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句話對於這些流民有着無窮無盡的吸引力,很多流民原本覺得自己已經餓得連幾步路都走不動了,可是聽到史欽明說出這句話以後,他們立即大步流星地往城外走去。
大家本來只是一羣老老實實的農夫而已,哪裡有什麼殺官造反的心思,實在是過不下去了纔跟着聞香教這夥人胡鬧,現在一聽說有一條出路可以活下去,那自然用盡全部的力量朝着光明前行。
只是史欽明的說法並沒有說服所有的流民,特別是那些抱團的流民團夥和他們當中領頭的流民首領,他們當中當即就有人說道:“這位老爺,在下也想過一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可是您也知道,哪怕能多喝幾天粥,我們這些人哪有機會回到過去啊!”
他們原本是有家有業甚至聚族而居,現在這一場旱災把一切都毀掉了,只是史欽明之所以敢來平山,一方面是因爲他在龍口這個團體中屬於新人,怎麼也要建功立業讓老人刮目相看一回,另一方面則是他做了周密安排以後纔敢來平山。
他當即說道:“你們有家有口,那更應當趕去柳少那邊,你們難道不知道,柳少在蓬萊已經爲你們準備了幾百石米和幾百兩銀子的款子,只要你們按時歸還,他答應借一還二,明年秋後再還錢!”
這樣的利率在晚明社會並不屬於高利貸,何況對這些流離失所的流民首領與流民團體來說,那簡直不亞天下掉下來的餡餅,接着史欽明又補充了一句:“你們若是及時趕過去,前面幾個名額或許會有借一還一的特別照顧!”
現在這些流民團體與流民首領都站不住,他們圍住了史欽明問道:“真有此事?”
史欽明當即自報家門:“我是昌邑史欽明,昌邑史家知道不?我父親是舉人出身,我也是昌邑公認的讀書種子,我用我史欽明的名譽擔保!”
這羣流民之中確實有一部分是從萊州府過來的,史欽明自報家門以後,很快就有人把他認出來了:“沒錯,這就是史秀才!”
“沒錯,他爹就是史舉人!”
“我知道昌邑有這麼一戶讀書人!”
“史秀才,柳少你可要幫我說幾句好話了,我跟你家還是親戚了!”
史欽明用自己的名聲來擔保,大家都信了,幾個流民首領當即上去跟他交涉:“真能借一還一?能借多少?”
借一還一肯定是虧本的,史欽明當即說道:“諸位兄弟放心,柳少儘量照顧到大家,但是我也說一句,大家都知道柳少性子好,但也千萬別挑戰他的極限!”
史欽明這話裡有話,當即有一個流民首領說道:“我明白,兄弟們,把那些公爺都請出來,史少爺,您放心,這些事情都是鄭關濤與何以智這些聞香教的妖人乾的,我們根本沒插手,恰恰相反,我們一直很照顧這幾十位公爺!”
他說的“公爺”,就是被平山流民綁走的幾十號登州府公人,說這些平山流民“根本沒插手”,那自然是一派胡言,但是這些平山流民確實對這幾十號公人留足了情面,這幾十號公人能活在現在,多半是這些平山流民的功勞。
而那邊鄭關濤與何以智看到這些大股的流民團體與流民首領都反水了,甚至直接把綁架來的公人都請了出去,那是齊齊色變,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們手上雖然有四五百名聞香教掌握的基本武力,大部都是衣甲俱全,其中大半還是聞香教出身的頑固分子,但是這一刻也是人心浮動,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而史欽明辦事倒是十分漂亮,他騎馬向前走了兩三步:“前面可是鄭頭領與何頭領?請兩位頭領帶隊伍快走吧,不然官兵來了,那就麻煩就大了!”
鄭關濤沒想到史欽明居然會給自己留了一點情面,他當即問道:“史朋友,你若是把我們放走了,恐怕你們柳少不會放過你!”
“鄭頭領與柳少家都是黃縣人,大家都是老鄉了,何必這般不留情面,當初柳少對鄭頭領也是網開一面,放了鄭頭領一條活路!”
聽到這,一個流民頭領當即大聲嚷起來了:“是啊,鄭頭領,你快走,你若是不走,大家都有麻煩!”
爲什麼說大家都有麻煩,這個流民頭領就沒有細說了。
但是史欽明與鄭關濤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聞香教的這支隊伍再不離開平山的話,恐怕這些流民團體與流民首領就要當場反水,給柳鵬遞一份投名狀過去了。
畢竟柳鵬那邊有着借一還一的優惠條件,而且只有少數流民團體纔有這樣的特殊照顧,在這種情況,大家肯定要動起了心思,在這種情況鄭關濤與何以智再不走就是死路一條。
畢竟何以智與鄭關濤統率的這支聞香教衆已經徹底得罪了登州官府、縉紳與豪強,現在大部分流民團體與首領都已經同鄭關濤這邊劃清了界線,鄭關濤他們再留在平山那真是死路一條了。
一想到這一點,何以智當即說道:“咱們往西走,去寧海州!”
鄭關濤與他們手下的一幫黃縣人原本是一條心思想打回黃縣去,但是史欽明這一現身就讓他們知道往黃縣這條路是絕對走不通的,現在只能硬着頭皮往西走。
不管能有多少實力保存下來,總比回黃縣被吃得乾乾淨淨強!
送走了鄭關濤與何以智的隊伍之後,史欽明現在直接成了平山流民的主心骨,十幾個流民首領圍着他問東問西,不過也有流民過來唱反調:“史老爺,小人在鄉里本來就是沒有立足之地,不能怎麼養活自己,就是借了柳巡檢的米豆明年也沒辦法還回來,您跟我說說,我這樣的人有沒有活路?”
這人這麼一說,不少流民就豎起了耳朵,他們原本是鄉間與城間的無產者,即使是平時都是飽一頓飢一頓看不到前景,而在這樣的大災之年他們首當其衝,也是社會中最不穩定的因素,往往最容易參加民變起事
只是史欽明當即笑了起來:“既然本來沒有立足之地,那就更應當去投靠柳少啊!”
“我知道柳少在招募有一技之長的人手!”這人倒是很直白地說道:“但是我沒有什麼一技之長,莫不成柳少會借錢給我學上一技之長!”
對於這樣的鄉間無賴,史欽明倒是很有辦法:“誰說你沒有一技之長,你這張嘴就能在柳少手下混碗飯吃了?想必大家也知道,柳少雖然不是貧寒出家,但是過去家業不厚,家裡沒有什麼丫環傭人家丁家將,這一次遇到了災年,他想做點好事,所以這位兄弟若是想找一條活路的話,可以到柳少家賣身爲奴!”
“好!”這油嘴滑舌的鄉間無賴當即叫好:“既然柳少能給我一條活路,那我崔健崔某人賣身給柳家也無所謂!”
聽說能賣身爲奴,很多一無所有的流民那真是鬆了一口氣,雖然這樣的結局很難讓人接受,到了柳家以後他們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一輩子甚至幾輩子就成了柳家的家奴,但一家人能至少能活下去。
當然也有人對於史欽明的處置不滿意,陶知府聽說史欽明把鄭關濤與何以智一夥人放跑那真是氣壞了肚子:“胡鬧,這夥人都到了殺官造反的地步,怎麼能放跑了他們,這讓我們跟省裡與地方上怎麼交代,到時候又如何善後?”
蘇通判卻覺得事情既然解決了大部分,那不必跟柳鵬再起糾紛了:“史秀才也是一片好心,希望事情能早點解決,再說了,鄭關濤與何以智雖然跑了但不足爲患,讓寧海州出面緝捕便是!”
雖然鄭關濤與何以智裹脅了七八百名流民奔向寧海州,絕對算得上一支很強的流賊,但是現在登州府的官員都不把這些流民當作一回事。
原因很簡單,鄭關濤與何以智在登州這麼一折騰以後,地方上的豪強、縉紳都對他們百般提防,他們失去了地方上的同情者之後自然是處處破壁,府裡隨便派支隊伍就能收拾了他們。
陶知府也知道沒辦法跟柳鵬撕破了臉,畢竟現在雖然是讓柳鵬放了二十萬兩銀子的款子出去,但是這筆款子根本沒辦法支撐到明年夏收,接下去還要有求於柳鵬:“嗯,告訴柳巡檢,千萬不要縱容這位史秀才,讓他好好整治整治這位史秀才!”
只是龍口這邊的看法卻不一樣,現在聶川就問起了史欽明爲什麼要把鄭關濤與何以智放走:“史秀才,你當時完全可以把鄭關濤留下來,要知道他可是柳少的仇家,對柳少一直恨得很深!”
“留下來不如放走好!”史欽明當即答道:“放走了這夥妖人,府裡自然知道不能太過大意,只要稍稍大意,府裡肯定會出大亂子,再說了,平山流民鬧得這麼厲害,還不是您出手,您說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