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蔥蘢的綠樹掩映着京師中央的皇宮,經過幾年的整建,現在的皇宮已經初顯其雛形。皇宮之中那經過精心修剪的園林,到處都蝶舞蜂喧,盡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宮內的園林,在那綠葉成蔭花園石徑上,作爲皇帝的朱明忠正於其中慢步踱着。他的身上穿着寬大的衣裳,儘管他看似平靜,可是卻也顯得有些心緒煩亂,甚至因爲天氣悶熱,所以那心情也越發地躁動起來。
已經三年了!
三年前,他登基成爲大明的皇帝,年號興乾。
這個年號雖然喻意頗佳,天命中興。可是在他登基之後,所面對的又是什麼樣的情況呢?
所面對的是一個瘡痍滿目的國家,近二十年的戰爭,讓這個國家損失了80%的人口,而且在國家的內部,也是存在着種種問題。
作爲一個後來者,他一直在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改變這個國家。
廢科舉、興實學,他試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改寫未來。當然,更爲重要的是社學的小學化,縣學的中學化,再加上府學的高中化,書院的大學化,朱明忠用一套特有的方式建立了17世紀的教育體制,這個體制將會開出什麼樣的果實,現在尚難預料,但可以肯定的是,未來勢必會與他熟知的未來有大不同的發展。
而爲了這個“大不同”,他甚至選擇了休養生息,而不是且將餘勇追窮寇,當然,之所以未追窮寇,是因爲對於窮寇他有另外的打算。
穩定與發展,然後再積累力量,一拳將對方徹底打倒!
這纔是朱明忠的選擇,也是現實的需要,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現在大明內部穩定了嗎?
表面上的穩定,實際上卻是暗潮涌動。
廢除科舉給天下帶來的衝擊,不會在短時間內散去。而且,李定國至今還沒有進入中樞,這意味着國家仍然處於分裂狀態。而朱明忠所希望的“富國強兵、民富國強”的最終目標仍然遙遙無期。
而在另一方面,對南洋以及東北的開發,非但沒有帶來預想的經濟收益,海外的拓殖反而像一座深不見底的潭穴,正在吮吸着本土的資源。畢竟,經過流寇以及清虜的反覆屠殺之後,現在的大明人口不過只有區區三千八百餘萬人,即便是“攤丁入畝”後,各地的隱丁紛紛涌出,人口也不過四千餘萬。稀少的人口相比於國內充足的土地,使得百姓自主移民的動力極爲輕微。
也正因如此,動輒流放就是大明律令的核心,其目的就是爲了促使百姓移居海外。甚至現在禁止乞討,將乞丐流放於東北、南洋,也是爲了基於這一理由。
至於現在被人稱爲之“弊政之首”的“官山海”,將天下的山林川澤皆收於官,百姓私墾、私伐者流萬里,同樣也是了人爲的造成“耕地緊張”,進而促使百姓移民海外或者東北。
但是,作爲這一弊政的倡導者,朱明忠很清楚,從廢除科舉的那天起,在大明,在大明的各個府縣、鄉村之中,對於他的不滿,就像是像隨風而起的煙霧,充斥大明的各個角落。
那些對朝廷廢除科舉、八股心懷不滿的士子,天下何其之多?恐怕不下十數萬人,他們會藉口“官山海”煽動天下百姓的不滿,畢竟,在“盛世滋丁”的思想主導下,不能隨意開墾土地的百姓,面對官府控制的荒地、山澤,必定會心懷不滿,私墾、私伐帶來的流放,必定會激起民衆的怒火。
到時候,該怎麼辦?
這時,一個人影又浮現在他眼前,每當朱明忠在碰到難題的時候,這個人影便會浮現出來。他就是於煤山上吊殉國的崇禎皇帝。
崇禎不能算得上是昏君,可爲何最後只能吊死於煤山?
每到這個時候,朱明忠都會想起他,想起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之所以會想起他,是因爲他知道,那是對他的警告,崇禎的遭遇警告着他,一但失敗意味着什麼,不僅僅只是國家的未來,同樣他個人也有可能會重蹈覆轍。
也正因如,他在做每一件事時,都會反覆斟酌,以確實是對百姓有益的,不過即便是如此,“官山海”的弊政,仍然被他堅定的推行着,因爲他需要用這一“弊政”逼迫百姓主動的離開故土,前往東北、南洋。
如果不這樣的話,那麼未來必定會面對中國地廣人密的問題,短時間不易解決這個問題。而且在民間一直有人對“官山海”說三道四,指責這是弊政。
“有時候,真該讓他們嚐嚐文字獄的滋味。”
朱明忠自言自語道。
文字獄,儘管推翻滿清的奴役,就有一個目的,就是爲了讓文字獄不再摧殘中國文化,令中國走向保守、愚昧,但是並不妨礙朱明忠羨慕滿清皇帝通過文字獄去馴服那些所謂的士子,讓他們只敢言魚蟲、考據,而不敢輕言其它。
當然,即使是再羨慕,他也不會這麼做,畢竟,他知道文字獄會帶來什麼樣的災難,會給這個民族帶來什麼樣的重創,它會讓這個民族走向保守愚昧。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轉身看去,是皇后。
“臣妾參見陛下。”
穿着一身淡色儒裙的鄭靈畢恭畢敬的請着禮,她並沒有穿着華麗的宮裝,只有是儒裙上的鳳紋,提醒着人們,她是後宮之首。
“免禮。”
朱明忠笑了笑,將煩亂的心情收了起來。他幾乎從來不會把心情帶到後宮,對於他來說,後宮就是他的家,回到家中,就要拋開一切,但是,說起來容易,坐起來難啊。
“陛下,又爲了何事煩心?”
作爲皇后的鄭靈很少過問宮外的事情,即便是鄭家的事情——去年有官員彈劾少閩王鄭克臧是鄭經與乳母私通生子,儘管當時引起了一場風波,最終陛下下旨廢除鄭克臧的王位,由大哥的次子鄭聰襲爵,鄭靈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後宮不得干政,這是大明的祖訓。
“不會又爲了那些蠢書生的胡言亂語吧。”
鄭靈宛然一笑,她口中的的蠢書生,自然是那些所謂的“士子”,所謂的胡言亂語,自然是他們在報紙上偶爾發表的一些文章。
“若是如此的話,乾脆,把他們都流放到南洋或者東北得了,臣妾聽說在黑水總督府那邊有一個地方叫苦也島,必定就是苦也、苦也的意思是,想來更是苦寒遠甚於東北,陛下不妨將他們流於那裡算了。”
黑水總督府就是後世俄羅斯濱海地區,至於“苦也島”,實際上就是庫葉島。朱明忠聽着皇后這麼說,先是哈哈一笑,然後說道。
“皇后,這話可不能亂說,朕這幾年可是千方百計想要把人往那些地方送,你這一一句“苦也”,不等於拆朕的臺嘛。況且,那裡是叫“苦兀島”,而不是苦也島。是因爲島上住有苦兀夷,才被稱爲苦兀島。”
“那便讓他們去那裡陪苦兀夷去!”
鄭靈哼了一聲,然後說道。
“等到了地方,再讓他們看看,是那八股文章有用,還是實學文章有用。”
“只怕他們是不願意去的,這幾年,天下的監獄可早就被騰空了,除非死罪,一率流刑,若非如此,恐怕苦兀島上都不見國人。”
朱明忠搖了搖頭,即使是騰空天下的監獄,又能流放多少人?
“那也由不得他們願不願意,宗室都能去海外就國,他們憑什麼就不去?”
鄭靈的話讓朱明忠回頭看着她,然後認真的說道。
“你都聽說了?”
“嗯,應該不止一個桂王吧。”
朱明忠點了點頭,然後頗爲無奈的說道。
“只是桂王,如何能令天下信服,到時候……”
就是自己的兒子,恐怕也要“分封夷地”,當然,朱明忠不會說什麼化外之地,瞭解世界氣候環境的他很清楚,世界上有很多適合殖民的地區,那裡要遠比中原更爲富庶,將子孫分封到那裡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兒孫自有兒孫福,藩王就國,是皇明祖訓,陛下亦不可違。”
出人意料的,鄭靈並沒有反對就藩夷地,不僅僅沒有反對,反而還表示了理解,當然這也因爲令藩王就國,對於她來說最爲有利,因爲她的兒子大明的皇太子。
“其實……”
張張嘴,朱明忠原本想說,他壓根就不在乎祖制,但是在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卻告訴他,也許,這就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很多事情宜疏不宜堵,分封諸藩令其於夷地建邦,或許就是一種疏導,畢竟,並不是所有的藩王都主張實學,如果他們就國時有一批士子追隨的話,自然可以減輕這邊的壓力。
可是,這麼做的代價是什麼呢?
朱明忠眉頭微微皺,封國建邦的代價就是分裂,那怕是把他們分封到中國之外,也意味着未來的殖民帝國,實際是分裂的。
難道是要以一個分裂的帝國作爲代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