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縣早就想操辦這麼一場大宴,到了黃縣以後,他一直格外低調,凡是請客吃飯從來沒超過一桌人,一心只想儘快把柳鵬從黃縣調走,只是這件事格外難辦,從萬曆四十二年的秋天一直拖到了萬曆四十三年的現在。
由於事情拖得實在太久曹知縣又太過低調,以至於曹知縣在黃縣根本沒有什麼威信可言,很多人曾經對曹知縣寄以厚望,最終因爲曹知縣毫無動靜,又紛紛跑回去投奔柳鵬。
而現在借辦這一場大宴的機會,曹知縣就準備把縣裡的頭面人物都請過來,吹響反攻的號角!
衛啓越當即表示贊同:“曹知縣到任快半年,是應當與黃縣的父老鄉親溝通一下感情,這回大宴我請了!”
既然是衛啓越代表衡王府出錢,事情自然不能辦得太草率,原來是隻用一天時間來準備,最後商量下來卻是用三天時間來精心籌備,而且提前通知醉仙樓把好菜好酒與最好的小娘子都準備好。
曹知縣一心是把縣裡的頭面人物都請過來,但是定名單的時候,又親自把那些與龍口關係親密到極點根本不可能分開的人在名單劃掉,他鄭重其事地把這份名單給保存起來,以後在縣裡搞反攻倒算的時候,這份名單絕對可以用上。
只是仔細看了一下名單,曹知縣的眉頭就不由鎖緊了,他原來是把一些黃縣的頭面人物都請過來,但是現在這個名單留下來的除了王老巡撫這樣德高望重根本不可能前來赴宴的人物之外,幾乎都是縣裡的二三流人物。
這一刻曹知縣才明白柳鵬在黃縣的經營是何等根深蒂固,恐怕調走了柳鵬還是無法徹底消除柳鵬在黃縣的影響,難道黃縣人都說“黃城柳,柳黃城”,此言不虛啊!
不過既然柳鵬馬上就要調走了,那麼他在黃城的影響力只能是越來越小,而這次大宴自然是能吹響全面反攻的號角。
可是曹知縣直到三天後的晚上,才知道什麼叫“黃城柳,柳黃城”,現在明明已經到了飯點,可是來醉仙樓赴宴的人只有小貓小狗三五隻而已,這讓曹知縣臉一下子就掛不住了。
到現在爲止纔剛剛坐滿了區區兩桌,一眼看去就是空蕩蕩一片,場面太冷清了!
可之前曹知縣請了多少人過來啊!
足足有八十多人,雖然考慮有些黃縣的頂尖人物不會來赴宴,但是這畢竟是曹知縣到黃縣以後第一次大宴賓客,到時候黃縣的政局肯定會有所變化,必定有些不速之客不請自來,所以曹知縣特意吩咐醉仙樓一定要備足了十桌的席面,甚至還要醉仙樓的老闆多備一兩桌席面用來應急。
現在倒好了,飯點都已經過了,才坐滿了兩桌人而已,曹知縣可是聽說柳鵬在龍口只要隨便有個喜事,就動不動是幾百桌的流水宴,有些時候還得龍口與縣城兩地一處擺酒才行,可是現在他親自出馬居然才請來了兩桌客人。
再仔細一看這些客人,其中倒有一小半人自己根本不認識,看談吐與穿着也不是什麼有分量的人物,仔細打聽了一下,卻是很多收到邀請的豪門與吏員自己沒來,叫人代替自己過來露個面順便白吃一頓。
而且就是代替他們過來露面的人物也不是什麼緊要的角色,比方本來是請族長過來吃飯,結果他們家裡連個嫡子、大管家都不願意派出來,只是派了一個庶子或管事過來臨時應付一下場面。
衙門的吏員同樣是收到了邀請不得不來,但是他們自己不露面,隨時找個窮親戚過來打發曹知縣,這些窮親戚還真以爲能白吃一頓,一上桌就拿起筷子開始大吃大喝了,洋相百出。
原來以爲黃縣第一流的人物請不來,總能請來好些一流與二流之間的角色,可是現在一看,連二流人物都沒請來幾個,縣裡有官身的官員,不管是、苗縣丞、董主薄、柳典史、於教諭還是葉巡檢,或是其他有力的大人物,一個都沒到場。
下面的六房經承、三班班頭同樣是不見人影,就是六房三班中有點名氣的吏員始終沒出現過一個,現在酒桌上最顯赫的人物居然是承發房的金經承,可問題在於這個金經承似乎是柳鵬一手拉起來的人,曹知縣到了黃縣以後,第一個想換掉的就是這個金經承。
承發房相當於另一個時空的辦公室,跟曹知縣接觸最多,這個位置怎麼能讓柳鵬的人佔着茅坑不拉屎,只是金經承畢竟有柳鵬的支持,所以曹知縣到現在也沒把金經承給拿下來,反而有許多事情要交給金經承去辦。
今天倒好,因爲日常與曹知縣接觸得太多,金經承不能不來,成爲酒桌上最顯眼的人物,至於其他人即使能在縣裡勉強算得上一號人物,而且願意投靠過來,但是曹知縣也覺得這幫人根本沒法與龍口幫相提並論。
雖然看不起這些三流人物,但是曹知縣還不得不親自出面跟他們一一寒暄,他現在在黃縣能依靠的也就是這兩桌人而已,即使是那些自己不肯露面隨便找了一個阿貓阿狗隨便過來湊數的傢伙,曹知縣也只能是滿臉春風。
沒辦法,他們雖然自己不肯來,但好歹是找人過來露個臉表明了態度!
如果換了其它州縣,知縣老爺早就把這些不知死活的牆頭草拉出去滿門抄斬,可是現在的曹知縣還得絞盡腦汁哄着這幫傢伙,千方百計想把他們挖到自己這邊來。
可是飯點都過去好一會了,仍然只坐滿了兩桌稍多一點,這邊醉仙樓的老闆臉色已經難看起來了,他顧不得知縣老爺就在旁邊,逮住了衛啓越就問道:“衛老爺,今天晚上是您請客,您看晚上這席面該怎麼算!”
曹知縣之前讓醉仙樓老闆擺了整整十桌的席面,還讓老闆再多準備一兩桌以備應急,結果倒好了,現在才坐滿了兩桌人,今天的賬目該怎麼結,真是讓醉仙樓老闆糾結到了極點,明明知道今天晚上是曹知縣請客,他也得先問個清楚再說。
衛啓越被這麼一問,心情變得越發惡劣起來了,他沒想到曹知縣在黃縣混了半年時間就混出這等模樣,因此沒好氣地說道:“沒事,讓廚師夥計們用心些,自然不會短少了這十桌的銀錢,鄭關濤,你到底搞什麼啊,那些請帖到底有沒有送到人家手上啊!”
鄭關濤十分委屈地說道:“衛老爺,請帖是我一家一家地送過去的,而且爲了保險起見,知縣老爺也派了師爺親自上門去請過了!”
這下子連曹知縣都沒話說了,事先他已經做好請不來人的準備,所以不但讓鄭關濤一家一家地跑過去遞帖子,甚至還讓自己的師爺與管家親自上門去請人赴宴,結果倒好,整一個熱臉貼冷屁股,人家還是連過來露個臉的意願都沒有。
現在曹知縣難堪得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還好酒桌上的人紛紛站了起來喊出了一個聲音:“湯老闆!”
“湯老闆,生意興隆!”
“湯老闆好!”
曹知縣不由精神一振,等了這麼久,終於來了一個算得上黃縣第一流的人物,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湯家老店的湯水建湯老闆。
湯家老店可是有好幾家騾馬店,從黃山館到龍口到黃縣縣城一直到府城蓬萊都有湯水建的騾馬店,湯水建現在能過來捧場,曹知縣立時覺得臉上有光。
雖然知道湯家老店的總號就設在龍口,而且湯水建與柳鵬的關係也非常密切,但是看到湯老闆過來了,曹知縣那真是樂得找不到北,他親自迎了出去:“湯老闆大駕光臨,不勝榮幸啊!”
“多謝縣太爺,多謝幾位老闆!”湯水建笑呵呵地說道:“大家都升官發財,老金,我正有事找你!”
他只是跟曹知縣打了個招呼,就直接走到了承發房金經承的身旁,接着就拉起了金經承的手說道:“老金,快點,咱倆趕緊把事情辦了。”
湯水建找金經承到底要辦什麼事?
曹知縣正想着這件事,卻發現湯水建已經拉着金經承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兄弟們,你們慢慢吃慢慢喝,我跟老金有事先走一步了,回頭再請你們好吃好喝!”
先走一步?
曹知縣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他看着湯水建的眼色簡直就是在放冷箭,他根本沒想到湯水建根本不是來赴宴的,他一過來反而把承發房的金經承給拉走了!
如果不是知道湯水建在陶知府面前說話特別管用,現在他就要追上去拼着丟人現眼一回,也要把湯水建狠狠揍上一頓。
這叫什麼玩意啊!
曹知縣是真想掀桌子,但是看到整個場面都變得難堪起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動筷子了,曹知縣只能勉強堆着笑臉說道:“大家好好吃,好好喝,今天晚上,我們不醉不歸!”
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曹知縣這笑臉比哭都還要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