店家住在聖人之鄉,也令人仰慕。”“那是自然。”一提到孔子,那店家表情顯得自豪,但迅即又黯淡起來。“客官有所不知,苛政猛於虎啊,賦稅沉重,民生艱難,又遭兵亂,縣城被毀……”接着,店家敘說了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河北劉六、劉七起義,發兵攻佔曲阜,那場戰爭導致官寺民居被焚燬,縣城變爲一片廢墟。“客官可知,你眼中所見,是山東巡撫奉皇命另築的新城啊。”說到傷心處,說話文縐縐的店家沒了忌諱,抨擊起當今皇上來:“民不堪命,皇上不思勵精圖治,國事不理,一味的閒逛,真是奈天下蒼生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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