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就坐在大殿深處的王座上,王座兩旁閃爍的燭炬把他的臉照得陰晴不定,看不出他具體有什麼表情——但那副蒼老憔悴的軀體裡,顯然束縛着一個痛苦的靈魂。
他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用空洞的雙目盯着商洛。一直盯着。
“凱撒,現在是什麼個狀況?”他問旁邊的維多利亞。
“怎麼說呢我們我們很對不起凱撒。前面和你說過,賽博勒許諾了黑石中的復生。所謂復生,最關鍵的就是意識的連續性。如果某人只要一睡覺就會重置記憶,那這個可憐的人的意識每天都得中斷一次,睡覺就等同於和昨天的自己永別,這和每天在睡夢中死一次沒什麼區別。反之,如果能夠保持意識的連續性,即使是死者也可以看做是復生了。”
“那對凱撒來說呢?”
“但對有些人來說,在操作層面上應該.應該修正一下。簡而言之,凱撒的意識確實保持了連續性,這就是凱撒自己,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凱撒的死狀有些慘烈。他在當時想要加冕爲羅馬王,結果‘羅馬王必將死於刀劍之下’的命運降臨到他的頭上。元老院一人一刀,把他捅成了血葫蘆,連他最信任的布魯圖斯也在其中。凱撒最後一句話是‘也有你嗎?布魯圖斯,我的孩子.’,然後他.”
維多利亞沒想好措辭。但意思已經不言自明瞭。
【他唰得一下!就到這了。】阿波羅尼婭幫她補充了言外之意。
“總之凱撒現在很痛苦。”
“那他身上的刀傷.”
“沒有好,而且好不了。”維多利亞回答,“我記得《西遊記》裡沙僧每天都被飛劍穿心,而凱撒每時每刻都在遭受劍刃截割之苦。更不用說,來自最信任的人的背後一刀,對他的身心也造成了莫大的打擊。”
“啊這.他死得好好的,爲什麼要在這種狀態下把他拽起來?”
“因爲這是繆斯宮的決議。繆斯宮無論何時都是我們的最終防線。我們遲疑不定的時候,賢者們會做出最終的裁斷。這裡作用更像是免疫系統——你見過吧?凱撒的大軍。兩個凱撒之間,只該有一個活下來。”
“所以,這是我們的決定。”亞歷山大補充道,“與神諭所和元老院都沒有關係。”
面前這個椅子上的老者形容枯槁,沒有一點生氣。這確實和他第一次見到的凱撒完全不同——那時候的凱撒駕馭着戰車,在亞歷山大舉行盛大的凱旋禮。那是凱撒一生中最爲榮耀的事,因爲征服亞歷山大的意義並不只在這座城市。
在這個過程中,他還俘獲了克里奧佩特拉的心——破其國俘其君,這在羅馬並不罕見。但凱撒能把對方的國君請上牀榻之間,這可就厲害了。不管克里奧佩特拉的本意如何,這種來自於“生物本能”的成就,讓凱撒的個人聲望達到了巔峰。每當人們說起凱撒的時候,他在亞歷山大的時光都會顯得格外光彩照人。
商洛上次見到的,就是這樣的神話一般的凱撒,而不是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
那個和這個,哪個纔是真正的凱撒.
這並不那麼容易分得清。
如果輪及凱撒自己的意識,那毫無疑問,王座上的這個纔是他本人。然而從旁人的角度來看,那個神話的一般的凱撒才更接近他們認知中的凱撒,凱撒的一切榮光都在他身上。
如果問羅馬人,他們是希望那個被元老院一人一刀的凱撒回來,還是一刀一個元老的凱撒回來,回答前者的恐怕不太多。
“所以,你們想讓這個凱撒來統帥一切?”
“如果可以的話,我個人是希望凱撒本人回來的。”維多利亞回答,“首先這標誌着應許的復甦之時到了,我們可以完整地復活歷史上的祖先。另一方面,在這個即將天下大變的時代,我希望能有一名更堅強的皇帝來領導整個帝國。我不太適合。凱撒纔是最佳人選。”
“那麼,有沒有另一個方案?就是你們像繆斯宮裡的模擬哲人王一樣,採取那個神明一般的凱撒的意見?”
“這其實就是問題的根源所在——無論哪個凱撒,以至於我們現在所有基於靈網的技術,都有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他們的時間,是靜止的。這裡的時間一直都是靜止的,所以你吃什麼都不會發胖,但也不會解餓。”
“不錯。”一旁的亞歷山大回答道,“就算是我,也不過是個影子罷了,我沒有辦法再學習新的經驗。比如我是學不會震旦語的,永遠不可能。就算我有近乎無限的時間,我也學不會。嗯不過在我的本職之內,多少能我和老師一樣提供一些經驗吧。那邊的凱撒也是如此,時間也同樣在他身上停滯了,讓他的傷口無法癒合,讓他的精神依舊處在巨大的震撼中。”【這就是我爲什麼不早早的出來.落到這步田地是很可怕的事情。】
“那爲什麼你在學習經驗?”
【因爲我又不是死人,我是大活人,只是身體不在這裡而已。而他們,他們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僅此而已。】
“誒,等下。”商洛忽然擡頭,“按照這個說法,所有的剪影,都不會有變化嘍?”
“一般情況下是這樣的。”維多利亞回答。
“那樓下那個冰淇淋攤子是怎麼回事?它怎麼從攤子變成店了?”
維多利亞都愣住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因爲我第一次來就有人給我介紹這個冰淇淋,超好吃。”
“嘖,原來是這樣那被你發現也是正常。”
“我其實想要順便問問那個1後面10個零的貨幣是怎麼回事?”
維多利亞又愣住了:
“還真是抱歉啊,一連兩次被你發現我們的紕漏其實這兩個是一件事。首先我可以提前向你保證的是:那錢真不是我先開始印的!根本就不是我開的頭。”
“那是誰?”
“不知道。我確實是想要印錢,但我可沒打算一下子印10個零。真正的原因是,從上個月開始,整個賽博勒尼亞里就出現了巨量的,來源不明的德拉克馬。每一個都是銀幣,每一個都是真的。”
“好傢伙,那得有多少?”
“你來的時候有注意到港口擴建了一塊嗎?對,我們把多餘德拉克馬倒進海里了,填出了一塊新地。”
“啊這…你們沒事吧?”
“有事,我們都懵了,我們積攢幾百年的德拉克馬在那天文數字一般的數量面前只是個零頭。所以,我們是不得不開始印紙幣。因爲——紙幣它有號碼。”
和銀幣不同的是,紙幣上有印刷上去的號碼,可以防僞。
“那你有沒有打算進一步.比如按照寶鈔法來改改?”
“沒有,完全沒這個打算,我已經崩潰了,印鈔機都都冒煙了還沒銀幣吐得快。因爲我們起先開始只印100的,結果第二天冒出來的德拉克馬就也跟着用小車來推,甚至連一直都不動的剪影也跟着物價一起搖擺。現在銀幣越來越多,莫名其妙獲得經驗的剪影越來越多。我們覺得,這兩件事一定有什麼關聯。如果能找到讓這些‘剪影’動起來的辦法,那麼凱撒,乃至畫中的哲人王們也都能動起來了。在此之前…”
她嘆了口氣:“我們就先拿永樂通寶來用吧。幸好還有永樂通寶。”