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川當即帶着笑意否認了史欽明的說法:“史秀才,你可不能這麼說啊,我們研習所做事向來是光明磊落,就是省裡府裡來查我們研習所,也查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聶川雖然承認研習所辦事光明磊落,卻並不完全否認研習所曾經出手干涉平山民變事,因此史欽明當即笑了起來:“聶隊,您就別說了,別人或許不知道,我心裡自然有數,如果不是聶隊你與丁子杭煽風點火,平山的流民怎麼會聚集到四五千人之多,而且如果不是丁子杭特意安排,我隨便過去嚷個話,幾千流民怎麼會突然散去!”
聶川的笑意更盛了:“可是我還是一句,就是省裡府裡來查,也查不出我們研習所的毛病來,我們研習所辦事從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聶川說的自然是實情,雖然只是一部分的真相,但是這次平山民變幕後的最大支持者就是丁子杭與聶川、莊調之。
如果不是他們通過登州城裡的縉紳、大戶向平山流民先後送去了幾批大宗柴米,特別是如果沒有陶知府宣佈對平山禁運之後送過去的三批柴米,平山流民絕不至於象滾雪球一般竟聚集至四五千人之多,最後幾乎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但是丁子杭、聶川他們玩的是陽謀,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出面,而是讓一些登州出名樂善好施的縉紳、大戶出面接濟流民,但是即使省裡府裡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畢竟他們至多隻是在一旁煽風點火而已,根本沒有參與進去。
鄭關濤、何以智這些聞香教的大頭目作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在平山聚集數千流民正是因爲獲得了龍口的支持,而他們樹幟起事的舉動更是幫龍口引走了幾乎全部的壓力。
對於現在的龍口來說,還不是與登萊官府全面對抗的時候,必須跟官府好好合作,但是以龍口現在的強勢很難與官府好好合作,所以必須替登州官府製造出一個真正的強敵出來。
在另一個時空之中,平山民變至多隻是一個極度激化的羣體**件而已,而在本時空,平山民變的規模與強度都到了幾乎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讓登州官府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可能暴發的大規模民變中去。
對於地方政府來說,大規模民變是他們遇到最可怕的局面,特別是登萊聞香教衆成百上千,現在又是大災之年,隨時可能發生大規模的流民變亂以至於攻城破寨,因此他們不得不跟龍口全面妥協並展開合作。
若不是這次平山民變,陶知府根本不會同意柳鵬接任招遠縣丞,因此史欽明並不把聶川的辯解放在心底:“聶隊,你放心,你們這次事情做得漂亮,接下去招遠那邊還得借重你們!”
雖然這次平山民變的真相不好到處宣揚,但是聶川也覺得這事情辦得漂亮,特別是推動平山民變、城內饑民相互呼應更是堪稱神來之筆,龍口不僅是在其中煽風點火,還藉機推波助瀾把事情弄大了。
只是聶川剛纔說也很有道理,即使是龍口勢力從中推波助瀾,但一切都是陽謀,即使省裡府裡來查也查不出毛病,更何況丁子杭與聶川與莊調之也沒想到平山民變與城內饑民相互響應之後,登州營的土勇也跟着起來鬧餉。
這件事龍口根本沒有參與進去,完全是機緣巧合,但是土勇剛一鬧餉,陶知府就急得跳腳,直接給柳鵬接任招遠縣丞鋪好了路子,因此聶川心中暗暗得意,他不由問道:“史秀才,您說招遠那邊還要借重我們嗎?”
“是啊,非得借重聶隊與丁子杭不可!”
說起來這件事史欽明完全可以跟丁子杭直接接觸,但是現在史欽明接下去內定了柳鵬記室的位置,而丁子杭又是號稱龍口的一支筆,兩個人雖然沒有多少正面的接觸與衝突,但是文人難免相輕,所以史欽明寧可跟聶川來打交道。
而聶川倒是沒察覺到這一點,他當即問道:“史秀才,你有什麼安排說來聽聽。”
史欽明卻是笑了起來:“聶隊,你應當問柳少有什麼安排,接下去我們得爲柳少在招遠鋪好路子。”
聶川當即嚴肅起來:“史秀才你請講!”
對於登州的升斗小民來說,柳鵬在他們心目之中有着很高的位置,即使不是萬家生佛也是一位樂善好施的大好人,如果不是柳鵬出手,或許現在登州已經餓死了十幾萬人,因此不管大家對於柳鵬有多少意見,但大家一致都認爲柳鵬是個好人,至少柳鵬這個人“還不錯”。
但是對於現在寄居登州的遼東糧商來說,柳鵬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特別是這些遼東糧商搞清楚那二十萬兩的款子只是徒有其名,實際真正流通到市面的莊票只有區區五萬兩而已,他們更是憤怒極了。
“只有五萬兩,只有五萬兩而已!原來以爲沒有三十萬兩,怎麼也有二十萬兩,結果左等右等居然是這麼一個結局,別說是二十萬兩,就是十萬兩都沒有,只有五萬兩而已!”
另一個糧商接過了話頭:“就是這五萬兩銀票,恐怕最多隻有一半用來買米,他那五萬石米放了出來以後,咱們的米就根本賣不動了!”
說到這,一個遼東糧商怒從膽邊生,大聲說道:“他姓柳的事情辦得太不地道,他敢這麼玩,小心咱們遼東漢子一拍兩散,直接把米價降下來,斷了他的後路!”
只是聽到這,佟國用卻是有氣無力地說道:“把米價降下來又能怎麼樣,我試着把米價降到了一石米只要二兩銀子,結果又怎麼樣,米還是完全賣不動!”
說是“完全賣不動”或許有些誇張,但是佟國用把米價降下來的結果卻是大失所望,顧客雖然不象以前門可羅雀,但是增加的銷售量實在讓佟國用打不起精神。
只是佟國用這麼一說,一羣遼東商人就對佟國用怒目相視:“佟老闆,咱們之前是怎麼說,我們說了,大家不要互相拆臺,要共進同退,價格如果放下去,那恐怕就漲不回來了,結果你倒好,連說都不說一聲,直接把米價降到了二兩銀子,你說大家怎麼活啊啊!難怪我的米根本賣不動了!”
只是也有人同情佟國用:“別說佟老闆,大家來登萊是發大財的,誰願意降價,可是到了這一步,除了降價之外,大家還有什麼法子沒有?沒有辦法啊!我就是降到連二兩銀子不到,還是沒人肯買我的米啊!”
吃過了這麼大的虧以後,他們已經弄清楚問題的關鍵在什麼地方,登州糧食的節骨眼不在米價高昂,而是在於登州人家業蕩然無存,根本買不起米,即使遼東糧商的米價降到二兩以下,而柳鵬放出來的米豆價格高達一石三兩銀子,但是普通的升斗小民還是選擇向北海錢莊借錢,因爲他們手裡根本沒有一點買米的錢。
他們知道這樣借貸下去肯定會出大問題,但是現在他們首先得活下去才能想其它問題,而佟國用倒是精神一振,他問道:“柳鵬這個小賊能把一石米當三兩銀子放出去,咱們能不能學他這一手?”
那邊有人當即打破了佟國用的幻想:“佟老闆,這個主意你想也不用想,你若是把米豆放出去,準備怎麼收回來?”
柳鵬之所以敢玩這樣的大放款,自然是有着方方面面的有利條件,不僅登州官府是北海錢莊的強力後盾,而且柳鵬並不直接出面放款,而是通過北錢海錢與登州的幾十家米店、糧鋪共同放款,跟這些登州府的強力人物共擔風險共享利潤。
而遼東糧商人生地不熟,在地方又沒有強力人物的支持,如果學柳鵬玩這手放款借米的把戲,恐怕連骨頭都被人吞個乾乾淨淨,十石米豆借出去最後能收回五斗就是老天爺開恩,搞不好連一斗米都收不回來。
分析利害的這人繼續說道:“柳鵬若不是黃縣的土皇帝,若不是手上有一支數百人的巡防隊,而且還是登州府本地的第一號強人,恐怕也不敢做這個生意,佟老闆你敢在登州放米,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佟國用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運米來登萊販售,柳鵬或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現在都沒有直接出面干涉,若是對外放米借款,恐怕就要影響柳鵬手上最有利潤的一塊生意,到時候不用柳鵬下場自己也要死於非命。
“黃城柳柳黃城”這個名號可不是白叫,因此佟國用一下子就犯了難:“那該怎麼辦?對了,金百萬,往登萊運米可是你出的主意,你可不能把兄弟們帶給火坑就撒手不管了,你不是說自己跟這位柳鵬柳巡檢交情還行,你應當出面跟這位柳巡檢好好談一談,給大家找一條活路出來!”
說到這,一衆遼東糧商都異口同聲地說道:“是啊,到如此這個地步,我們是應當跟柳鵬柳巡檢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