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族長太爺這話,徐氏略帶感傷道:“敏娘與二房的關係除了婚約之事不好提,孫老爺生前同先翁生前情比手足之事倒是無需瞞着。她要強,當年怕也存了怨氣,這些年纔對二房避而遠之。爲尊者諱,當年的事,我做媳婦的也不好評說……只是爲了此事,先翁一直到死都不肯原諒先姑,直到嚥氣前還說對不起敏娘。先姑也不是不悔,否則也不會先翁走了幾個月就鬱鬱而終。”
當年孫氏婚配之事,本就是族長太爺得了京城二房三太爺託付一手包辦,自是曉得其中緣由。
說起來,不好計較對錯,只能說孫氏與二房無緣。
孫敏是浙南巨賈孫夢生老生女,又是獨女。孫敏十來歲時,孫夢生已經年逾花甲,髮妻已喪,便想要將這個女兒託付給至交老友三太爺。一是因與三太爺的交情深,捨得將萬貫家財都做了嫁妝,而不是便宜旁人;二是孫家後繼無人,將女兒嫁到外頭怕自己故去後後女兒吃虧。
三太爺與孫老爺淵源頗深,向來視其爲兄長,自是願意結爲姻親,兩人就定下婚約。
因孫家到底是商家,又無女性長輩在堂,孫敏就被送到京城,就被三太爺接進二房教養。
孫老爺因年老體力不支,漸漸結束了南邊生意,開始在直隸置產,就等着孫氏及笄嫁女。
三老太太出仕宦之家,書香之族,死活看不上商戶出身的孫敏。對於丈夫私自給次子定下婚約,大爲不滿。即便孫敏被接進二房,也沒有得三老太太所喜。
三太爺接孫氏到家裡,本是爲了讓三老太太親自教導孫敏,可三老太太不聞不問,一應事務都推給已經進門長媳。於是,孫敏便由徐氏帶大。
等到孫敏及笄,二老爺十六歲,已經中舉,且在讀書天分上,比大老爺更勝一籌。
三老太太偏着次子,不願他以後失了妻族助力,便私下與國子監祭酒家交換庚帖,給二老爺聘了自己外甥女。
三太爺知曉,自是勃然大怒,自然要退了祭酒家親事。
三老太太爲了次子前程,以死相逼,就是不肯退親,鬧得三太爺寫下休書,夫妻兩個眼看就要決裂。
二老爺雖也覺得三老太太不承認沈孫兩家婚約,給自己另定親事背信棄義,可到底是自己生母,又是拳拳愛子之心,總不能看着父母反目,便去孫家負荊請罪。
孫老爺知曉此事,去了二房,勸了三太爺一番,隨後兩家取消親事,孫敏也被接了出來。
三老太太本想要認孫敏爲女兒,添些嫁妝,與她再說一門親事,被三太爺爺罵了一頓,此事不了了之。
三太爺打聽了松江族中子弟一番後,便親自往松江寫了信過來,託族長太爺做媒,將孫氏說給了四房沈源。
等到孫敏出嫁,三太爺雖沒有親自陪着孫老爺南下,長子又是職官不得輕離,卻將長媳派了出來爲孫敏打點出嫁事宜。孫敏的陪嫁,多是徐氏一手操辦。
孫老爺本已定好在京中養老,又因年近古稀,福地都已經選好,就與三太爺福地相鄰,之前這幾年同二房也是通家走動。發生了這樣事後,他雖沒有與三太爺反目,到底有些惱三老太太與二老爺作爲,便又回到南邊。
直到去世後,孫老爺讓人將靈柩送到京城安葬。直隸留下的產業,並沒有留給女兒,雖沒直接贈給三太爺,卻點名饋贈給徐氏,以酬謝她當年對女兒的教養與照看。
這份饋贈雖豐厚,徐氏並不肯收。她教養孫氏幾年,不過是受三太爺吩咐行事,並不覺得自己當受這麼份大禮。況且孫老爺有親女在,這些本當留給孫氏。
三太爺卻叫長媳收下,提及孫老爺無嗣,孫氏遠嫁,日後祭祀之事照看不到,就交給長子長媳。
這萬貫家財贈下,總不會只爲了有人掃墓?
徐氏便猜到孫老爺在京中置辦這些產業,本就是打算以嫁妝的名義贈與沈家。兩家親事雖生變,可孫老爺還是沒有改變初衷,這才另行給孫氏置辦嫁產,京中產業依舊託付給三太爺打理。之所以指名給自己,應是對老太太與二老爺前事不滿。
這份饋贈明着是給自己,實際是給贈與沈家的,徐氏便要歸入公衆,又被三太爺攔下,只叫她以後多照拂病弱的三老爺。對於二老爺,則是提也沒提。
三太爺雖收回休書,可同三老太太夫妻情分也到頭;就是對於二老爺,也感到失望。
三老太太二次給兒子訂婚不對,老兩口也是爲此事鬧得不可開交,可二老爺的選擇不是一個。他可以去跪求孫老爺,也可以去跪求親姨父、親姨母。
且不說婚約本就有個先來後到,只說孫家是老父弱女,旁親無依纔將女兒託付給沈家,孫氏又在沈家生活了四、五年;而祭酒家小姐,父親清貴,母家有靠,兩家定親之事又沒有傳開,即便退了這門親事,也能找到其他好人家。二老爺本該去祭酒家請罪,取回庚帖,而不是去孫家。
要是二老爺情急之下,一時不周全還不算可恨。偏生他去孫老爺家前,曾被大老爺所阻,卻依舊執意去了孫家。
不管二老爺是因青梅竹馬與嫡親姨表妹早生情愫,還是同三老太太一樣覺得娶了孫氏就失了妻族臂助,或是覺得得罪一年老無親族商賈要比得罪祭酒家後果輕,這樣選擇都失了道義。
爲這個緣故,二老爺一成親,三太爺就分了家,將二老爺夫婦分了出去。三老太太出面攔着,也沒有攔下。
二房三兄弟,本不是住在一起的,原本只有大老爺與三老爺共居。
直到三太爺故去,長房又無子,三老太太才叫二老爺一家回來盡孝,兄弟三房才又住到一塊。
後來三老太太故去,可三老爺病弱,即便成親,一直依附長兄。大老爺不放心小弟單過,就沒有提分居之事,三兄弟就這樣分產不分家的過日子。
徐氏這些年,始終惦記着孫氏,不過孫氏不肯主動與京中聯繫,京中能打探到的,都是她日子過的很好的消息。二房也不好太打擾她,畢竟她在二房教養數年之事,在京中不是秘密,要是兩家早有婚約的事情泄露到松江,爲難的還是孫氏。
誰會想到得到她確切音信時,她已經過世了。
想到這裡,徐氏唯有苦笑。
隨着孫氏遺書送進京的,還有十萬兩銀子莊票。她將兒子託孤給徐氏,請徐氏日後照拂沈瑞,等沈瑞日後成家立業,分家另過後,用這些銀子幫襯一二。二房大老爺無子、三老爺也無子,可孫氏都不曾開口問及嗣子之事,顯然是不願沾二房便宜,牽扯太深。
徐氏雖不知內情,可孫氏臨死之前將嫁妝變賣,將兒子託孤給旁人,而不是丈夫、婆母,可見防的不是後婦,還有丈夫、婆母。沈瑞是唯一嫡子,孫氏卻連分家另過都提及,顯然另有安排。
徐氏便與丈夫商議,想要接沈瑞進京。畢竟一個九歲大的孩子,沒了親孃,也叫人不放心。
大老爺想的卻周全,沈瑞有生父親祖母在,沒有旁人養育的道理。最好的法子,就是以過繼的名義,將他從松江接出來。大老爺這裡嫡房嫡支,有沈珞這個親侄兒在,不方便過繼嗣子;記在三老爺名下,卻是正合適。
京城二房家產,大頭本就是孫老爺當年饋贈。將當年所得,回贈到孫老爺外孫上,也是應有之意。
這夫妻兩個都是厚道人,便作此打算,並且使人南下弔祭。
待得了消息,曉得沈瑞遭遇時,夫妻兩個義憤填膺,不過因由沈理照看,並沒有急着提過繼之事。沈瑞身爲人子,爲生母守孝三年,是人子之責。
三老爺夫婦那裡,徐氏也打好了招呼,只暫時瞞着二老爺夫婦。
之前兄弟三人已經默認了沈珞日後兼祧,如今多出了沈瑞過繼三房,不曉得二老爺夫婦會如何反應。與其爲了此事,讓大家都不痛快,還不如“先斬後奏”成了事再說。
畢竟兄弟三人早已分家,長房與三房的產業都是自己的,別說是三老爺過繼嗣子,就是的大老爺要過繼,二老爺夫婦也無權攔着。
誰會想到,就在沈瑞即將出孝,大老爺夫婦正打算安排人南下打理過繼之事,沈珞在重陽節出遊時墜馬而亡。
二房血脈斷絕,傷心的何止是二老爺夫婦。
大老爺這些年親自教養侄兒,視若親子,跟着大病一場。
徐氏也不好受,一邊要照看丈夫,一邊還要去妹妹家安慰外甥女。沈珞雖沒有成親,可已經訂下親事,訂的就是徐氏幼妹所出嫡長女。
不想二太太魔怔了,一口咬定何家小姐命硬剋夫,連徐氏都給埋怨上。還鬧到何家去,逼着何家小姐死殉。何家小姐上了吊,要不是被家人攔下,早就香消玉殞。
徐氏氣惱得不行,可也曉得二太太傷心子亡,失了心智,與她計較也無益。
不過二太太這個情景,過繼沈瑞之事倒是不好就提。否則以她的想法,要是曉得長房三房早定好過繼之事,說不定又將沈珞的意外歸咎到沈瑞身上。
而沈瑞到底是如先前打算的過繼到三老爺名下,還是過繼到長房名下,夫妻兩人開始有些拿不定主意。即便欠孫家人情,可要是沈瑞是個不成材的,他們也不會讓沈瑞到長房。即便是小宗宗子,也需要支撐門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血脈單薄的教訓丨也讓大老爺夫婦警醒。
沈珞已經十八歲,得了舉人功名,眼看娶親生子,一個意外就沒了;要是再守着一根獨苗,那二房依舊是隨時有血脈斷絕之險。
可三房都過繼人選,要是小一輩兄弟不能齊心,那二房也難免敗落。到底是過繼一個嗣子兼祧,還是過繼三人,夫妻兩個始終猶豫不定。
可沈瑞已經出孝,接他進京的事情不能再拖,便有了徐氏南下“省親”之行。
今日徐氏帶了幾個外甥,過來松江,並非偶遇起意,而是專程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