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縣外大約七八里處,林密草茂。一隻夜間出來覓食的小鼠忽的人立而起,警惕的顫顫鬍鬚,下一刻,便一個轉身,分草逐波般豕突而去。
不多時,便在方纔小鼠停留之地不遠,一棵數人合抱的大樹上,忽然發出陣陣簌簌之聲。接着,一個人影小心的露了出來。左右打量一番,這才翻身而上,攀住一根枝椏。又再停留一會兒,眼見四周並無動靜,這才直起身子,緣樹而下。
教踏到實地上,輕輕吐口氣,闞鬆臉上神稍緩。扭頭往武清方面遙望一眼,面上又是一陣的陰沉。
大約分辨了下方向,轉身急速去了。將將過了半刻鐘,樹上又是一陣輕響,緊跟其後的那人也探出身子,側耳凝聽一會兒,輕輕一個騰身,便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月光透過疏離的枝椏映下,露出此人的面貌,面相清矍,兩眼如電,正是天機。
此時,天機俯下身子略略察看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兒冷笑,緊緊攝着方纔闞鬆而去的方向跟上。
蘇默絕不相信除了胡七、翻天蛟幾個人外,闞鬆就再沒有別的手下了。要是把翻天蛟這些人看做行動的尖刀,那麼,闞鬆手下必然還要有傳遞消息的聯絡人員。也就是說,他至少還應該有個隱藏的基地。
這個基地不但起到內外聯絡,傳遞消息的作用,也是一條留存的後路。
蘇默已經察覺到了這股勢力的龐大和嚴密,那如此種種安排就是必然有的。他一點兒也不敢大意,所以,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先找到這個隱藏的基地,然後再實施雷霆一擊,徹底斬斷伸向武清縣的這一隻黑手。
從一開始的安排,蘇默就是在造勢。他並不知道 闞鬆每次和下面人見面都是蒙着臉的,但這卻不妨礙他從心理角度方面揣度闞鬆的行動。
單純的栽贓確實可能拿下闞鬆,但是蘇默不想牽扯太廣。對龐士言也並不信任,若想幹脆利索的泯滅隱患,他只相信自己。所以,從開始只暴露五具屍體,又到讓天機整治翻天蛟的屍身,以及後面讓人揹着翻天蛟的屍體暴露,其實都是在造勢,逼着闞鬆去想、去思索。
只要闞鬆去在意了、去思索了,以其複雜陰暗的心裡,是絕不會束手待斃的。既如此,先保存自身,就一定是闞鬆的選擇。
暫時避開可能的囹圄,隱藏到他認爲安全的地方發出情報,再暗裡觀察局勢,這等手段後世天朝黨都玩的爛了,影視劇裡不知詮釋了多少回了,以至於後世但凡看過那種片子的人,都耳熟能詳了。蘇默又怎會猜不到?
於是,便有了安排天機悄然提前埋伏到闞鬆家裡,一路盯緊了闞鬆的動靜。
果然,闞鬆不負所望。在起初稍有些差錯後,隨即便因着他自己的腦補,又將那點微差糾正過來,完全踏上了蘇默提前排定的劇本。
黑夜中,林深草密,若不是幸好眼下是初春之時,枝葉仍是疏疏落落的,還能讓月光透進來的話,這裡面完全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闞鬆**着,暗暗慶幸這一點。這可不是繁華到後世那樣,人類聚居之地附近,幾乎完全難以找到清靜的山林的時候。在此時的大明時空,離開城池達到一定距離後,成片成片的原始地貌可謂比比皆是。
大晚上的,要是再看不清方向,人落到其中,徹底迷失其中,最終化爲一堆枯骨,絕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兒。更不用說,這個時代的人,幾乎大多都患有夜盲症,一到了夜裡,跟睜眼瞎子沒啥兩樣。而且,越是富貴的人越是如此,因爲動物內臟在他們而言,是不潔的,沒人肯去吃那玩意兒。
闞鬆已經走了小半個時辰了,饒是他有些武力,但因着平日不敢顯露,少經鍛鍊,此刻已是汗透重衣,兩條腿便如灌了鉛一般。
堅持着又再走出一段路,終於不得不停下,扶着樹**起來。已經離開武清縣約有十里地了,按說應該安全了。
但是闞鬆卻一點都放鬆不下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始終在他心頭縈繞着。而且這種感覺,隨着時間的推移,不但不見稍減,反倒越來越重。
有些驚疑不定的扭頭往後查看着,身後月光斑駁,夜風悽迷,除了某種不知名的聲響外,一片寂寂,並無任何不妥。
他眼中的狐疑稍稍緩解,隨即不由的浮起苦澀。自己這可不是成了驚弓之鳥了?還是說真的疑心生暗鬼?不然怎會心中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
不行,不能這樣。再這樣下去,不用等人來拿,自己就把自己嚇死了。
他閉上眼,慢慢的開始深呼吸。反覆幾次之後,這才覺得略略好了些。
扭頭向後看看,隨即回過身來,略一辨認方向,認準了一個方向,再次深一腳淺一腳的行去。
那處所在應該不遠了。以前都是這邊派人去城裡見他,他只在許多年前來過一次,而後再也沒來過。眼下逼不得已,有些地方實在拿不太準,若是心慌慌的走的太快,他真怕自己走迷失在這深山之中。
直到前方林影漸疏,一角木屋顯露在眼前,他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出來。
到了,可算到了。這裡,就是那個聯絡處,也是他提前安排的一個退路。
早在來武清伊始,他便設置了這麼一處所在。他向來謹慎,少算則敗,多算者勝,這一直便是他得意 的地方,也是主上重視他的緣由。
停下腳步,稍稍平復了下呼吸,又將身上整理了一番,這才重新恢復了往日一縣之丞的風度,不緊不慢的向木屋走去。
一個合格的統領,在屬下面前必須保持一種體面,或者也叫一種威勢。
只是走出兩步後,他的面就有些不好kan 起來。
這些狗才,竟如此疏虞,全然忘了自己定下的章程。自己都離得這麼近了,竟然沒有一丁點兒的警覺。看來,這些年來他們真的是天高皇帝遠,忘乎所以了。
他陰沉着臉,腳下略微加快速度。直直走到門前,伸手在門上拍了兩下,裡面纔有了響應。
先是片刻的寂寂,然後一點昏黃亮起,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在裡面問道:“誰在外面?”
闞鬆臉愈發難看,忍着氣,低哼一聲道:“過路之人迷了方向,敢求主人收留一宿,賜五七塊肉、兩三碗米,必重謝。”
裡面聽了頓時就是一靜,隨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那燈火便晃晃悠悠的往門前而來。
一陣門栓響動,門開處,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獵戶打扮的老人當門而立,目光落到闞鬆面上後,眼底猛的一縮,隨即笑呵呵的點頭道:“官人客氣了,山野之物不值什麼的,若不嫌棄,便請進來少憩。”說着,側身相讓,眼神卻往闞鬆身後看去。遙遙的左右掃過一遍,這才收回目光,將門關好,轉身進了屋。
門外,一顆樹後,天機轉了出來。想了想,揮袖擡手向夜空打出一物,輕微的破空聲響過,極高的空中猛然爆出幾點火花,閃爍幾下,隨即消失不見。
隨着這火花的消失,極遠處,幾個不同的方向便次第也亮起同樣的火花。
天機擡頭看着,待到幾處火花熄去,這才身子一晃,悄無聲息的重新隱入了黑暗之中。
屋中,就在天機發射的信號在空中閃過時,那老獵人似有所感,側頭露出凝聽的樣子,須臾,眼底劃過狐疑之,轉身湊到屋門旁,將房門輕輕推開一道縫兒,從縫隙中向外窺視。
只是此刻,那天上火花早已消失,他又看的出什麼來?疑惑的搖搖頭,重又關好門,轉身往裡走去。
待到進了後堂,闞鬆早已端坐在長凳上,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的盯着他。
老獵人將手中燭火放下,叉手見禮道:“小的見過機伯先生。”
闞鬆哼了一聲,壓低着聲音怒道:“爾等過的真真是好自在。某當日吩咐,可曾還記得半分?”
老獵人咧嘴笑笑,卻並不似翻天蛟那些人般懼怕他,點點頭道:“機伯先生乃此行之首,所命吾等豈敢忘卻。”
闞鬆越怒,低喝道:“既如此,爲何我夤夜而來,卻不見半分警覺?直讓我叩門而至?”
老獵人一邊從鍋竈裡舀了一瓢開水用陶碗盛了,端到闞鬆面前放下,笑道:“機伯先生一路辛苦,且用些熱水,小的們這裡卻是沒有茶。呵呵。”
闞鬆麪皮抽動,壓抑着怒火,只瞪着他不語。主上手下各有派系,這老獵人雖是自己的副手,卻和他並不是一個派系。如此兩個不同派系的人共同出任務,自然也是一種制衡,他理解這一點,但這並不妨礙他此刻的憤nu 。
“先生覺得,一個荒山老林裡的獵戶該是什麼樣?深夜熟睡之時,不等來人靠近叩門,便陣列而出,團團圍住,刀槍並舉?呵呵,若那樣,何不如直接舉旗,一路殺奔京城豈不更加痛快?”老獵人眼中露出濃濃的譏諷,慢條斯理的說着。
闞鬆被噎的一窒,面孔漲紅,剛要開口反駁,卻聽身後幾個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低笑聲,有人接口道:“校尉這卻差了,說不定機伯先生便真是拿捏的定,要舉大旗的呢?”
旁邊又有人低笑,還有一人低着嗓子笑着附和道:“是極是極,咱倒是支持機伯先生的,窩在這鳥地兒都快憋出火來了。機伯先生便說,怎麼個章程,卻不必理會那老貨。”
闞鬆掩在袖中的手都氣得哆嗦起來,半響,冷冷的道:“爾等欲反耶?可還記得主上所託?”
這話一出,笑聲戛然而止,那老獵人霍的站起身來,正容道:“不憚生死、用忍克勞;敢爲前部,開障疊橋。”
與此同時,其他幾個方向同時響起同樣的低喝,三個皆是一身獵戶打扮的漢子,從暗中走出,俱各面容沉肅,再無先前半分嬉戲。
闞鬆亦是面一正,起身遙遙對着南方行禮,一同說出誓詞。言罷,五人互相看看,面上原本的敵意便都緩緩褪去。
老獵人揮揮手,示意幾人坐下,這才沉聲對闞鬆道:“說,機伯先生忽然夤夜而來,想必不是什麼小事。”
闞鬆點點頭,微一沉吟,這才緩緩的道:“立刻 傳回消息,行動失敗,暫時失去目標行蹤。我今已暴露,田家也已盡覆。何去何從,請主上定奪。”
“什麼?!”老獵人幾個聞言同時驚呼,紛紛站起身來。
老獵人死死的盯着闞鬆,眼中森然,半響,冷然道:“何以如此?前時聯絡,不是說已經確定目標,盡在掌握嗎?”
闞鬆哼了一聲,淡然道:“具體詳情,某自會向主上分說,你卻是沒這個資格。別忘了,某纔是此行之首!某便是說,爾等可敢聽嗎?”說罷,冷笑不已。
老獵人幾個面都是難看,說不出話來。半響,老獵人恨恨的點點頭,對着幾個人打出個手勢。其中一人便點點頭,轉身而去,須臾,換了一身裝束,從後房牽出一匹馬來,上馬往南邊飛馳而去。
屋中,老獵人面罩寒霜,緊抿着嘴瞪着闞鬆,冷然哼道:“卻不知機伯先生後面卻是個什麼章程,便請示下,咱們自當遵從而行。只不過回去後,主上面前,少不得分說一二,卻休怪某家言之不預!”
闞鬆端起碗輕啜一口,嘴角哂笑着,輕蔑的瞟了他一眼,正要說話,猛然卻聽遠處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接着便是馬匹一聲嘶鳴,不由的豁然變,猛的站起身來。
老獵人幾個也是同時面大變,倉朗朗聲中,已是各執兵刃在手。老獵人滿面猙獰,一邊揮手讓幾人搶到有利的位置,一邊怒聲對闞鬆大罵道:“腐儒!你做的好事!且看你如何向主上交代。”
闞鬆面慘白,到了此刻,他哪裡還不知道 自己露了行蹤,被人綴上了?想想之前心中不時閃過的驚悸,不由的慘然一笑,伸手在腰間一拍,抽出一柄軟劍來,苦澀道:“還交代什麼?能活下來再說。”
老獵人恨恨的呸了一聲,待要說話,卻聽黑暗中一聲輕笑,有人道:“活下來也不是不行,便自縛了,隨貧道去見了蘇師,或有可能。”
老獵人面猙獰,不理會暗中那人,卻轉頭看闞鬆:“蘇師何人?”闞鬆苦笑道:“便是蘇默,武清一蒙童,此番事敗,便全是拜此人所賜。來人應是天師教中人,叫做天機的。”
老獵人咬咬牙,目光在四下巡梭着,高聲道:“即是方外人,何理俗塵事?我等與道長並無交惡,反倒還有些香火情。若道長肯自去,自當有份心意。”
外面天機長笑一聲,卻是不應。闞鬆嘆息一聲,低聲道:“沒用的,玉圭子便是死於他手。”
老獵人一怔,隨即恍然,揚聲又道:“天機真人,龍虎山內外之爭,我等絕不插手。今玉圭子既然已經伏誅,何不退去,留一分見面的餘地。”
這邊說着,卻暗暗向其餘兩人打個手勢。那兩人點點頭,將刀往肘後藏了,彎腰順着牆邊潛到後窗下,輕輕推開一道縫兒察看,少頃,猛然推開,腳下輕點,已是翻了出去。
待到第二人也跟了出去,老獵人臉上露出一絲欣然。只是這欣然連片刻都未能維持,便在後面傳來的一聲怒喝聲中蕩然無存。
他之前百般示弱,打的便是迷惑對方,好使自己這邊人能走脫一個,將消息傳回去。聽剛纔天機的聲音,只在前面,卻不料屋後竟也有人,眼看着這是對方不欲走脫一人,要趕盡殺絕的架勢了。
聽着後面叮叮噹噹的兵刃相擊之音,又聽着兩個手下驚怒交併的喝叱,他一顆心已是徹底沉了下去,再沒有半分僥倖。
一緊手中刀,猛的踹開正門,便要殺出去搏命,卻在一隻腳方踏出屋門之際,猛聽一聲長笑,屋中忽然現出一個身影,隨即便是一朵璀璨的銀花爆現。
光華閃爍之間,霎時間將屋中的燭光都壓了下去。大驚回頭看時,便見闞鬆一顆大好頭顱猛的飛了起來,至死臉上震驚頹喪之還殘留着。
濃郁的血腥氣充溢滿屋,嗤嗤的血柱,直到此刻,才噴薄而出。血瀰漫之中,一道劍光如電掠過,便在他堪堪轉過身之際,已是瞬間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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