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大人給黃家一條活路!”
黃炳身着深色員外服,見曹唯走出來,立馬放下手中抱着的小木箱,毫不猶豫地雙膝下跪,額頭叩地。
算起來,這是曹唯第一次見黃炳,雖然來清江縣已經半月有餘,但是他二人始終是各自出招,還沒有正式一敘,黃炳也曾經來拜訪過曹唯,只是曹唯並沒有見他,因爲沒有時間,也因爲沒那份心力。
無所意義的扯皮還不如吃飽喝足之後的小憩,虛僞的寒暄也比不過多看府上的俏丫鬟兩眼……
黃炳模樣很普通,微黑稍胖,留着長鬚,面貌敦厚內斂,如果換下綾羅綢緞,穿上普通衣衫,像一個經年老農多過像一個商賈。
如果不是事先動用了錦衣密探,仔細查探過黃炳的底細,只怕曹唯現在也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普普通通的富家員外郎了。
對黃炳的手段,曹唯還是有些欽佩的,古時唐朝採用內聖外王的方略治國理政,黃炳的做法竟與其大致相同。
在清江縣內,時常架設粥棚,給一些乞丐和貧苦百姓施捨饅頭和米粥,甚至親自爲一些苦人家送去銀兩財物,這讓他在清江縣的底層百姓中口碑極好,見着面都要敬稱一聲“黃老爺”,而黃炳也會微笑着迴應,沒有半點架子,如同一位光彩照世的聖人。
當然,聖人也有不足之處,那就是他唯一的兒子黃奇。如果說黃炳像一塊光耀璀璨的黃金,那黃奇就是一坨臭不可聞的狗屎,以至於不少人唉息嘆惋良父惡子,上天無眼。
但是黃炳的“良善”卻似乎只給了清江縣的窮苦百姓,在清江縣中的士紳眼裡,黃炳是一個深不可測且威嚴甚重的人。
曾經跟他作對的人要麼墳頭都長草了,要麼就是消失地無影無蹤,有時甚至是一個家裡幾十口人一起失蹤,而官府卻不聞不問,這讓清江縣的士紳們噤若寒蟬,恐懼莫名,自然對黃炳敬畏有加,不敢忤逆。
縱然私下有所猜測,卻也不敢明着說出來,畢竟前車之鑑猶在,誰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如果說在清江縣內,黃炳行的是“聖”道,那麼在清江縣外,他行的就是“王”道了。
蓄養賊奴,勾結倭寇,在海面上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甚至有時還會縱容賊寇登岸劫掠,爲禍一方。然後再把搶劫來的財物收入囊中,發展勢力,結交權貴,使得黃家逐漸根基穩固,常人難動。
恐怕清江縣裡所有的平民百姓都沒有想到平日裡看着和善無比的黃老爺竟然也有如此窮兇極惡的一面。
所以能裝的不一定是女人,也有可能是個更年期的大叔……
依靠着劫掠斂財,黃家這些年把家財勢力擴大了何止數倍,整個清江縣有三成的店鋪都爲黃家所有,在松江府乃至遙遠的京師都有黃家的產業。
在內收買人心,做一個好人,在外斂財爲惡,做一個賊寇。
雖然身爲白衣,手中卻掌握着當官的人都掌握不了的勢力。
平日裡不需要當差辦職,財源卻滾滾而來,端坐縣城不出,卻能翻雲覆雨。
人清閒,卻來錢快,身位低,卻勢力大,雖然不是芝麻小官,卻可以稱王稱霸。
這種生活何止是滋潤!
看到有人活得如此自由自在,曹唯妒忌地眼睛都發紅了,所以,心裡默默做出了一個決定,三十歲退休之後,也要對自己溫柔一些,恬淡,且來錢!
然而,曹唯雖然欣賞黃炳的手段,卻不恥他的爲人,正所謂自古劫道亦有道,財取三分留人情,通俗的說就是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雖是劫匪,卻也要有爲人底線。
但是黃炳的所作所爲卻沒有半點底線可言,不僅劫掠斂財,還殺人滅口,不僅在海上橫行,竟然還上岸禍禍,如此地心狠手辣,實在是該遭天譴。
曹唯雖也想過黃炳如今的生活,卻自詡與他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僅不相爲謀,甚至還要爲枉死的人討一個公道,如果上天很忙,自己不介意替天譴他……
曹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但既然碰到了如此惡貫滿盈的人,還是忍不住出手鋤奸,以正大明風氣。
畢竟老話說:路見不平,拔刀就砍!
“黃員外請起!”
曹唯上前將黃炳扶起來,瞄了一眼又被黃炳緊緊包在懷裡的木箱,微笑道:“黃員外是清江縣的宿老,本官是外來之官,可當不起黃老爺這麼大的禮,快!裡面請!”
黃炳見面前這位年輕人笑臉吟吟,眼前有些恍惚,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見曹唯了,以前曹唯在清江縣內玩樂的時候,他就在暗中觀察過,當時也只當曹唯是一個富貴侯爺,安於享樂,雖然對曹唯的一些行爲看不透,卻也沒有過多去想。
但是自從唯一的兒子被捉了以後,黃炳才恍然意識到,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絕不是一個膿包,恰恰相反,這絕對是一個行事十分狠辣的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下死手,而且是能讓人斷子絕孫的那種。
想來也是,京師的水本來就很深,如果這位侯爺沒點手段,恐怕早就被淹死了,何至於如此年紀輕輕就爬到了這麼高的位置。
黃炳已經沒有了半點輕視之心,因爲吃不透,所以心裡纔會有些畏懼,他真的怕自己英雄一世,到最後竟折在這個年輕人手裡。
跟在曹唯身後,不知爲何,看着這位年輕人的背影,黃炳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寒意,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手中的木箱,稍稍安心了幾分,如果這位大人真的要對黃家動手,這恐怕是自己最後的籌碼了。
進了大堂,僕役上茶,黃炳半坐在椅子上,等到大堂內所有僕役退下後,立馬站了起來,重複了一遍在曹府門口的話語。
“求大人給黃家一條活路!”
曹唯隨意地打量了黃炳一眼,淡淡道:“黃老爺何出此言?”
“不瞞大人說,小人收到消息,說逆子不長眼,竟然誤傷了寧王世子,心裡惶恐萬分,特意過來爲逆子請罪。
逆子胡鬧,理應重罰,大人放心,等小人將那逆子接回去之後定會嚴加管教,狠狠責罰……”
黃炳一邊說話,一邊看着曹唯,見他面無表情,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心裡嘆了口氣,道:“小人自知逆子罪孽深重,所以特意帶來了白銀二十萬兩,好來彌補逆子的罪孽。
大人公事操勞,還爲逆子的事情費心,小人心裡不安,所以拿出些許薄銀,還請大人務必收下……”
黃炳打開放在桌上的木箱,從裡面慢慢取出一疊銀票,哆了哆嘴脣,上前把銀票放在了曹唯身旁的桌上,然後又退了下去,直勾勾地看着曹唯。
二十萬兩銀子,真的不算薄了,黃家雖然財大氣粗,卻大多數都是房屋田產,店鋪貨物,真正能短時間拿出來的真金白銀其實並不算太多。
此次所拿出來的銀子是黃炳留下來打算給京師和地方權貴的孝敬銀,全部加起來也就這二十萬兩。
曹唯看了看桌上的銀票,無聲地笑了出來,端起桌上的茶水,又放了下去,不緊不慢道:“黃員外,並不是本官擡着架子不願意幫忙,只是令郎刺殺世子,很多人親眼所見,如今世子重傷未愈,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若是放了令郎,讓本官如何向寧王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
黃炳聽到曹唯的話語,心裡有些惱怒了,他來曹府以後可謂是放低了姿態,自以爲給足了曹唯面子,但是這位大人似乎卻並不領情。
剛纔他將朱拱椽受傷一事說成是兒子胡鬧,誤傷世子,是想大事化小,輕輕揭過,甚至拿出了二十萬兩,想將這件事遮蓋過去,並且結交曹唯,攀上關係,日後也能多條路子。
但是很明顯面前這位大人的胃口不止於此,一句“刺殺”直接就把自己的獨子定了死罪,擡出寧王和朝廷就更加將事件嚴重化。
聊天不在一個頻道上,擱誰都心累,所以黃炳很想破口大罵一番,然後拂袖而走,但是想想兒子,又想想黃家,黃炳心裡一狠,再次打開了桌上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