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時期的廣西發展比較一般,即便柳州府是震懾桂西諸土司的三把尖刀之一,但那也並不表示它的發展就有多好。柳州府城所在的馬平縣,最大的優勢是軍事方面的,因爲從軍事的角度上來看,此地位置絕佳,易守難攻。
由於柳江在此處拐了個急彎,於是形成一塊手指模樣的柱形半島,柳州府的治所馬平縣就位於這個三面環水的半島上。
這半島與“大陸”相連接的位置,只有三裡多長,不到四里。
不用說,這年頭的城市肯定都修了城牆,而柳州府城的優勢就在於此,一旦有事,便只需要守住這不到四里路的北面,而東南西三面由於全部環水,只要派人分段巡視,就可以確保無虞。
至於橫跨柳江攻陷城樓……別說瑤人沒那個能耐,便是桂西土司也做不到啊。甚至說句不好聽的,廣西官軍恐怕都沒那個技術條件,因此柳州府城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但這個安全性只是代表守城無虞,可不代表城內沒有“敵特分子”。
位於柳州府城西南角附近有一所佛寺,名叫西來寺。顧名思義,此寺要麼是紀念達摩祖師自天竺而來,要麼是紀念西天真經由天竺而來所建立的。
不過這西來寺附近有幾位賣草藥爲生的僮人,明明信仰的是布洛陀,卻因爲“西來”二字對此處頗爲喜愛,除了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出門採藥之外,一直住在此處,甚至還買下了一處店面,作爲他們的草藥鋪子。
僮人的土司和貴人們流行穿漢人衣裳,普通僮人的穿着則還是以其傳統的服飾爲主,這處草藥鋪子的主人就是這樣一對兄弟。
天色漸晚,行色匆匆的草藥鋪子主人莫四從遠處走了回來。
他穿着土布衣裳,藍布對襟,圓領闊袖,釦子是黑布織成的,褲子也是同色,褲腳寬大,打着赤腳。他背上揹着一個長長的揹簍,裡頭裝了些從漢人處買來的日常用品。
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和城中其他的僮人一樣老實,只是在偶爾的四下觀望時,他的眼中才會露出一絲尋常僮人所沒有的精明。
莫四走近了自家的草藥鋪子,他的兄弟莫五見了他,露出憨厚的笑容,大聲問道:“哥哥,買到扎風箏的油紙了嗎?”
這僮人說的也是漢話,而且說得頗爲流利,看來僮人和漢人的交流的確足夠多,這些在漢人聚集之地謀生的僮人除了服飾之外,幾乎與漢人百姓完全一樣。
莫四也大聲回答道:“買到了呢,買了好大幾張油紙,不過有畫的那種太貴了,我可捨不得買,就這種帶點油黃色的,我覺得扎風箏就挺好,只要手藝好,做出來的風箏阿花肯定喜歡。”
附近的人們打量了他們兄弟一眼,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莫五大聲道:“那太好了,哥哥快些進來,咱們商量一下這個風箏要怎麼扎!”
“哈哈,你就是性急,不要急,剛纔我想了一路,我來告訴你!”
說着,兩兄弟就在周圍衆人善意的笑容中走進了草藥鋪子的裡面。
僮人和苗人一樣,有自己的一套草藥知識,雖然沒有漢醫(中醫)那麼浩瀚複雜,但也講陰陽、穴道、經脈,而且自有一套特色的竹罐、銀針用法,頗具特色。
僮人對於草藥的理解也很有地方特色,除了普通的常見疾病之外,他們還特別擅長治療瘴、蠱、毒、溼等症,而他們這家草藥鋪子順便也進行一些的簡單的治療,效果頗爲不錯,周邊的漢人百姓由此也對這對兄弟十分友善。
不過莫四莫五兄弟一走進草藥鋪子裡面,臉上那種常在人前顯露的憨厚笑容就消失不見了,換成十分嚴肅的兩張臉。
莫五皺着眉頭問道:“四哥,城裡來了漢人大官,說是巡按老爺,知道他是爲什麼來的了麼?”
“要不然你以爲我去做什麼了,買紙?”那莫四放下揹簍,端起竹筒做的杯子,咕嚕嚕喝了一大杯水,這纔再次開口道:“的確是來了廣西巡按,而且據說這人背景很大,好像是他們漢人的文曲星,姜忻和倪中化他們對他恭敬得不得了,就差幫人家**趾了。”
那莫五聽得一愣,繼而笑了起來,露出嘲諷之色:“姜副使平時可是傲氣得很吶,上次那地州羅家的二老爺來柳州,聽說因爲避道不及時,還被這位姜副使當場下令,把他羅家二老爺的四名轎伕各抽了二十鞭子呢,聽說羅二老爺當時氣得臉都綠了。”
“呵,那又如何,要是羅家大老爺,姜忻倒可能給點面子,二老爺管什麼用?”莫四擺了擺手:“先不說這些閒話,我剛纔聽來的消息說,來的這位巡按老爺排場極大,帶了三百拿鳥銃的家丁……對了,倪中化親自上去給他牽馬,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反而倪中化一臉得意洋洋,好像給他牽馬多榮幸似的。”
“三百鳥銃手?”莫五有些緊張,問道:“是前不久廣州兵拿的那種鳥銃嗎?”
“還沒查清楚……你知道我又沒法湊近了看,不過遠遠瞧着,恐怕真是那種不會炸膛的鳥銃,要是對上了的話,恐怕會很棘手。”莫四嘆了口氣道。
莫五臉上浮現出一抹憂色,皺眉道:“來了這麼一位大官老爺,忻城縣的事該不會出什麼變化吧?他究竟是爲什麼來的?”
莫四冷笑一聲,道:“漢人一開始放出來的消息,說他是來清點軍功的,就是數那些瑤人的腦袋。”
“這好像是巡按該乾的事吧,四哥你笑什麼?”莫五有些詫異地問道。
“我笑的是,漢人那些當官的以爲這就能騙過咱們了。”莫四見莫五生出疑惑之色,微笑着解釋道:“那巡按老爺把那些當官的帶到他的衙門裡,然後他帶來的家丁就把那衙門裡包圍了起來,衛所兵也動了,在那些家丁外面又佈置了兩道防線,防守得極爲嚴密。我裝作不懂,想靠近一些,立刻就被最外面的衛所兵趕走了。”
莫五詫異道:“那巡按老爺這麼怕死?”
“那恐怕不是怕死,是有大事在裡面談。”莫四道:“我猜,就是在談八寨的歸屬,而且他的想法肯定和劉總督不同,要不然他來這裡做什麼?直接在桂林就可以表示同意了。”
莫五大吃一驚,急忙道:“現在談完了沒有,咱們要不要找……那個人聯繫一下?”
“我來的時候還沒談完,但他們總不能談到晚上去吧,現在說不定已經談完了。”莫四面色陰沉地道:“肯定要找那個人聯繫,不問清楚這件事,後面的事情老爺就不好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