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向海而生(六)

山東登州,知府府邸

不管即墨藍家的目的是什麼,沈瑞本也是要在登州大興文教,藍竎肯來開書院,沈瑞是歡迎之至。

更妙的是藍竎其人與藍田頗像,也是天文曆法、牛經馬譜、乃至奇門遁甲樣樣雜學都精通的人物,爲人又不迂腐,言談間對登州的魯班學堂也頗認可。

沈瑞既把“技術學校”搭建起來了,自然希望能多推廣科學技術。

往小裡說,是當下致富需要,往大里說,便是想打響大明的技術革命了。

現下登州魯班學堂裡的只能算是技術工人,便是成手,也只是技藝精湛,離沈瑞所想要的“工程師”還是差得甚遠。

想要得到工程師,一方面是從技術工人中篩選學識好的、有學習意識、創新意識的,進一步培養。

另一方面,就是從那些本就富有學識的讀書人——秀才、舉人乃至進士中尋找喜愛技術、肯鑽研所謂雜學的,爲他們提供科研氛圍與空間,進一步定向引導。

而無論培養,還是引導,這藍竎都是不錯的領路人。

歷朝歷代都不乏科學家,不提張衡、祖沖之、沈括、宋應星這等大家,就說沈瑞身邊,那李鐩、李延清父子,於水利工程、器械製造上便極有建樹。

這樣的技術應用型人才多起來,有舞臺讓他們大展拳腳,何愁大明未來!

這次登州幾處修築水渠、水車工程,都賴李鐩指點,工部派下來的一位主事與幾位大使、副使也都是了不得的技術人才,幫了沈瑞、幫了登州百姓大忙。

而李延清在兵械司也是大展身手,改良了不少兵械,尤其是改進了用於水戰的碗口銃、“沒奈何”等傳統火器。

沈瑞對於火器的製造是不清楚的,也沒辦法提供更多有效幫助。

只能是把自己能想起來的內容寫下來,託詞記不得哪本講奇門遁甲煉器煉丹的古籍所書,讓李延清自行研究。

再讓人送密信給遠在福建的戴大賓,讓他多多留意西洋人,弄些西洋火銃來。

張會那邊將李延清所造兵械小範圍試用後,便悄然運來了登州,如今已裝備了潘家玉手下兩個千戶的兵馬,正在進行進一步的實踐演練檢驗。

沈瑞也叮囑了潘家玉,將每次演習結果都找人詳細記錄下來,及時反饋給李延清,好讓他能根據實際效果做進一步調整。

因德州衛上下栽在了胡節受賄案裡,潘家玉已順順當當將自己的舊部下統統要了回來。

而今指揮使趙盛又向沈瑞示好,沒少撥人撥銀撥傢什到潘家玉手上,他的日子越發順心,操練也就越發用心。

尤其有了南京水師精英的幫襯,又有戚宣這樣的老將坐鎮,潘家練兵也不含糊,如今登州水師已是很有些模樣了。

沈瑞直言將對人才培養的設想盡數告知藍竎,藍竎雖面上一派老氣橫秋,撫須道些“沈大人年輕有爲”之類的廢話,眼神卻是異常明亮。

沈瑞看得出,藍竎是動心的,不由十分滿意,便也大開方便之門,對藍竎還沒影兒的書院拋出不少優惠待遇。

校址地段隨他選,房舍隨他設計,府衙除了幫忙蓋房外,還可以提供一定的經費供給科研與學子獎學金等等。

藍竎謝過之後,表示要在城南山地上擇址建校而在非城中,道是城中日漸繁華,怕學子們無心讀書。

沈瑞也笑着答應了。

雖藍竎這話不免捎帶上了在城內的府學縣學,但歷來出了名的書院多是依山而建的,讀書也要有個優美安靜的好環境嘛。

他也正好順勢在南山規劃出一片大學城來。

談妥書院大概後,藍竎便告辭而去,由大於師爺送往沈府客院住下。

陳師爺方向沈瑞道:“瞧着藍先生是個治學的大家,東家覺得怎樣。”

沈瑞笑道:“我原見過藍章大人與藍田兄,這位藍先生卻是比那父子活絡得多了。對他這書院,我是頗爲期待吶。”

“藍大人父子太過剛直了些。雖剛直是風骨,卻也是過剛易折……”陳師爺嘆了口氣。

轉而又笑道:“藍先生在山東頗有盛名,他開書院,定不少學子前來求學,我登州亦是揚名。”

望了望書房牆上沈瑞着人繪製的蓬萊縣地圖,陳師爺笑眯眯道:“北邊靠海港起來了,東西兩面有驛路,如今南邊再添書院也就起來了,四角俱全,興盛指日可待。”

沈瑞哈哈大笑道:“治學像先生說的話,後面兩句更像姜先生、小於先生說的。”

肯千里求學的人家,也不會是窮人家,學子們吃喝花銷,教書先生們、教員們的家眷……一座大學城盤活一片區域經濟的事兒早在沈瑞的開發計劃表上了。

陳師爺笑道:“東家也莫覺得老朽迂腐了,如今跟着東家開拓這登州,自也要學着些‘經濟’事。”

說笑兩句,又自從那經濟事上說到了如今登州所仗最大經濟來源,海貿。

沈瑞說了與衛所那邊商討的結果,又道:“我待往文登去看看,那邊也是良港,且與南邊兒海面上的聯繫不少。既想開海,那邊也不能鎖起來不用——何況防也是防不住的。”

陳師爺沉吟片刻,道:“東家所慮甚是。只是,若是此去,便要對上王家的事了。”

王家是宮裡憲廟敬妃的母家,這位太妃雖膝下荒涼,如今在後宮無聲無息,但因養過德清長公主,如今長公主很是關照於她,連帶着,也關照王家。

沈瑞來登州之初,德清長公主府便打過招呼了。

初時沈瑞並沒將這麼個王家放在心上。

待到了各縣清丈田畝時,王家到底還是端出外戚家的派頭來了,不許官府來量地。

他家的地,文登縣有,寧海州也有。

這兩處父母官都沒甚背景,不肯得罪這樣的人家,便推諉拖拉起來。

其實說起來,王家也不過是在偏遠山區的文登縣逞逞威風吧,莫說擱在京裡,便是擱在整個山東看,王家也是不入流的。

沈瑞當時正在處理海島及流民事,便也沒理會,盡了禮數往德清長公主府送了信,便丟開手,待回頭收拾。

德清長公主遠比不得之淳安大長公主權勢,且德清夫婦都是飽讀詩書,極是通情達理,回信間客客氣氣表示定會勸着敬太妃孃家云云。

還派了個管事往文登與去王家人說話。

可惜王家人倒屬滾刀肉的,這事兒一拖二拖,就拖到了收秋也沒解決。

而這兩個月宗室這邊也頗多故事。

先是小皇帝藉着慶王府、靖江王府等幾樁傷天害理的案子狠狠敲打了諸藩一番。

之後張禬在查德王府“強佔民田”事時,絲毫沒留情面。

又快又狠的將所謂投獻田地之人揪了出來,將強佔去的田畝查了清楚明白,罪證也做得乾淨漂亮,沒有半點兒含糊。

從知縣、知州、同知、知府、布政使至德王這一路彈劾上去。

對於王府,更是不肯給半分遮掩。

那邊說什麼德王爺年邁,被小人矇蔽了。

張禬便冷笑着說便是先前不知情,現下總歸知情了,就請把田畝還來吧,且王爺仁慈,還該給小民些許補償安撫一二纔是。

擺明了是要王府將到嘴的肉吐出來。

德王府耍起無賴來算得天下無敵,便跟着左一封摺子右一封摺子的遞進大內,張口便嚷嚷着窮,竟連今年每畝應繳的稅銀都拒交了。

那邊淳安大長公主是又氣又恨,派了幾波心腹去罵,然都無濟於事。

小皇帝更是火冒三丈,唬得一干老臣忙摁着,生怕他衝動了下狠手把德王的地收了,引得諸藩動盪。

在這麼個時候,京中楊廷和那邊也給沈瑞來了書信,讓他穩紮穩打,萬不要冒進。

畢竟德王這件事是沈瑞捅上去的,上頭一個處置不好,惹了簍子,皇上可不會“有錯”,罪責便都是下邊兒的,屆時沈瑞被推出來頂罪也不是沒有可能。

是以王家的事,幾位師爺的意思也是先不要去管,待德王這事兒塵埃落定後,再行處置。

但不理會的前提是沈瑞得在府城呆着,可以說寧海州、文登縣故意隱瞞,知府不知情所以沒處理。

若是沈瑞下去文登縣,直面這件事,便不好不理會了。

沈瑞卻道:“順子那邊還得了些消息,王家,與海上,怕也有些勾連。”

文登也是個走私猖獗的地方,不少大戶雖不置船下海,卻收海上來的東西,坐地銷贓。

“便是現在不是處置的時候,也總要看個明白。”

沈瑞又道,“我原就想一到任上,就先將下頭幾個州縣都走遍了,對地方情況也作個簡單瞭解,日後施政也好更有針對性。”

“只是諸事纏身,只最初打招遠、黃縣來,又去棲霞看了看,別處還未走過。

“這次若一路東行,看看福山、寧海州、文登,調頭往西再到萊陽,也算是走全了。正能在大冷之前回蓬萊。”

陳師爺沉吟道:“這時節倒是恰好的,今年夏稅、秋稅也都免了,自留賑災,秋收也能更從容些。”

又說起,“沈大人遷了左參政,想來,那些鎮日琢磨生事的也能安分些。”

沈瑞點了點頭。沈理能留在山東再好不過,而今的山東,也算得是清淨。——若要沒那些藩王就更好了。

因接口道:“皇上這般看重山東,我也只有竭盡所能以報皇恩了。”

陳師爺想到先前皇上將沈瑾調去戶部山東清吏司,日後肯定是要爲登州大開方便之門的,便點頭稱是,也不再對沈瑞的出行提出異議。

“原沒想到小沈狀元能去了戶部。”陳師爺感慨了一句,又搖頭笑道:“也沒想着大公子能去了四夷館。”

他原是楊廷和身邊幕僚,叫楊慎爲大公子習慣了。

沈瑞也嘆道:“我也沒想到舅兄能去四夷館。不過,舅兄做學問也是極好的。”

不止是他們倆,滿朝文武誰也沒想到楊慎去四夷館。

雖說四夷館是李東陽主持,楊慎乃是李東陽的弟子,稱得上是“弟子服其勞”,但楊慎是楊廷和的長子,又是真材實料考出來的狀元,合該是被重點培養,委以重任的。

目前的四夷館,可不是爲着同西洋做買賣設的,沈瑞自然也不會自戀的以爲小皇帝把楊慎弄進去也是爲了他好,爲了開海。

李東陽既讓陝西雲南鎮巡等官訪取精曉韃靼、西番、高昌、西天、百夷言語文字與漢字之人,自是意在蒙古了。

這幾年山陝邊關也不太平。

沈瑞暗自揣度着,是不是也有要培養遣派細作的緣故。

楊慎做學問是極好的,沈瑞也相信,他會是一個很好的語言大師,只是,四夷館若不單單是“外國語學院”,那楊慎性格可同特工人員差得太多了。

相較之下,沈瑞倒覺得龐天青爲人機敏,辦事利落,比楊慎更適合做個特工人員培訓師。

雖教細作,但只是在京做個教師,又不是去前線,安全得緊。這個位置又重要得緊,想來淳安大長公主府不會攔着。

而蔡家人又掌握着不少軍事力量,大長公主又得皇帝信任,對於龐天青接管那些密探機構也是極大助益。

沈瑞起了念頭,便打算回去修書一封給岳丈楊廷和,看看這事可行與否。

回了內宅,沈瑞向徐氏稟明瞭想往文登去,怕要兩三個月方回來。

徐氏含笑應道:“你只管去便是,不用惦着家中。”

又指着楊恬道:“叢蘭大人原是你上峰,既去文登不好不拜訪叢家。叢家老大人、老夫人皆在,你將恬兒帶上,讓她去與老夫人請安,代我問候老夫人,盡了禮數。”

楊恬忙道:“我自是要在家裡侍奉母親的。”

徐氏笑道:“家裡人多着,哪裡還要特特留下你。你且去吧,這陣子也忙得緊,該鬆散鬆散。”

沈瑞揣度着,徐氏雖沒有催促過他們子嗣的事,但不可能不關心,想來這也是不想讓他們小夫妻才相聚又分離。他有心帶楊恬四處走走,便也笑替楊恬應下。

徐氏又道要往京裡送回信,讓沈瑞走前安排下人。

“你理六嫂子,操心小林哥的婚事,想求京中各家親戚幫着尋尋可有合適的人家。”徐氏道。

卻是先前因礙着劉瑾,無人敢同謝氏打聽沈林的婚事。

而這次在劉瑾打壓劉謝舊人時,沈理還能屹立不倒,倒讓不少人動了心思。如今便也有媒人上門了。

謝氏原就沒打算在山東這邊尋兒媳婦,這幫官家夫人的作態更讓人齒冷。

因此她便緊着往登州來信,想央磨徐氏乃至楊恬繼母楊夫人在京中爲她兒子尋個得力的親家,最好是趁着朝中看好沈理這檔口,迅速將兒媳定下來。

沈瑞不由皺眉,瞧着屋裡沒人,低聲道:“母親,關起門來我說句不太妥當的話,理六嫂子這等人,就是給她找個公主,她還得嫌棄公主不能繼承皇位!還是莫要管她兒子的事罷,別再鬧枚姐兒婚事那一出。”

徐氏聽了公主皇位等語唬了一跳,拍他道:“又渾說!”

末了聽完,又嘆氣道:“謝閣老先是狀元,後是閣老,她自小風光,又嫁了狀元郎,難免帶了些驕嬌二氣。如今,也已是改了許多了。便不衝她,也要衝理哥兒、衝小林哥不是。”

沈瑞也嘆了口氣,他自然也是盼着小林哥有得力妻族的,便也不好說什麼了。

這邊說妥了,沈瑞牽着楊恬出來回自家院子。

摩挲着她的小手,因低聲嘆道:“理六嫂子這事兒,也讓你爲難了。”

雖說俞氏與楊恬如今似親母女般親近,但,到底不是親母女。

楊恬心下一暖,低聲笑道:“不爲難。母親親自寫信呢。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幾分:“你也知六嫂子的性子,與其讓她自家找親事,還不若咱們幫着找了。”

沈瑞一愣,隨即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是我想左了。還是夫人聰穎。”

楊恬白了他一眼,啐道:“又取笑我。”便也打趣他道:“知府大人日理萬機,哪裡理會得些許後宅小事。”

說話間進了東院正房,沈瑞見一旁几上白絮琉璃盤子擺着幾枚紅蛋,紅白相稱倒是好看,不由多打量了一眼。

楊恬見了,道:“那個善編筐簍的工坊管事家得了個七斤的大胖小子,送了一籃子喜蛋去府衙,小於師爺打發人與我送來,恰趕上戚家嫂子等幾位過來,都說討個喜氣,便分了她們去。”

她口中戚家嫂子便是戚景通妻子張氏。

戚景通與沈瑞一般,都是嗣子,又都是膝下無子。

過繼嗣子便是爲了香火,因此作爲嗣子的妻子,張氏與楊恬的壓力要遠大於尋常人家無子婦人。

兩人因境況相同,不免有些同病相憐,又都是恬靜性子,因此關係處得頗近。

沈瑞見楊恬望着喜蛋的悵然神情,不由心下暗歎。

便攬着她開解道:“先前不都與你說開了麼。不想那麼多,都交給老天爺安排,老天爺賜我們個孩子,我們便歡喜接着;若終是無緣,日後還有四哥兒,還有小楠哥,總少不得咱們的供奉便是。”

楊恬低低應了一聲,並沒有言語。

沈瑞也知子嗣也始終是楊恬的心結,便是怎樣開導,也不可能真正讓她釋懷。

也不指望一朝一夕就令她改變,便笑着打岔道:“這兩日你可要忙了,打點咱們兩個人的行李,現下是熱,沒準兒路上就入秋了,厚衣裳也帶着些。”

楊恬便也跟着笑道:“我的知府大老爺,難道會叫你凍着!”

卻又不免遲疑道:“我是當留下來侍奉母親的。”

沈瑞道:“不過去兩三月罷了,母親都發話了,你便隨我去吧。且叢家,我們確實是要好好拜會的。且我也想見一見沿海諸衛所的指揮使、指揮僉事,你們女眷走動,更妥當些。”

楊恬點頭應下,又笑道:“你原還說帶我遊這兒玩那兒,這幾個月了,就只坐了一回海船上海島。”

沈瑞連連作揖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生這趟就好生補償夫人……”

山東登州府,文登縣

文登縣多溫泉,縣城東北處更有一鎮在宋時就有溫水鎮之名,元時改爲溫泉鎮至今。

因多泉眼,富貴人家多來建莊子,更設有巡檢司,且離威海衛、成山衛都不遠,遂成一處極繁華的所在。

自來這樣繁華之地便少不了青樓楚館。

這邊的青樓東家又格外有頭腦,也仿照富貴人家莊園樣式將樓子蓋在了泉眼邊,更推出了些龍女戲水的節目,更受人追捧。

此處便漸漸形成特殊的脂粉區,甚至許多外地富貴閒人慕名前來,竟比文登縣城更熱鬧幾分。

這邊最有名的青樓名喚醉香閣,新近調教出十二位姑娘來,皆是以花爲名,春蘭秋菊各有風情,排下來更好是一年十二個月,遂起個諢名喚作十二花仙,一時名聲大噪,客似雲來。

這一日,恰是十二位姑娘一起獻舞,但見綵帶翻飛,客人如癡如醉,打賞聲不斷。

一旁獨屬於醉香閣頭牌姑娘金玉珠的小樓上,開着半扇窗,一個嬌媚姑娘伏在窗框上,歪頭看着那邊的喧囂,手裡輕輕搖晃着扇子,像在驅趕蚊蠅,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但見她一張團團臉,薄施粉黛,額間硃紅花鈿,看着極是甜美嬌憨,卻並非是金玉珠,而是那金寶珠。

那正主玉珠姑娘正在那邊竹榻上歪着,與對面幾個草莽漢子說着話。

案几旁,三個小丫鬟鋪開紙,運筆如飛,將他們提到的東西與價錢一一記錄下來。

少一時這幾位走了,那玉珠姑娘剛停下來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外面鴇母又探頭探腦進來,堆笑道是某某爺來了。

玉珠姑娘翻了個白眼,話也懶得說,只招招手,那鴇母會意,知道又是一注賞錢到手了,便歡天喜地出去喚人了。

很快又進來三兩位,都是熟面孔,沒有寒暄,張口便是報東西報價。

最近這般情形時常出現,蓋因南邊兒海上立規矩的九頭蛟分崩離析,規矩一壞,各路妖魔鬼怪便都跑出來打劫了。

初時還是閩浙一帶,如今已是江蘇乃至山東青州府南部都有大小海寇出沒。

因海商多是走私買賣,便是在海上遇襲,也不敢回來報官——報官了沒準兒賊沒被抓,自家先被問罪了。

況且報官也沒用。

這些個海寇吸取了巨鯊幫的教訓,通常只縱橫海上打劫船隻,基本不會上岸搶掠的。

沿海衛所多是守土,便是王守仁的水師,也不會遠赴海上剿匪。

無人遏制,海寇越發猖獗。

然海寇劫掠容易,銷贓卻不容易,還是要調頭來找坐地戶的。

東西是賣到越遠的地方越安全,青樓楚館又是有錢人的聚集之地,故而玉珠姑娘這個中間人近來生意十分火爆。

好容易又送走兩撥人,玉珠姑娘打發幾個小丫鬟歇着去了,走到窗邊的身邊,推了一把寶珠道:“給我累成這樣,你竟也不幫幫我。”

寶珠拿扇子掩口打了個哈欠,道:“我又不懂這些,若記亂了,你叫我賠銀子可怎生是好。”

玉珠狠狠一戳她額角,啐道:“你不是要上岸?沒些個本事,怎麼上岸!”

寶珠一甩頭,撇嘴道:“沒本事我早被扔亂葬崗喂野狗了,還能被派到你這兒來。”

頓了頓,又道:“你也別抻着了,便你不想上岸,多一個後臺也總是好的。你這一行,不就做的路子買賣麼。

“大人都進了寧海州了,說話間順子爺就該先到了。大人或許好說話,順子爺可是個蛇信子,你再瞞他不過的。”

玉珠又啐她道:“糊塗!手裡不捏着些東西,如何賣得好價錢?這會兒就全抖落開了,回頭沒得可賣了,還不被人一腳踢開?”

寶珠卻去摸她的臉,嬉笑道:“姐姐就憑這張臉,這一支簫,便沒人捨得將你丟開手吶。”

玉珠反掐她臉道:“你當我是好糊弄的?你這張臉、你這手琴又差到哪兒去了?還不是憑着挖空了琉璃作坊才站住腳?”

寶珠聽罷,也不玩鬧了,攤了攤手,嘆了口氣。

玉珠又是嗤了一聲,道:“嘆什麼氣,現下這樣不是更好?”

她們這行當,通常是兩條路。

要麼在歡場沉浮一輩子,年老色衰時買幾個小姑娘調教着,當個鴇母。

要麼從良,尋個人嫁了——

小門小戶的她們瞧不上,也養她們不起,沒準哪一日窮了再把她們賣了。

理想的就是尋個高門大戶,或是富貴人家,正經做個妾室,從此終身有靠。

金胭脂一直是做着兩手準備的,玉珠寶珠就是她從一個鴇母手上買來的,認作妹妹,卻一直調教着迎來送往的諸事。

另一邊她也在努力往第二條路上走,無論最開始靠上九頭蛟的龍頭孟弘通,還是後來想跟秦耀、如今跟了張禬,都是極力想從良。

玉珠從胭脂身邊離開自立門戶,本也是想效仿她走她的老路。

到了文登後,搭上了靖海衛的指揮使馮佑,金玉珠眼前的路就開闊了。

因跟着胭脂,她原也認識些海上的人,再通過馮佑的路子,給人牽線銷贓拿好處,便也攢下不菲的身價。

馮家門她是進不得了,至多是個外室。

且馮佑雖此時是指揮使,但誰知道多暫能調走呢。

等她搭上了外戚王家,就踏實多了。

王家是不會走的,地方上也無人敢惹這樣的外戚人家。

她想着背靠王家,便是不嫁,自家開個青樓,當個省心省力的東家也是好的。

直到寶珠來到她面前,給她帶來了一條全新的路。

“我有本事有手段,在大人手下當個女管事綽綽有餘。大人仁義,從不虧待手下人,也許了我了,與我尋個得力的夫婿,正經做個太太奶奶去。

“他日便是我說是寡婦再嫁,坐產招夫,有大人做靠山,也是不怕的。總好過一輩子在這臭泥裡陪酒賣笑。”

要說玉珠爲此就動心了,也不盡然。

但玉珠最大的優點就是,識時務。

在人家手掌心裡,她不應又豈會有好果子吃?

她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捏着些有用的消息,將自家賣個好價錢罷了。

兩人沉默以對半晌,門外忽然傳來鴇母焦急的叫嚷聲。

“這位爺,這位爺!姑娘歇着呢,容我通傳一聲啊!哎哎,你再往裡闖,我可不客氣了,叫人打了你出去!”

屋內兩人對視一眼,都皺了眉頭。

這種硬闖的事在青樓裡太常見了,鴇母若是處理得了,早就叫打手將人打出去了。

能這樣大呼小叫的,便是根本惹不起的硬茬子,知會裡頭姑娘小心罷了。

寶珠立時機警的躥到衣櫃邊,取了個傢什在手中,藏在身後。

很快大門便被人踹開了,一個高壯的刀疤臉漢子闖了進來,回頭衝鴇母大吼一聲“滾”,聲若洪鐘,面目猙獰可怖,氣勢駭人。

玉珠卻在聽到這一聲後鬆懈下來,揮手讓鴇母退出去,又打發了小丫鬟看着外頭,方慢悠悠坐下來,敲着桌上殘席,問來人道:“怎的弄了這副鬼樣子來,誰認得出!吃了嗎?可要叫人換了酒菜來?”

那漢子摸了摸臉上粘着的猙獰刀疤,嘿然一笑,道:“就是讓人認不出纔好。”說着又警惕的看向寶珠。

聽玉珠道是自己人不用疑心,那漢子方擺手繼續道:“吃什麼,哪兒有心思吃了。有個大買賣,俺只覺得不踏實,來與你說道說道,許能賣給馮指揮使,叫他立個功。”

玉珠翻了翻眼睛,譏諷道:“你還有能讓馮指揮立功的事兒呢?不是要平了你對頭的山寨吧!”

那漢子吐了口痰在地上,待要罵她兩句,卻又生生忍住,道:“前次俺與你說巨鯊想要些糧食和火油……”

“我也與你說了,做夢去吧!”玉珠不耐煩道。“朝廷是一心要剿了巨鯊幫的,他們的生意我不接。”

那漢子嘿了一聲,道:“如今,可不用你了,有人肯出這糧食和火油,讓巨鯊作尋常上岸劫掠,了結一個人性命,另外還有酬勞。”

玉珠奇道:“想殺人何必用巨鯊?這多麻煩!難道巨鯊是好打發的?沒準兒出錢的也被一勺燴了呢。”

那漢子立刻嘲諷道:“你見天的說這個蠢那個笨,今兒也有你這聰明腦瓜猜不到?當然是……”

然而他的話戛然而止,又憤怒又驚恐的瞪着對面。

玉珠一呆,下意識回頭一看,只見不知何時寶珠手中已持上一把小巧的短弩,正對着那漢子腦袋。

弩箭尖端在燭火下閃着幽蘭的光,竟像是淬了毒的。

寶珠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甜美的笑來,輕啓朱脣,道:“當然是要殺的人來頭太大了,若尋常山賊殺了,地方上必要挖地三尺也要尋出兇手來,沒準兒就把幕後人也牽扯出來了。故此纔想做成個海寇上岸劫掠殺人的假象。”

“那位的師父就曾率軍圍剿過巨鯊幫,而那位身邊,還有一個與巨鯊幫有仇的人,出了事推說是海寇尋仇也能圓上。”

“你想賣這個消息給馮佑,想讓馮佑去搭救。因先前有人救過那位,已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馮佑必會動心。

“何況巨鯊如今連糧食和火油都見底兒了,只怕也支撐不了多久,馮佑滅了巨鯊輕而易舉,更能向朝廷邀功,他自然會去。”

那漢子像看怪物一樣看着眼前千嬌百媚的女子,強擠出個笑來,道:“姑奶奶……真是半仙兒……不,不,真是神仙,整個兒的神仙……掐算得半點兒不錯。姑奶奶,您手可穩些……”

寶珠聲音驟然轉冷,道:“那就說吧,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老實全講出來,姑奶奶的手自然就穩當。若有一句不實,嘿,這弩箭上的毒,姑奶奶可是沒有解藥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樂往哀來(四)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元復始(四)第四百六十一章 迴腸九轉(二)第一百七十二章 聞風而動(二)第六百十九章 鳳凰于飛(十八)第三百四十七章 倦鳥知還(二)第四章 歲暮天寒(四)第五百五十一章 自作自受(三)第四百六十一章 迴腸九轉(二)第三百七十五章 紅衣使者(五)第四百八十六章 引蛇出洞(二)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在蕭牆(四)第二百六十三章 風雲際會(五)第六百七十二章 疾風勁草(四)第三百二十七章 與人爲善(二)第二十六章 素車白馬(五)第三百一十四章 金友玉昆(四)第三百五十章 倦鳥知還(五)第二百一十三章 木落歸本(三)第十五章 靈前孝子(八)第五百零六章 廬山真面(一)第685章 朱闕牙璋(三)第四百六十六章 大變將生 (二)第665章 向海而生(六)第三十三章 景星鳳凰(一)第644章 星河明淡(六)第634章 緱山鶴飛(四)第五百零八章 廬山真面(三)第二百二十一章 貞元會合(五)(第二更)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飛遠走(一)第一百九十九章 塵埃落定(一)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淚盈襟(二)五百四十四章 明鏡高懸(一)第一百六十四章 夙世冤家(七)第十七章 前塵影事(二)第二百二十章 貞元會合(四)(第一更)第一百三十五章 接風洗塵(三)第六十一章雛鳳清聲(二)第一百八十章 至親骨肉(四)第一百九十八章 利之所在(六)第四百九十三章 開誠佈公(三)第一百零一章 羊狠狼貪(四)第四百四十九章 小人之道 (五)第九章 靈前孝子(二)第三百零九章 種因收果(四)第三百六十章 端倪可察(五)第四百二十九章 時不待我(五)第七十九章 一悲一喜(一)第四十七章 善始善終(上)第五百六十九章 人心鬼蜮(七)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以羣分(三)第四十章 臘盡春回(三)第三百章 慈母之心(六)第五百零一章 順藤摸瓜(一)第九章 靈前孝子(二)第六十四章雛風清音(五)第一百八十七章 春風得意(一)第六十七章蜚短流長(三)第五百六十八章 人心鬼蜮(六)第二百七十八章 恩甚怨生(五)第653章 田月桑時(一)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氣之爭(二)第665章 向海而生(六)第五百七十一章 人心鬼蜮(九)(二合一)第一百三十七章 接風洗塵(五)第五百五十三章 自作自受(五)第五百二十七章 各方匯聚(二)第一百九十九章 塵埃落定(一)第647章 星河明淡(九)第五百五十九章 沈氏分宗(六)第五百零七章 廬山真面(二)第二十一章 前塵影事(六)第687章 朱闕牙璋(五)第二百七十七章 恩甚怨生(四)第一百七十八章 至親骨肉(二)第五百二十三章 黃雀在後(三)第三百三十七章 山高水長(二第一百一十五章 薈萃一堂(五)第二百五十章 褏然舉首(二)第三章 歲暮天寒(三)第二百五十八章 近朱者赤(五)第四百八十一章 抽絲剝繭(二)第一百三十六章 接風洗塵(四)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氣之爭(二)第二百一十三章 木落歸本(三)第八十四章 今日酒醉(二)第四百四十章 頭角崢嶸(一)第635章 緱山鶴飛(五)第五百六十二章 沈氏分宗(九)(二合一)第三百三十一章 一脈香菸(一)第七百七十八章 兄弟齊心(四)第五百零五章 順藤摸瓜(五)第四百八十七章 引蛇出洞(三)第四百八十五章 引蛇出洞(一)第五十八章玉軟花柔(四)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氣之爭(三)第三百七十五章 紅衣使者(五)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飛遠走(二)第一百七十七章 至親骨肉(一)第五百二十三章 黃雀在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