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後花園。
今個的京城,倒是個好天氣。晴空白日,萬里無雲的,不像是深秋,倒像是初夏。
嚴世蕃穿着一件黑色錦袍,端坐在石凳之上。大理寺卿萬寀,陪坐在身邊。
“小閣老。”萬寀不無憂慮的對嚴世蕃說道,“下官已經兩次給禮部送去了要求革除林潤功名的文書,到了袁煒那裡就被壓了下來。下官又給皇上上了一份奏摺,可直到現在也沒有迴應。”
“不革除他的功名,你且就沒法子使了?”嚴世蕃不禁略皺了下眉頭。
“小閣老也不是不知道,功名在身的時候,是動不得刑的。若是在京城外邊還好些,送到了京城裡,眼下又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只那刑部的蕭天馭,就派人來察看過兩次了。”萬寀有些無奈的看着嚴世蕃,“那林潤既然敢上這份疏,心裡定是早就有了準備,不動刑根本撬不開他的嘴。可若是貿然行事,萬一非但沒有撬開他的嘴,反而把咱們給搭了進去,豈不是不值。”
“皇上下令拿了人,可又一言不發,連他的功名都不肯革除。”嚴世蕃心裡頓時也涌起一絲不安,“歷來都沒有過這般的情形,倒當真是令人廢解。”
“若要請三法司會審,又會牽連到刑部,到時候蕭天馭那裡就更有文章做了。”萬寀兩眼直看着嚴世蕃,只望這個獨眼軍師能想出什麼好法子來。
“哎呀……”嚴世蕃沉默半晌,忽得一拍大腿。
“小閣老……”萬寀正愣在那裡,一時不防,竟然被嚴世蕃嚇了一跳。
“這案子本來就不該你去審。”嚴世蕃一臉的懊惱。
“小閣老信不過在下?”萬寀以爲嚴世蕃是對自己不滿。
“這卻是不能怪你。”嚴世蕃怕萬寀誤會,連忙擺了擺手,“便是我去審,只怕也會困住。”
“你在那裡審着,旁邊有人制肘,自然是審不下去。”嚴世蕃使勁拍着腦門,“其實打一開始,便是就該讓他們自個去審,我們在一邊看着,再尋上幾個漏子說幾句,把事情鬧大。”
“那眼下卻是該如何辦?”萬寀覺得現在說這些,無異與事後諸葛。
“眼下想要這般做,卻是有些遲了。”嚴世蕃有些不無可惜的對萬寀說道,“你且再去上一份摺子。請皇上下旨,與東廠會審此案。”
“皇上若是不準呢?”萬寀有些擔心的問道。
“想些理由便是。“嚴世蕃嘿嘿一笑,兩手重重一捏,指節間發出幾聲脆響,“若是說林潤曾經在背後詆譭過皇上,那東廠是該來還是不該來?”
“可林潤並未詆譭過皇上啊?”萬寀瞪着眼睛。
“你這腦袋是怎麼長的?”嚴世蕃頓時有些惱怒,“我爹怎麼偏偏就用了像你們這些人。”
“林潤現在在你手裡,你管他到底有沒說過。只要能把東廠的人也拖了進來,徐階和蕭天馭那裡便多了許多顧忌,你審起案子來,也便當了許多。”嚴世蕃把萬寀喚緊了些,略壓低聲音說道:“即使東廠裡有人向着徐階和蕭天馭,難道誰還能不准你問話不成?”
“哦……”寀=裡卻又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此人簡直就是一個政治無賴,爲了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無賴。
寧夏,總兵府。
因爲聽了要重着兵事,所以這裡暫時成了蕭墨軒和王崇古的行轅。地方官員若有事上報,也都是上這裡來。
“下官等人已經新劃出了幾塊牧場,又派人召佃照看,以給種馬息。”寧夏知府萬梓良,站在蕭墨軒面前,一片吐沫橫飛,“至於百姓的安頓,蕭大人也萬萬放心,只等從四川和湖廣購買的木料一到,就立刻開工。眼下受災的百姓家裡卻已都分發了帳篷,正忙着搶秋收。”
“嗯。”蕭墨軒笑眯眯的望着長得白白胖胖的萬梓良,微微點了點頭。萬梓良,面前這位寧夏知府,還真就叫這個名字,希望這貨現在不是在演戲的纔好。
“不過,本官還想問問萬大人。“蕭墨軒笑了半天,忽得擡起頭來,“新劃出來的牧場,可是佔了誰的地。”
“當然是我大明的地,皇上的地。”正氣。
“本官知道是我大明的地,你要是佔了韃靼的地,本官倒要給你請賞了。”蕭墨軒擺了擺手,繼續問道:“本官是想問,那些地,原本是做什麼的,是何人所用?”
“這……”場,還略有些是耕地。”
“那些牧場和田地原來的主人,可都是自願?”蕭墨軒又問。
“嘿嘿,
知道。”I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蕭墨軒輕念一遍,面上一緊,“本官若是把這話說給皇上聽,不知皇上會作如何想。”
“蕭大人,下官也只是這麼一說罷了。”神,剛纔還笑着的一張臉,立刻變成了苦瓜,“下官這麼做,不也都是爲了朝廷。調撥下的銀兩,分到每個府的頭上,只有幾千兩。修房,撫卹,也只是恰恰夠。”
萬梓良說的倒也是實情,眼下這時候,如果再要拿出大筆的銀子去買地,不管是太倉裡,還是陝西的官倉裡,只怕都拿不出這許多銀子來。
“只靠這幾座牧場,怕是也解不了我大明馬匹的缺口。”蕭墨軒想了半晌,擡頭問道“現今馬戶的賦稅,是如何算的?
“哦,每戶每兩年繳馬一匹。”回道。
“每戶又養馬多少?”蕭墨軒又問。
“每戶養馬之數,視財力多少不等。”了那些大戶,一般人家,頂多也就養個兩三匹。”
“百姓自己出錢出地養馬,卻不分養馬之數,一概兩年繳馬一匹,還不管馬匹是否長成。”蕭墨軒苦笑一聲,“難怪百姓們都不願養馬,那些養馬的大戶,倒是佔了天大的便宜。”
“蕭大人,這可是我大明自開國以來便傳下來的祖制。”說到這裡,萬梓良的底氣無意中竟是又漲了一些。
“當今皇上聖明,有些不對的祖制,也是敢改的。”蕭墨軒不動聲色,輕輕巧巧的將萬梓良的話擋了回去,“若是按眼下這般,我朝馬匹日益匱乏,騎兵日漸勢弱,纔是不妙。”
“那蕭大人可有什麼良策,不如上奏朝廷,請皇上定奪。”良見蕭墨軒只談馬政,不再追究自己,心裡也是暗鬆了一口氣。
“現今一匹壯馬的市價卻是多少?”蕭墨軒靠在椅背上,兩眼直盯着屋頂,出聲問道。
“若是兩至五歲的壯馬,每匹可得銀三十兩。”手,豎起三根手指。
“那若是改一下,讓各戶不再繳馬,而是改爲納銀,可是好?”蕭墨軒坐直了身子。
“那……豈還不是和現今一般。”哪門子辦法。
“本官的意思是,按馬匹的數量繳銀。”蕭墨軒繼續說道。
“那若是繳了稅銀,可養的馬病死,或者遭了災,又如何是好?”萬梓良畢竟還有些良心。
“凡賣一匹馬,需納銀五至十兩,官府拿了稅銀,再去向馬戶們買馬。”蕭墨軒清了清嗓子,說着自己的想法,“萬大人覺得這樣可好?”
“若按蕭大人的辦法,養馬的百姓便多了生息的時候,馬額也少了許多,想是便也更願意養馬了。眼下大戶,小戶相合,雖然朝廷所得的馬稅並未增加,可是長久之後,必將大增。”喜,在寧夏做了幾年的知府,在馬戶的事兒上也勞過許多神。自個其實也曾經想過類似的想法,可是自己一個小小的知府,又能怎樣。況且那些養馬大戶的家裡,往往和兵部或者省裡牽着關係,一個不小心,只怕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都保不住。
“這般的話,萬大人也不需要再新增牧場,與民奪田了。”蕭墨軒讓一邊的衙役取過紙筆,“本官立刻就上疏給皇上,請酌情而行。”
“大人明鑑,大人明鑑。”不禁對蕭墨軒生出幾分好感。只是……他卻有些爲蕭墨軒擔心起來了。
廣袤的河套草原上,因爲已經漸入深秋的緣故,草原上的青草已經大批的現出了黃色。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底見牛羊。可這一陣北風吹過,現出的卻是一隊隊腰挎彎刀的騎士。
俺答扯開胸前的白裘,微閉着眼睛,迎上了呼嘯的北風。
雖然纔到十月,可是已經能感覺出今年的冬天會特別的冷,再往北走上幾百裡,那裡的草已經是大半枯死。沒有草就不能放牧,不能放牧就沒有食物,沒有食物就只能看着族人餓死。
俺達想到這裡,不禁握了握馬背上的金刀。
“司徒汗。”一名派出的斥候,縱馬向這裡奔來,“往東六十里,有察哈爾、喀爾喀、烏梁海三部的人馬在聚集。”
“哦,圖門也來了?”俺達皺了下眉頭,把目光轉向了一邊的老把都和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