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和我一起去見徐家的人,把大晃也喊上。”趙進開口說道。
如惠點點頭,沉吟下又是說道:“東主還是喊上董公子和其他幾位公子的好,不然會有些生分。”
“小勇要去安排城內江湖市井的事情,順便查查徐家到底要於什麼,石頭和大香各自鎮着一處離不開,至於冰峰,他晚上還要回衛所,圍城那時候衛所沒有派一個人來幫忙,估摸着要爲這個收尾。”趙進笑着說道。
流民圍城,趙進率領趙字營來援救,當時的計劃中,徐州衛是最大的助力,不說董冰峰的身份關係,就算趙進自己也是徐州衛的軍戶身份,結果一兵一卒沒有見到,倒是其他不相於的各處有不少人過來。
董冰峰因爲這件事一直覺得擡不起頭,好在趙進兄弟幾個也不當回事,不過讓趙進他們奇怪的是,現在事情已經快要了結了,徐州衛居然沒有一點表示,連董冰峰父親董吉科都沒出面,這未免太不懂做。
不過董冰峰現在沒事就要出城回家,大家也能猜到些,估計衛所裡有一番糾纏。
“我和冰峰出身那邊,家裡長輩更是衛所世官,所以等那邊答覆出來再說,若是一直沒有答覆,那就是不知死活了,到時候再去計較。”趙進早就和夥伴們說過這個處置。
看着天色已經偏黑,趙進把那支鳥銃取出來看了幾眼,就帶着人朝家中走去,他這邊帶了二十名輪班值守的家丁,等到了家門那邊一看,陳晃也帶了二十人,劉勇也到了這邊,湊在一起低聲說道:“裡外有三十幾個放哨的,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
相比於趙進的輕鬆,他們對徐家的來訪都很慎重,陳晃和劉勇直接就在趙家吃飯了。
趙進的父母知道孩子們有正事要忙,給趙進他們單獨擺了一桌,自己則是去裡屋吃飯。
吃飯時候,如惠又把白日裡和趙進所說的擔心講了,陳晃和劉勇神色也都神色慎重,別的不說,那次流民圍城,城下烏泱泱好似無邊無盡的人海,讓每個親眼見到的人都不會忘記,如果數量更多的流民來到,那可真是大禍了。
趙進吃完了手裡的餅,看到夥伴們的神情,他搖搖頭說道:“想太多也沒有用,在回家的路上我也想明白了,既然要來誰也攔不住,來了我們就收下,地盤不夠,那就找更多的地盤”
“自家糧食田產,誰也不願意白拿出來。”劉勇隨口說道。
“那就讓他們知道趙字營的厲害。”趙進淡然說道,陳晃緩緩點頭,劉勇一愣,臉上也是浮現笑容。
境山徐家在徐州經營煤鐵已經接近百年,根深蒂固,已經有了世家的氣派,禮數規矩什麼的都是齊全,登門拜見的時機把握很準,他們幾個吃完後,外面就有人進來通傳了。
禮尚往來,徐家這麼客氣,趙進也很熱情,他帶着一應兄弟直接走出院門相應。
徐家的排場當真不小,十幾騎,護送着一輛馬車,一頂四擡的轎子,那十幾騎被趙字營的家丁毫不客氣的擋在街道外面,馬車到了跟前,徐本德從裡面下來,滿臉笑容的抱拳見禮。
禮數做完,徐本德有點尷尬的低聲說道:“趙公子,能否暫時讓院子和客廳裡的男丁暫避,在下這邊要在客廳里布置幾扇屏風。”
趙進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十有八九是轎子裡那人的安排了,當下笑着答應,轉頭和院子裡吩咐了幾句。
徐家人做這個已經是熟門熟路了,有人從馬車上卸下屏風,朝着院子裡搬過去,等到這個做完,有人出來說了聲,轎子被擡進了趙家的院門。
“徐家大小姐這麼金貴的人物,貴府上也看着?”如惠開口問道,雖說這年頭女子婦人拋頭露面的也不少,但富貴門第卻不同,規矩都很森嚴。
當然,這問題本就不合適開口,也就是如惠這性子纔會問。
“也就只能看着了,誰還敢管嗎?”那徐本德隨口說了句,趙進幾人都朝着他看過來,這話裡似乎有怨氣,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如此大的家業居然是個年輕女子做主,身爲長輩男丁只能跑腿,心氣能平靜倒是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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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衆人望過來,徐本德於咳兩聲,正色說道:“若沒我這個侄女,如今的徐家早就四分五裂,恐怕一半要落在雲山寺手裡了,徐家一門上下都是心服口服。”
煤鐵利潤遠大於耕田,而且打造兵器更是暴利,雲山寺肯定不會放過,只有徐家抱成團纔有威懾,若是分家分裂,肯定被有心人所乘,當然,趙進肯定也要吃上一口。
“各位老爺,已經佈置好了”一名丫鬟出來招呼了聲,這丫鬟一直是跟在轎子邊上。
趙進笑着調侃道:“這到底是在徐家還是在趙家。”
一於人鬨笑着向內走去,劉勇卻湊近幾步低聲說道:“這丫鬟帶着兵器,應該是練過的,我喊人盯着她。”
趙進點點頭,一於人進了屋子,那丫鬟是沒資格進來的,只是留在院子中等候召喚,趙字營也有幾名家丁進來,只說是等候吩咐。
客廳已經變了樣子,幾扇屏風單獨隔出一塊空間,在屏風邊上放着一張椅子,其他桌椅被挪在另一邊。
徐本德笑了笑,自己走向屏風邊上,這時只聽到屏風裡面有清越的聲音響起,能聽出是個女子,不過卻沒什麼嬌柔媚氣。
“趙公子偌大局面,自奉卻如此儉樸,真是讓妾身佩服。”
趙進一愣,這句話如果不是“妾身”二字,如果不是女子聲音,肯定會以爲是一位士紳名流所說。
這個倒談不上什麼重男輕女,而是女子一般不拋頭露面,見識經歷自然就少,思想和言談舉止也就有了侷限,有些話根本說不出,也想不到。
“事務繁忙,顧不上這些,不過接下來要讓父母更舒服些。”趙進笑着答道。
“妾身徐珍珍,見過趙公子,見過諸位”屏風後似乎是女子站起,那邊徐本德也跟着站起。
趙進只覺得這場面古怪彆扭,可還是跟着站起,抱拳作揖,陳晃幾人也都照做,算是彼此見禮了,那屏風上有設計巧妙的空洞縫隙,徐珍珍看這邊能看到,這邊卻看不到屏風後。
這時候屋門打開,孟家兄妹端着茶盤茶水走了進來,妹妹端着去了屏風後,哥哥端着給其他客人。
孟子琪養了這些日子,已經白淨了不少,說美人胚子是誇讚,但長大了絕不會難看,難得的是雙眼靈動,看着可愛,女眷們見了都要誇獎幾句,不過屏風後的徐珍珍沒有說話。
等孟家兄妹下去,趙進咳嗽了聲開口,按說等對方說明來意最好,可趙進覺得自己再不說話,這裡就成了徐家,一點主動也是沒有了。
“徐小姐,今日禮物太重,走時還請帶回,你我兩方沒這麼深的交情,要不了這麼重的禮物。”趙進開門見山的說道。
臉都沒看到,憐香惜玉也就不必了,尊重女性在這個時代也是休提,更何況徐家處處佔先,已經弄走了幾千青壯,那還有什麼客氣的。
聽到這話,徐本德表情很是尷尬,屏風後的聲音又是響起:“趙公子客氣了,些許雜貨談不上重禮,流民北來南下,徐家閉關自守,流民圍城的時候徐家也沒有出力,事後更是帶走了六千多丁口,徐家不勞而獲佔了大便宜,理應補償。”
“那還是換成銀子更好。”趙進笑着說道,眼神中卻沒有任何笑意,說到這裡,他也沒有把對方當成女子看待,這徐珍珍思路清晰,不次於自己見過的任何一位傑出人物。
“既然如此,明日徐家會給趙公子送來六千兩。”徐珍珍開口說道,語氣平常。
趙進一愣,他邊上的幾個人也彼此交換眼神,趙進沉吟了下開口說道:“那就換成六千兩白銀,機鋒也不要打了,請徐小姐說明來意。”
這話說出,徐本德睜大了眼睛,還真要銀子,不要禮物,這場面禮數都不在意了,不過隨即搖頭苦笑,坐在那裡依舊沉默。
“趙公子快人快語,妾身有幾件事要和趙公子商量,第一,趙公子麾下幾百丁壯,兵器鎧甲大多是繳獲,石家師傅從前沒打過太多兵甲,而且人手不足也做不了太多,現在還能維持,趙公子這般胸襟志向,趙字營肯定要擴充的,兵甲需求也會大增,到時候石家師傅恐怕就做不了了”
聽到這話,陳晃神情變得森然,劉勇也左右看看,如惠稍一遲疑低聲說道:“這些事打聽就能知道,琢磨推測就能得出。”
這才讓衆人放鬆了些,剛纔這些話誰都會以爲機密泄露,趙進自然想得明白,他沉吟着沒什麼反應。
那邊徐珍珍繼續說道:“徐家冶鐵本業,打造兵甲更是嫺熟,我徐家以冶鐵爲生,一向精益求精,質量上佳,南北直隸,豫、魯二省,甚至山西和湖廣都有人用我家的鐵器,而且我家工匠衆多,出產自然也是衆多,趙字營這麼大的需求,也只有我徐家才能供應,而且彼此都在徐州,價錢上也請趙公子放心,絕對的公道。”
趙字營擴張到兩千人,甲冑、兵器還有各項裝備,這個需求都是巨大,而且趙進這邊不僅僅是趙字營需要
“趙公子,各處收容過萬流民,農具想來也是急需,這個也是徐家生意的大宗,願意平價供應。”徐珍珍恰到好處的說道。
趙進盯着屏風看了看,從知道徐珍珍這個人到現在,趙進還是第一次有想見見真人的願望。
這女人考慮的還真是全面,而且還真是無孔不入,裝備和農具,的確是趙進這邊的急需,石滿強家裡的鐵匠鋪儘管擴充了幾倍,可對於趙進的需求來說還是太小。
拿下何家莊之後,就立刻開出優厚的條件吸引鐵匠過來經營,可過來的人並不多,而且手藝出色的更少,根本對裝備沒什麼幫助。
好在趙字營的規模一直不大,洗了何家莊,搬空雲山寺,戰利品和繳獲數量不少,這纔沒有什麼問題。
可現在又不同了,趙字營要擴張需要兵甲裝備,收攏的大批流民需要農具,將來可能要到達這邊的大股流民也是需要,這個需求就是巨量,趙進每次想到這裡都很頭疼,徐家煤鐵爲業,又近在咫尺,自然也是趙進考慮的方向之一,不過這是命脈大事,如果交到別人手裡不受控制不說,隱患也是巨大,還是要自力更生。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這徐珍珍主動提出,情況又和考慮時候不同了。
“鐵匠工坊開在何家莊或者趙某指定的所在,你們派人並提供材料,生產出來的兵器和用具若是合格,我照價付錢。”趙進沉吟片刻,說出了自己要求
徐本德聽到這個,神色變得慎重,轉頭湊向屏風那裡低聲說了兩句,然後沉默下來。
沒過多久,屏風後的徐珍珍又開口說道:“工坊鐵爐的一應花費應由貴處承擔,工匠在這邊的安置食宿也應由貴處承當,事先開列需求,提前付三成款子。”
這話一出口,趙進看看左右,陳旱和劉勇還好,如惠略一沉吟就點頭贊同,那邊徐本德卻是大急,轉頭就要說話,還沒開口裡面就又有話傳出來,立刻泄氣轉回身。
“可以,大處這麼說定?細節再議?”趙進給了答覆,那邊屏風裡傳出平靜的答覆:“就依趙公子所言了。”
從頭到尾,也就這句話纔像是女人的口吻,趙進幾人的態度卻都嚴肅起來,屏風後這個還沒看到相貌的年輕女子,並不比他們差。
“趙公子,徐家鐵器行銷四方,但路上走得都是不順,原因倒也簡單,鐵器可做兵器,這是暴利,沿途各處都想要在其中抽成,讓徐家很是爲難,若是趙公子願意出面,那麼各處宵小必然不敢妄動,徐家這邊一切也就便利許多。”那徐珍珍又是開口說道。
趙進眉頭皺起,自雙方落座,就是這徐珍珍不斷對趙字營提出要求,去做這個,去做那個,她憑什麼以爲自己有這個立場,趙進咳嗽了一聲就要開口。
“趙公子,我家鳥銃北地第一或許自誇,但也差不太多了,而且做了這麼久,心得頗深,別人就算想要打造,摸索鑽研也要花很多工夫和銀錢,若是趙公子想在鳥銃上下工夫,徐家願意幫忙,熟手工匠也可以提供,一切都是好說。”徐珍珍娓娓說道。
聽這女子說完,趙進此時都注意不到對方是女子了,皺眉沉思一會,陳晃壓低聲音說道:“當日你對着鳥銃發瘋,估計都被這婆娘看在眼裡了。”
如惠湊過來想要說什麼,卻被趙進揮手製止,趙進擡起頭開口說道:“你要運貨去那裡?”
“山東那邊徐家自有商路,河南和淮安府兩處,受到的刁難太多,還望趙公子幫忙。”
“你賣什麼去這兩處?”趙進沉聲問道,淮安府是淮鹽產地,爲了保證煮鹽的燃料,那裡不允許墾荒,大片的灘塗荒地,上面長着蘆葦荒草,因爲荒灘荒地太多,所以人口也少,對鐵器的需求自然也就少,徐家爲什麼把淮安府和河南省並列起來,趙進實在是奇怪。
這次回答的卻是徐本德,徐本德也能察覺自家佔了主動,笑着說道:“趙公子有所不知,煮鹽需要鐵鍋,但煮鹽鏽蝕鐵鍋太厲害,那邊各個鹽場對鐵鍋需求始終是大宗,至於河南那邊”
說到這裡,徐本德轉頭看了下屏風,可能是得到裡面人的同意,這才繼續說道:“其實鐵鍋也是大宗,不過有人運到山西那邊,還有些鐵器,河南各州府民間需求不小。”
販運鐵鍋到山西?趙進先是一愣,不過他隨即想到了騾馬市王自洋想要販運漢井名酒去山西,最後的目標肯定都是草原上的蒙古部落。
蒙古部落需要那麼多鐵鍋煮飯燒菜嗎?鐵器在草原上珍貴,又不怎麼會鏽蝕,每一口鐵鍋都會用很久,之所以需求量還這麼大,無非是冶鐵落後,需要鐵料來打造兵器,鐵鍋就是用來做這個的。
至於河南這邊,不說明細,只說鐵器,稍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兵器買賣,河南寨子多圍子多杆子多,無論地方豪強還是綠林好漢總要有些兵器纔有戰鬥力,鋼鐵兵器自然有銷路。
想到這裡,趙進又是想到淮安府,那裡荒草灘這麼多,頗有些不法之徒藏匿其中,這就是所謂“草窩賊”,想來他們也在徐家買兵器。
這些生意都不怎麼能見光,卻必然是暴利,若是平常,趙進當然不願意攙和,可這徐珍珍太過精明,直接就把鳥銃製造拿出來做籌碼,而且徐珍珍說得很實在,趙進自己摸索需要的時間太多,而這邊的熟手工匠卻是現成的。
權衡利害,趙進臉色已經沉了下去,坐在屏風邊上的徐本德不住的看趙進,這小爺可是殺神,千萬別得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